燦若繁星的煙火此時爭先恐後地綻放着,映在尹安眼裡,有着明明滅滅的光芒。她深吸了一口氣,穩了一下聲音,才聲音嘶啞地道:“太張揚了吧,師哥,這良辰美景,你跑到空了的女生樓前放煙火,就不怕污染空氣?”
朱戈弋嘶嘶地吸氣,彷彿在努力地忍住自己罵人的慾望。的確,良辰美景,可惜佳人不解風情。他想到這裡,還是笑了:“污染空氣算什麼?誰叫你是我的御用苦力呢?你一倒下,我連奴役的人都沒有了。孤家寡人的沒意思,就順路買了煙火,跑過來放給你看,說不定你一開心就好了,然後就能重新迴歸大部隊了。”
尹安垂下眼簾,四周的空氣都被煙火映得明滅不定。沉默了一會兒,她重新擡起頭,臉上已經有了絲絲的笑容。然後她響亮地打了個噴嚏,擤了一把鼻涕,用帶着濃濃鼻音的聲音控訴道:“師哥,我餓了,想吃擔擔麪。”y米y花y在y線y書y庫y?b
朱戈弋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只是無奈地一笑,柔聲道:“下來吧,師哥帶你去吃。多穿點衣服,天氣有些冷,要下雪的樣子。”
北門的小飯館,在北風中搖曳着一盞昏黃的燈。尹安裹得像一隻樹袋熊,臉頰紅紅的,雙眼晶亮,一點都不像大病中的人。朱戈弋一身名牌地身陷油膩昏暗的小飯館,一點都不覺得不妥,只看着眼前的尹安狼吞虎嚥地大口吃着擔擔麪,眼底滿含笑意,眉頭卻皺着,小聲提醒:“慢點吃,沒人跟你搶。喂喂,你這副樣子,說是生病,誰信?”
尹安沒空跟他鬥嘴,喝下最後一口湯,滿足地嘆息了一聲,抹了一下嘴巴:“真好吃真好吃。師哥你確定不來一碗?”
朱戈弋搖了搖頭:“我剛從飯局回來呢。紀染喝多了。明明不能喝酒的人,偏偏喝那麼多……”
尹安眸子裡的水光暗了一下,覺得心底有什麼東西鈍鈍地劃了一下。她喃喃地笑了笑:“是麼……”
“本來叫他一起來看看你的,他又說自己要複習又說要回宿舍趕論文。你們不是挺熟悉的嗎?對了,上次你說找他做專訪,怎麼樣了後來?”
尹安固執地盯着眼前的碗,看蔥花貼在碗邊,一動不動。她笑得有些艱難:“沒怎麼樣,沒好的亮點,就罷了……”
“他這人,是有點清冷的性子,但是還算比較有才氣的,值得好好挖掘一下。上次還是他幫着我們,才……”
上次。他說的是運動會的那次。在那個晚上,尹安喝得爛醉如泥,醉倒在了幾十號廣播臺的人還有紀染的面前,形象全無。
她是有一點點討厭他的吧?否則爲什麼一見到他,就渾身繃緊進入戰備狀態?
“是啊。”她喃喃地應着,兀自沉浸到一個人的世界中,胡亂地想着。
朱戈弋盯着她魂不守舍的臉,嘴裡卻一刻都沒停:“他這個人平時就自命不凡,所以同性關係不是特別好。但是挺有女生緣的,那個有潛質成爲新任校花的糖糖,就對他迷得不得了。”
糖糖?就是那個千嬌百媚風情萬種的女生,一顰一笑都嫵媚動人。倘若換作自己是他,也會心動的吧?
朱戈弋說着說着,卻突然停下來,一把抓住六神無主的她,目光如炬地盯住她,一字一頓地問:“尹安,你,是不是喜歡他?”
喜歡?她一下子懵了。喜歡是什麼?是一見到他的身影就心跳加速血液倒流?是明明知道不值得卻一再迎頭撞上?是當自己的窘態都一一落入他的眼底,卻對他的視若無睹而心中空落落地難過?是明明鼓足勇氣走到他面前,卻被他的冷漠拒之千里?是明明想好好相處,卻不知道怎麼開始第一句友善的語言?她慌亂地擡頭看着朱戈弋,眼裡有焦灼有無望還有更多的迷茫。她抓住朱戈弋溫暖的手,絕望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歡他。我……”
朱戈弋眼底有一抹光芒瞬間燃燒殆盡,只剩下了無盡的黑色。他沉默地盯着自己的小師妹看了良久,然後默默地把她拉了起來,拍拍她的肩,開口說話時只覺得嘴裡一片苦澀:“別想太多了,我送你回去。好好養病,都快期末考試了呢。”
尹安迷濛地跟着朱戈弋的腳步走,只覺得自己的腦海裡突然被一道閃電劈開了混沌。天地初生,萬物爲芻狗。喜歡?喜歡他嗎?她只覺得又悲又喜,臉上陣陣冷暖不定。她,是喜歡他了嗎?
踉踉蹌蹌地往外走着,北風撲面而來。朱戈弋替她裹緊了圍巾,抱住她的時候有點魯莽地用力。片刻後他鬆開她,眼底已經平靜的沒有波瀾。他低頭對她笑笑,說:“你真幸運,在北京的第一個冬天,就見到了下雪的聖誕節。”
下雪了?尹安驚喜地擡頭,燈光斜斜地切出了一片天空,鵝毛般的雪花在光亮的烘托下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很快地落到了她的鼻尖、臉頰,以及張開的手指。她臉頰酡紅地仰頭看着無垠的夜空,眼淚忽然流了下來。
北京城迎來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
回憶往往帶着虛構的成分。現在是夏天,尹安回憶起那場大雪,卻覺得格外真實而美好。也許她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這麼美的雪天,以及一個魯莽的姑娘表白的故事。
往事不可追憶。讓我們在悼念中逐漸衰老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