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約還算鎮定,徐恩勳分明已經拉下臉來,如果我們接下來說的,和他想聽到的不符,他一定會用我們想不到的方式,結束這次會面。
從進門開始,他的每個做法在我腦中一一浮現,結論也分外明顯。從一開始,我就發現這間屋子不像經常住人的房子。他一個人坐在窗角,還拿着廢子彈頂着膛高低槓,不就是在創造一個單獨和我們見面的場合嗎!
子彈底火的清晰印痕,分明就預示着他早就想收拾我們。如此明顯的跡象,當時被啞彈的幸運,居然給帶過去了。
阿約和我將他制服,這傢伙保持了很長時間沉默,就是在等我們開口。自信滿滿的還‘談什麼交易’,自己都覺得我真的很白癡,張春來說得對,沒有深厚的積累,就憑現在的我鬥不過別人。
和他說出我們要得到216的情況,他直接暴怒。徐恩勳那時候就知道,我二人對216的情況一無所知,他把問題扯到徐碩和三隊上,只是暫緩之計,試探我對他知道多少纔是目的。
只能說那時候我判斷他是個海歸還算正確。可談到青銅器的時候,如果我沒記錯,我和阿約一直都是被他牽着走的,那個外國人引起他那麼大的反應,發生在外國人和青銅器上的故事,一定有他一份兒。
談到外國人和青銅器的時候,他還有意吸引我的注意力,是他自己提出來,我們爲什麼不問問他是怎麼知道的。怕被他再牽進去,才移開話茬,現在想來的確是個偏差。如果當時我們照問了,也許是另一個局面,可是偏偏就沒問。
不過這樣也好,徐恩勳能按照他的想法繼續,省了我費心思。
那好吧!就照你說的辦。
“徐師傅,實不相瞞”手搭在阿約身上,我道:“我的這位兄弟就是你們216的後代,他的父親賈同生您有沒有印象?”。
阿約的臉龐,和他父親很像。只能用很像來形容,但絕對不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那種。
子女從父母繼承的特徵,不同的人有着千差萬別。讓別人看一個人,他絕對無法和另一個人聯想起來,但是給他一個參考,去回憶另一個自己熟悉的人,情形就大不相同,徐恩勳想起來了。
“他是杭州人”徐恩勳注視良久,終於讓他想起阿約的父親。問他有沒有印象,也是因爲我也不確定,216勘探隊兩百多人,根本不能保證誰和誰都很熟悉。況且阿約母親的筆記,上面也記錄了當時人和人都是拉幫結夥,三五成羣司空見慣。
徐恩勳想起了阿約的父親是杭州人,而且比他大兩歲。三五成羣,阻擋不了年齡相仿的人,同齡人之間總是帶有一份熱誠,雖然自己處的圈子不同,但是年齡讓他們跨過障礙,彼此不是普通的認識,他們還有一些交往。
“他是個很不錯的人,從來不多說話,待人總是一副和善的笑容”徐恩勳道。這一點可以相信,雖然沒從阿約的嘴裡證實,但是筆記上是看到過,‘他是個不愛說話的杭州小夥子’,在最艱難的時刻,用機智幫他們度過一個個難關。
“他不就是三隊的人嗎?”徐恩勳恍然道。
徐恩勳這樣疑問,我也早已預料到,這只是他的前半句。他後面還有話,我想應該是既然賈同生是三隊的人,那阿約和我怎麼也不知道三隊的事情,或者是我編撰的阿富汗老兵的故事,原本就是我們知道的真實情況,故意用猜測的方式說出來,只是想隱瞞阿約216後代的身份。
沒讓他繼續多想,我將事情一五一十相告,阿約母親的筆記上,記錄了所有經過。上面沒說是新疆和田,只說是塔里木盆地西南一隅,從這看出來,當時的位置應該離和田還有很遠。而且當時的隊伍,有很多輜重裝備,遠離人煙的地方,人的生活必須品要有保障,三隊可能是分爲了兩部分,前面的負責探路,後面的運輜重,也是因爲如此,三隊後面的那部分人得以活了下來。
筆記上的內容,只用幾句話帶過,那場戰鬥很短,也是隊長臨死的時候一句話,讓大家心生不安。襲擊他們的是軍隊的說法,也是那個時候傳開的。
但有關阿富汗老兵的說法,的確是我個人編撰出來的。因爲所有的事情,都暗示216是一支經過種種困難組建起來的隊伍,這麼一支隊伍,應該不會那麼草率的抹去,‘上峰’應該沒那麼笨。
“那絕對是一個巧合”我道。
“呵呵呵呵”。徐恩勳這時的笑聲,沒有那麼瘮人。
“那你們找雲秀幹什麼?”徐恩勳緊接着問道,他的注意力還在雲秀。話說多了,難免出現差次。
這個問題阿約回答他。
三隊出事以後,阿約的雙親隱藏了一年餘,然後去了廣西阿池,那裡是雲秀的二隊。和他們一同去的還有老張和小達,在阿池的地下,他們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情況。
這個情況,阿約也沒有避諱,在底下大部分人都遭到了‘清洗’。我聽着都着急,阿約爲什麼不說是雲秀結果了那麼多隊員,這時候讓他誤以爲那是你父母親乾的,會怎麼樣。
“是她”徐恩勳在阿約的講訴中插道:“應該是她,一點都不奇怪。那個女人天生美貌,卻比其他男人的城府都要深,所有隊員都能臣服她,一點也不奇怪,是她‘清洗’了他們,也就對了”。
仰起頭來面朝天花板,無神的雙眼說明他在回憶,能說出這些,可見他對雲秀的瞭解。可我總隱約覺得,他和雲秀的關係非比尋常,阿約提出雲秀的時候,他那激動的表情歷歷在目。
阿約故意婉轉一些,收到了成效。讓徐恩勳自己來判斷,比我們直接告訴他好。‘海歸常聚在一起’這也是李立明不經意間強調過的,我沒想到如此簡單的事情,也給我們這麼大的依據,只是我沒有注意到。
“你們怎麼知道她還活着?”。
語氣毫無生機,像個病人一樣喃喃,我也說不好他這是神傷還是感傷,只覺得他有氣無力。
阿約只能說起筆記上的內容,他的父母在地下和雲秀髮生交戰,特別強調一下,當時的雲秀是不顧一切想要抹掉所有人,這麼說是基於徐恩勳對雲秀的瞭解。
只能是對雲秀十分了解的人,才能相信。
雲秀跑了。
四個字阿約用了很重的口吻。而且阿約還詳細說明,在他十幾歲的那年,家裡來的兩個不速之客,引起他母親的極度不安。究竟爲什麼會有那麼大的反應,母親的記錄中沒詳細說,但是毅然決然的跟上去,不顧年幼的阿約,足見那必要性。
阿池地下,是《太祖遺錄》上記載的雲中觀有關的地方。裡面關係任務很重要的東西在雲秀手中被奪下來,知道的人,只有三個。
這就是我們爲什麼肯定,雲秀還活着的原因。
仰面向上,徐恩勳閉上了雙眼,時間接近凌晨了,這個時候是人最困的時候。我擔心他睡着了,想要起來碰他,直起腰就發現他睜開了眼睛。
“徐碩說的對”徐恩勳緩緩道:“不管他們在勘探隊裡是多麼僞善的面容,血液裡都是極其殘忍的”。
語氣中帶着哀嘆。這時候沒有一點辦法,勸慰不是我們該做的。人家對216的情況,比誰都清楚,留給他的是什麼心境,只有他自己最能體會。我也是經歷過集體生活的人,可想而知,以他當時的年齡和勘探隊的生活,對他有着難以抹去的記憶。集體生活期間,大部分內容是美好的,這就是老兵復員的時候,爲什麼臉上流滿淚水的原因。
“你想過沒有,即使找到了雲秀,也不能保證找到你的母親。雲秀可不是輕易開口的人,可以說,那是你們對付不了的人”徐恩勳道。
心裡不明白,他這麼說是什麼用意。
是想讓阿約放棄?
我看不太像。他的話可以分成兩段,後面的一段,讓他的話更像是強調雲秀的。但是這麼說有點太那個了,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阿約找不找得到母親,你都不要給予斷定,人家母子情深,你畢竟是外人,這話你不該說。
隱隱替阿約擔心,千萬不要被他刺激到。
好在阿約毫無動容,這個問題十幾年積壓在他心頭,那顆心早已鐵石般堅硬。阿約毫無反應,給了我時間。
揣摩一個人的心思,向來都是我的弱項。但是此時徐恩勳的話中,好像隱藏着問題,那些話,本不是他說的。身份、年齡在那擺着呢!如此不適時宜的話,在他嘴裡說出。
這不是李立明教我的,而是天天跟他們攪在一起,不知不覺耳聞目染中得來的。近朱者赤,也發生在我身上。
‘那是你們對付不了的人’。
差點又被你繞進去了。
“我們對付不了,你能”我道。
“呼呼呼呼”我學影帝的笑容一點都不像,他學我的笑容,可倒真像影帝。
抻個懶腰站起來,哈欠連天的徐恩勳,能看得出來此時是如釋重負。不知道他這個表情從何而來,憑現在的我,靠揣摩來跟一個人的心思走,那是做夢。
李立明也不行。
“走”徐恩勳說完就轉身,語氣堅決。我問他幹什麼,只拿了一件衣服,背對着我們說,要帶我們去看勘探隊的東西。
1984年秋天,徐恩勳從浙江返回石橋村。之前經歷了哪些事情,他隻字不提,只對回來之後的事情大概說了。我想應該是浙江之行給他留下了什麼,那時的他遇事不再是毫無主見,而是處處留着心眼兒。
返回石橋村,他沒有直接進216,而是在河口方向的廢村,找了一處隱蔽的房屋,暫時安頓。走到石橋對面,徐恩勳特意給我們指出了那裡,那邊就是建石橋之前,蒲子溝的位置,因爲距離較遠,即使白天也看不到。那裡處在河口,村民說水流匯入的是漢江,實際則不是。
安頓下來的徐恩勳,思想鬥爭十分激烈。他不想大搖大擺的回到勘探隊,因爲那裡還有很多人,包括六隊。老書記和教務主任,他到底該見誰,拿捏不定。
就在那天深夜潛回勘探隊之前,徐恩勳還在躊躇,出去這麼長時間,現在的216地質勘探隊,裡面到底還有誰能夠信任。慎重考慮再三,徐恩勳決定去見老書記。
因爲學習的日子裡,只有老書記對‘他們’最好。
如何潛回去,徐恩勳不加細說,老書記對他的態度,卻令他十分失望。他對老書記說了什麼,他也不提,但是老書記的話,卻告訴了我們。
‘你快走吧!走的越遠越好’。
回到住處,徐恩勳的心裡就像壓了一塊石頭。那是深夜,可徐恩勳輾轉反側,老書記的樣子,給他一種難以莫名的壓迫感,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坐臥不安,人的第六感有時候很準。徐恩勳心中隱約意識到,老書記的舉動,好像要告訴他什麼。當即起身收拾行裝,全部埋到土裡,換了一個殘舊的房屋。
可是徐恩勳仍然覺得不妥,六隊的人一直都很神秘。這些人來自哪裡不知道,但是有一點徐恩勳卻清楚,他們當中,有追蹤的行家。如果這時候有人來,跑,是跑不掉的。
正在思考如何隱藏的時候,通往勘探隊的山路上,人影晃動。秋天雨季,廢村裡遍佈大大小小的水坑,來不及多想,徐恩勳找了一處廢村的路邊水坑鑽進去。
216曾經開設過潛水課程,這條廢村的土路,也是通往訓練場的路。八十年代初期,我國的潛水設備,還是老式的蘇式裝備。氧氣瓶上的指針表,抗水壓性能無法保障安全。
所以在216的水下課程裡,徐恩勳唯一的好朋友徐碩,教給他一門水中的功夫,‘吞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