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翌日,當隨風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昌明已然起牀多時了,不僅如此,還爲隨風準備好了早膳以及行李。
隨風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看了窗外,此刻還是繁星點點。冬日天亮的本來就晚,此刻時日又早,離五更還有一會更別說天亮了。昨夜他睡得極爲舒坦,原先四處流浪的日子,哪有這樣的軟牀可以享受?小心地將純鈞劍系在了左胯邊,稍稍洗漱了一番。
昌明怎麼說也是個大男人,也不懂什麼烹飪,只簡單地做了點稀粥,熱了幾個包子。本來稀疏平常的早餐在隨風看來確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叔侄兩個靜靜地坐着,默默地吃着早膳,誰都沒有說話,打破這難得的沉寂。
“自古多情傷離別”,昌明從小看着隨風長大,後來又分離,此次難得重聚,可是還沒滿一天又要分別,昌明心裡滿是不捨和擔憂。他也想將隨風多留幾天,可是想了又想,自己畢竟是劉家的武師,說不得就露出點破綻。終究還是理智戰勝了感情,他不能拿隨風的安危賭博,還是硬下了心。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兩人用好了早餐。昌明有些不捨,但是身爲長輩不能在小輩面前軟弱。他遞過一個包裹,道:“小風啊,這裡有些換洗衣服和五十兩銀子作爲盤纏。你在路上也不要太節省,要照顧好自己。裡面還有些黃紙和蠟燭,等會記得去你爹孃的墳上拜祭拜祭。”
昌明頓了頓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好像涉及什麼機要,低聲道:“日後你學有所成之時,定要回揚州一趟。不僅是爲你爹報仇,而且在隨家的福地裡有一樣爲你準備的東西,具體是什麼我也不知,既然你爹特意所留定有大用。”
隨風對父親留給他的東西倒不是特別感興趣,相反,他卻發現昌明一段話說完,臉**澤又黯淡了幾分。說話眉目緊鎖,顯露出額頭上深深的幾條溝壑,這些皺紋彷彿一夜生成一般。不知他是臨別在即的不捨還是對他前途的擔憂。
隨風畢竟還是少年心性,要與親人分別雖然很是不捨,可是即將到來的自由和獨立甚至是獨闖江湖的刺激更多的給他的是一種隱隱地欣喜和嚮往。看到昌明有些滄桑的臉,隨風內心爲之一痛。
“昌明叔……”隨風欲言又止,有一肚子的話,到頭來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好孩子,時候不早了,現在正是商隊往來的時候,這時候出城再好不過。再等會就天亮了,出門之後一定要處處小心,以後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昌明說着,有些哽咽起來。
隨風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兩眼發紅,眼淚滾滾而下。“我不要走,我不要去泰山。昌明叔,你教我武功不可以嗎?”
隨風孩子的一面充分暴露了出來,雖然經歷了幾年的磨練,可是畢竟孩子天性。昌明內心嘆了一聲,隨風還不成熟,呆在這裡絕不是上策。
當下收斂了心中的不捨,道:“小風,我也不想你走。可是男子漢流血不流淚,怎麼能因爲一點兇險就退縮?若是你留在這裡,爲你爹孃報仇根本就是一句空話。你昌明叔無能,再怎麼教也教不出當世大俠來。所以這一切需要你自己去爭取,未來的路只能勇於面對,永遠不能逃避,你明白嗎?”
隨風一驚,這一席話可謂是語重心長。聽得隨風心裡猛地一顫,彷彿一剎那長大了許多。“我明白了,昌明叔,我一定會學到迴天功的。我一定不會讓你和我爸媽失望的!”
昌明內心很是欣慰,先前還覺得讓隨風這麼半大的孩子接受這樣的現實實在是太過於沉重了。可是隨風這麼懂事,讓他也開始對未來有些期許了。
可是他嘴上卻說:“不要再婆婆媽媽了,到了該告別的時候了。以後一路上要保重,江湖上大多數門派勢力都與你爹有幾分交情,若是情勢實在危機也可以去求助。相信他們開在你爹的面子上定會幫你一把的。不過既然要闖蕩江湖就不要過多依賴外力,這樣纔是一種磨練。”
說是不要太磨蹭可是昌明還是細細碎碎囑咐了許多。隨風點點頭,背起了包裹,對昌明道:“我走了,昌明叔保重。待我學有所成一定會回來解決這一切的,這些年您在劉家忍辱負重實在是太辛苦了。”
昌明很是感動,世上再沒有什麼比孩子的成熟更能讓長輩感動的了。昌明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看着。
隨風怔了怔,知道是該離開的時候了。轉過身,在昌明目送下逐漸走遠。
看着隨風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昌明嘆了口氣,又自嘲地笑了笑,“我還真的是老了啊!”
此刻距離天亮還有許久,昨天下的大雪全數累積在街道上。經過一夜的冰凍,雪花凍成了冰渣,踩在腳下,嘎吱嘎吱地作響。聽着腳下的聲音,隨風覺得分外的孤獨。他也知道,此刻不是在這裡哀嘆的時候,想辦法出城找到父母的墳冢更爲重要。
藉着天上點點星光和月色,隨風勉強辨別了點方向。盤古山在揚州城西偏南的方向,從路徑上看,從西門出城比較近。可是劉家也在揚州城西,此刻怕是已經有家丁開始活動了。萬一被劉今發現,說不定又要欺負一番。那種無法還手,只能看着被打的經歷他絕不想再體會一次。就想轉身向南走。
耳邊卻突然傳來車馬和行人的聲音,隨風回頭一看,原來是某個商隊,正朝西門走去。“商隊麼……現在時日這麼早也許沒有令牌怕是出不了城,萬一惹得官府的懷疑可就糟了。有了!”隨風低聲唸叨,突然想到了什麼,轉身朝商隊去往的西門而去。
此時處在大唐盛世,爲保天下太平,當權者確實是下了一番心思的。比如若是天不亮就想出城必須要有通行的令牌,內地還好,主要是爲了防止邊關有奸細混入百姓中借出城之名引敵軍入城。隨風在揚州浪跡多年,早就瞭如指掌,很快就想出了應對的辦法。
隨風小心地卸下背上的包袱,將純鈞劍從跨上解下,放入了包袱中。不疾不徐地跟在商隊的後面,不得不說,盛世之下,商人往來不絕,這也是揚州繁華所在。
遠遠地瞧着商隊出了城,隨風猛地奔跑起來,喘息着來到城門處。“哎哎,小孩,停下!”如他所想的一樣,果然被城門的守衛攔了下來。
“叔叔,有什麼事嗎?”隨風裝作一副很焦急的樣子,用稚嫩的聲音問道。
“要是想出城必須要有令牌,你有令牌麼?沒有令牌就要等到天亮才行。”守兵見他是個孩子,不願多爲難他,語氣也很是柔和。
“我急着去尋我爹爹,他們剛出城。我之前不小心與他們走散了,好容易才追上他們。”隨風指了指前面已快走遠的商隊,一臉的着急。
“你竟然也是徽州商幫的人,還是少爺?”守兵一驚,仔細打量了一下隨風。他一身錦衣,眉清目秀,還揹着個玉帛的包裹,絕不似個尋常人家。立時對他的話就信了七分。
隨風一見他的神色,雖然還有些疑竇,但大體上是信了。接着說:“這次爹爹帶着大家從徽州到揚州來做生意還特地拜訪了此地的刺史叔叔,你們若是不信,不如我去將他請過來覈對如何?”隨風皺着眉,好像很艱難地想出了這個“辦法”。
刺史叔叔?既然能夠如此稱呼,想必他的父親那位徽幫之主與揚州刺史交情不淺。哪裡還敢懷疑?若是不放他過去,真的將刺史老爺請過來,要是這位少爺再添油加醋說幾句委屈,刺史大人怪罪下來,那他們這些最底層的守兵哪裡擔待得起?
不管在哪個朝代,達官貴人始終都是底層百姓和士兵仰視的存在。聽到隨風要找刺史求證,他們哪還敢多說什麼。守兵忙道:“不知公子身份,多有得罪。令尊剛出城沒多久,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
隨風看了守兵一眼,又看了看前方已經快沒影的商隊,無奈地點點頭道:“那好吧,多謝了。”說完,就這樣出了城,向着商隊方向跑去。
守兵們只以爲逃過了一次劫難,卻不想正中了眼前這個孩子下懷。他早已看出了之前守兵已有些將信將疑,便故意有了那番說辭。“正所謂兵不厭詐,呵呵!”隨風輕笑了一聲,不急不緩地跟在了商隊後面。
他一個半大的孩子,在荒郊野外哪裡認得路?昌明定的時間是按照成人的趕路速度來計算的,而他首先便不知那個破舊的落雲觀在什麼地方。哪裡能在一天之內還能趕去父母墳上祭拜呢?隨風也毫無辦法,現在纔想起來這一點有些遲了。只能勉強跟着商隊走了,既然是商隊想必一定有歇腳的地方,若是路上碰到個當地人問問路也是不錯的選擇。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隨風擡頭看天,已快到了晌午。可是眼前的路依舊沒有盡頭,商隊也沒有停下休息的意思。隨風也只能一邊啃着乾糧,一邊行進。
“這出城向西的路竟然一個岔路都沒有,我該怎樣找到落雲觀呢?”隨風暗自嘟囔,看了看前方,臉色一下變得驚喜起來。
前方終於出現了一個岔路,這意味着他終於不需要一直跟在商隊的後面了。沿途相同的風景他早已看厭倦了,可是如果不跟着商隊,他又不知道何處可以歇腳。正當他猶豫該不該繼續跟着商隊的時候,一位揹着一大捆柴火的老漢,沿着岔路向隨風這個方向走來。
聽到車馬人喧,老漢先是一愣,後來又恢復如常,饒有興致地看着眼前的商隊經過身邊,然後漸漸走遠。隨風有些好奇,也不管商隊怎樣,走上前去就問道:“老人家,請問你知道落雲觀在哪個方向嗎?”
落雲觀很久之前隨風來過,所以他還有些印象,只是不記得具體的路徑了。可是接下來老漢的反應卻讓隨風心裡毛毛的,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了一樣。
老漢先是一愣,這個地名他可能好久沒聽人提起了。接着好像想起了什麼猛地一驚,然後就是用一種很奇特帶有些憐憫的眼神看着隨風。隨風愈發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問道:“老大爺,怎麼了?落雲觀有什麼不對麼?”
“啊,不。沒什麼,只是這裡前幾年由於香火比較少,很少有人會再去到那裡。”老大爺緊了緊身上的柴,想了想,道:“你沿着左邊這條路向前走十里,然後右邊會有一道野徑。可能不容易找到,你順着它一直向前,會有一座落雲山。落雲觀就在它頂峰。因爲地處偏僻的緣故,這幾年逐漸敗落了,山上的道士全都搬走了,只剩下了一座空觀,已經好幾年沒有人提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