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的眼鏡在手裡慢慢的擦,張春來的目光始終不離東家的手。
江娃子救了兩個小孩子,給他們做了小棉襖,告訴兩個小孩子不許吃白食,得乾點能幹的活。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所以牽馬飲馬添草料一類的活還是能幹的。江娃子告訴常來這裡騎馬的‘大小姐’說救了兩個小孩,大小姐是山寨龍五爺的壓寨夫人帶來的孩子,在山上已經幾年了,十七八歲的年紀,心地善良。聽了兩個小孩子差點凍死在樹洞裡,就和江娃子商量,這個山寨上每進一個人都要大當家的過問,兩個小孩子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還是和大當家的說一聲。
誰知這個大當家的也有和太爺他們一樣的經歷,也是被人從樹洞裡救回來,纔在山寨中做了‘鬍子’,當然山寨也叫綹子。大當家龍五爺叫人把我家太爺他們帶到山寨中,不讓回到馬場,因爲馬場目標太大,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被官兵找到,哪裡有什麼官兵,其實那是地方保安團,屬於私募武裝。馬場留着小孩子更是麻煩,太爺他們就留在山寨,每天幫着山寨中打水做飯收拾院子。同時結識幾個比他們稍大一點的玩伴,他們兩個在大黑山的山寨中長到了十六七歲。
說點題外的,當時山寨綹子之間是有一套黑話的,比如兩個人見面,第一句話要說蘑菇哪裡有,答話的人要說,蘑菇不上山。問話意思是你從哪裡來,回話是我只路過,不叨擾山門。綹子裡的規矩很多,第一條是‘五里不響炮’,山寨周圍五里,不許打殺燒搶,誰要是犯了龍五爺規矩,要吃槍子的。
太爺和太叔爺就在龍五爺的綹子裡,過了幾年無憂無慮的時光。
然而好景不長,在一次鬍子之間的仇殺中,大當家和幾個親信都被人殺掉,山寨的人也就被收進了別的‘綹子’。我家太爺到了新的山寨以爲還和原來一樣,做些下人的活就可以,可誰知這不是一夥普通的‘鬍子’。那個年代老百姓都揭不開鍋,山寨的日子也不好過,搶劫商隊十次有九次被挫,因爲大型商隊都有身手高強的鏢師駝隊護着。所以這夥‘鬍子’不知從哪聯繫的買賣,把刨墳掘墓作爲營生,連屍體有時候都整出來賣錢。
這夥‘鬍子’個個黑衣黑褲,人手一把盒子炮,常常一出去就是幾天,回來之後有酒有肉有女人。可想而知,這樣一夥人下地,常常損兵折將,漸漸的人越來越少。我家太爺他們也要出去和那些人一起做事。開始的時候很害怕,只是幫忙放風,那些人把墳墓中挖出來的死人倒掛在樹上,他們稱作‘掛梢子’,需要人手來看屍體,所以幾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就成了看屍人。一直到了二十歲的時候,在幾次較大的變故中,他們這羣‘鬍子’四分五裂散夥。
太爺他們離開了跪馬嶺地境,進入了黑龍江,只能選擇參軍混口飯吃,於是就成了東北軍閥郭鬆齡的部下。我簡短一些,當然在‘看屍’的那些年中,也有故事。拜過一位恩師,學到一些本領,那不重要。郭鬆齡並不知道他手下人收編的士兵是什麼來路,在和張作霖的戰爭中部隊被打散,太爺他們也就成了散兵遊勇。後來局面越來越亂,被收進奉天管轄之後沒多久,跟着部隊輾轉入關,當時路上走的匆忙,連收編他們的部隊長官是誰都不知道。
東家和我們喝了一口酒,對我說道:“東北軍閥的戰鬥力很強,在當時三大軍閥中‘奉系’軍閥的戰鬥力是第一的”。
“是的”我回答道:“我爸和我說過,太爺的槍法很好,這在當時的部隊中是很平常的,普通士兵基本上都有一身過人的戰鬥經驗,十幾歲的少年神槍手比比皆是。這些都是東北連年混戰的結果”。
咱們還是繼續說,等到了關內,情況繼續惡化,幾場大的戰役下來,部隊打散了重組,重組後又被打散。那個年代就是那樣,士兵們都不知道爲了什麼打,究竟和誰在打。太爺他們一夥幾十人被編入一個連。那些年中,對於分散的部隊,收編改建的事情就在戰場上時有發生,就是不被打散,‘反水’的事件也是屢見不鮮,畢竟當兵的本意是爲了幾塊大洋,有的部隊甚至一天三易其主。
後來大戰結束,部隊接到國民政府通知,被改編爲國民革命軍新編十二軍。
那一年,是1927年十月。
“哦,原來是東陵大盜”東家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說道:“原來你是當年孫殿英的盜陵部隊後代,早年有些人就說過,當年孫殿英的盜陵部隊中有些人來自東北山區的土匪鬍子,這些鬍子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幹過刨墳掘墓的勾當的。看來這並非是空穴來風”。
“是的”我說道。
當時有很多人都是比較大的綹子裡的悍匪,殺人如麻,他們身手高強,而且還是盜墓的老手這是一夥大張旗鼓的官倒部隊。慈禧的嘴裡,那顆夜明珠是兩個半圓分開,合一起才發光,軍長拿到手驚歎不已,嘖嘖稱奇。夜明珠發光不說,邊緣還有一圈亮線,可以肯定是貓眼石的一種,但是和貓眼石又不一樣,獨一無二價值連城。
炸開裕陵的地宮最後一道漢白玉石門後,看見乾隆的幾噸重的巨大棺槨,纔有了一些害怕,並不是電影上的進金剛牆之前就害怕的不得了,有些人對機關巧簧還是有一定見識的,也不相信鬼魂之說。
欲陵第四道石門無法打開,動用炸藥也是冒險之舉,這和炸開第一道石門本質上要危險得多。當時就有人想到是地宮的積水把棺槨移到這裡,可是很快就排除了這個說法,更不是當初在入葬之時就放在這裡。打開棺槨之後,乾隆的骨質酥黑,一個小白臉瘦子士兵立刻就說,這不會是毒死的吧。用火把一照,頭骨的兩眼閃着暗淡的白光,所有人一驚之後的後退,當時就有幾個人掉進積水中,但是並沒有人淹死,馬蘭峪的民間傳說不可信。地宮當中還有五個后妃的棺槨,在一角落裡的棺槨中,一個小巧的女屍被人托起站在棺內,火光閃過之後,人們看清了這個女屍像是30幾歲,可近看身形纔看出來這個女人很大年紀,只是保養的很好而已。
誰都不知道這個女屍的棺槨怎麼會孤零零的一個放在角落裡,與其它棺槨離得那麼遠。幾個膽大的上前用火把照着細看,纔看出那是一具百年以上的‘生僵’,生僵是一種說法,也叫生屍,是指不能起屍的不腐屍身,至少需要幾個苛刻條件才能起屍。可能是這具女屍生前用的湯藥,還是什麼別的養身養病的食物,在潮溼的地宮中屍氣匯聚,才成了‘生僵’。衆人動手之前將女屍弄到了西南的水較深的地方,生僵不容易‘走氣’,所以放在水深的地方,希望如果‘起屍’的話,齊腰深的水能夠阻擋一會兒。
後來離開的時候,有人將幾個餐具一類的東西丟回墓室,是因爲當時有些人對‘規矩’很固執,在地下是不能拿死人吃飯的傢伙。我家太爺就扔回去一個碗,爲此還和別人爭吵一番。
東家問道:“那最後你的太爺是怎麼回到東北的?”。
我回答道:“當時溥儀在天津的日租界,表面上不問政事,他說什麼不報此仇不是愛新覺羅子孫,我家太爺他們就留在部隊裡。愛新覺羅宗室的勢力還是有的,士兵們認爲手中還有槍就什麼都不怕。在天津時部隊無所作爲,孫殿英也是被一些麻煩纏身。有些知情的下級軍官和士兵紛紛逃離,我家太爺也化裝成了一個進步的青年,換上便裝,帶着手槍離開了部隊,當時‘跑兵’的事情時有發生,沒人會在意一個普通的士兵逃跑。和我家太爺一起走的一撥人共有九個,離開天津之後就分道揚鑣了”。
當然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的師長,拿着慈禧的一些朝珠去市井中大有來頭的店鋪裡叫賣。寶物現世,由此驚惱了國民政府。
我家太爺看自己一個北方口音的人,只能去東北,就冒着被人發現的危險到了山東,在山東救了一個被強行拐賣的大戶人家的丫鬟,帶着這個丫鬟當着小貨郎,一路輾轉回到東北,在小縣城裡做起了小買賣。
我說到這裡,看着東家。
東家的眼鏡重新戴上,問道:“你太爺他們當年進裕陵沒聽說當時孫殿英想找什麼東西嗎?”。
我說:“沒有,他們當時只知道進去拿金銀寶器,也許有幾個親近軍長的人知道,他老人家一個普通的小兵不會知道太多內情,當時孫殿英的幾個軍事教官都是很厲害的老軍閥軍官,有幾個還是還是來自四川的‘西南陸軍講武學堂’,至於那個講武堂裡出來的都有誰,我想東家您知道的,那都是超級存在。部隊的訓練日常很是嚴酷,條條軍規都是禁令,士兵不會去私下討論什麼事情的”。
新編十二軍,全編6700人,有四個炮營兩個騎兵營,外加一個汽車團。論戰鬥力,當時在關中地區幾乎沒有對手。太爺最驕傲的一件事,是馬漢三投靠日本人之後,他們十二軍的炮營在戰場上給馬漢三的部隊造成重創,死傷慘重。
“那你太爺知道他當時和什麼人往來密切嗎?”東家問道。
東家的問話,引起我的警覺。
他的問題,怎麼都離不開那些核心秘密?看來太爺留下的話是對的,這個秘密這麼多年,有人就是揪着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