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曉東在我身後默不作聲,我知道,那句話也是說給他的,也有可能就是說給他一個人的。曉東和明哥,他們兩個的關係似乎很微妙。以往,我認爲兩人是生死兄弟,現在我不這樣認爲。
‘要死一起死’,我總覺得這句話不是指此時的我們。
此時我不應該考慮他們。明哥剛纔說的沒錯,如果張春來真得有意外,東家那邊,對我就是另一個態度了。
沒到最後關頭,我應該不去考慮這些事情,盡最大的努力將小來救回來纔對。可人往往就是這樣,最壞的結果到來之前,總要做個打算。
逃,從此不再和東家扯上一點關係,那不是辦法。
東家、蘇文、還有李伯生,他們中間也有複雜的關係。如果我選擇逃,那此時身邊的幾個人也要一併撇開。
阿約。
能和我在一起的也只有阿約。
不知道我這麼想對不對,又覺得自己有些自以爲是了。阿約會不會和我在一起都是未知數。我還不夠強,還沒強到讓阿約認可,目前阿約和我關係比較近,那是阿約對我沒有顧慮。
思緒一團亂麻,今後該何去何從,拿不定主意。
李立明躺倚在洞中,目光四處遊走。最高的地方只有半人高,山洞中的岩石顯綠色。渙散的目光,說明他正在想着問題。
“劉宏,你和邵軍從上面下來的時候,這裡的石碴都是這樣嗎?”李立明問道。
不知道明哥爲何這樣問,但是明哥提起石碴,心裡卻突然冒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明悟。這山洞中的岩石碴,好像有哪裡不對勁的地方。
“你是說這裡太乾淨了是吧?”丁曉東道。
丁曉東說出來,才讓我找到問題的關鍵。山洞中的下方,只有我們數次往返蹭掉的一點碎石,四周的巖壁石碴突兀,的確十分乾淨。空氣依然稀薄,憋悶的感覺猶在,圍巾什麼時候摘下來的都不記得。每次經過的自身細節,根本沒注意到。
洞壁上沒有落灰,空氣中一點浮塵都沒有。
阿約急忙問明哥想到了什麼,是不是和那個人的死有關?
李立明搖頭。
乾淨的山洞沒讓他想到什麼,他只是再次回到這裡,才覺得山洞中的情形不對。一路上他都在思考那句話,‘他們沒回來,老許又不見了’。
嘴裡唸叨幾遍,李立明總覺得這句話中還有更多解釋。只是走到這裡,他才察覺到哪裡出了紕漏。
‘老許又不見了’。
設想一下當時的情形,五個人分開了,是那種互相看不到的分開。做個對比,此時的我們,在邵軍和張春來的眼中,不也是虛無的嗎!既然老許是在他身邊或者眼前消失的,那他這句話應該寫成‘他們不見了,老許也不見了’。
他這麼寫,是因爲他事先就知道那三個人成了虛無的,而且他必然也十分清楚,自己和老許纔是真正成爲了虛無的。當他再次被拉回靖室的時候,他們一定有辦法確認對方在不在靖室中。當確認那三個人不在之後,他和老許做了很多事。
輪迴,在他身上有一個,老許身上也有一個。
靖室,只有兩個出口。
說到這裡,大家也明白了許多。第一次試驗的內容,就是五個人分成兩組,那個人和老許,各帶一個輪迴,他們的路線,正是靖室底部的洞口。
明哥打斷我們,這樣想下去沒有用。兩人帶着輪迴走了多遠,是再次被拉回靖室,還是走到了一定距離,確定了自己能夠離開之後,折返回來試圖帶走那三個人。
問題在說之前,在李立明的腦袋裡已經過一遍了,我們再做分析沒有意義。只是李立明把情況假想到了這裡,似乎覺得那殘疾人做的每個舉措,都說明他動手之前,對情況必然有所瞭解。
他清楚的知道,不是老許不見了,而是他自己在老許眼前不見了,自己成了虛無的。
聯想到這個人死的樣子,這才讓李立明覺察出了問題。按理他不會失手,他極其冷靜,自身殘疾,所做的每件事必然是小心翼翼,先前猜測他從上面失足落下,現在想來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一個自身帶有殘疾的人,換成是你們,也知道做事該如何,他不可能是出了意外”李立明道。
加快速度行進,不想再浪費一點時間。明哥的話再明白不過,五個人在這裡的事情,很難做出正確的猜測。如此細緻的分析,只不過是想將情形儘可能做到還原,但是事實如何,沒有定論。沒有一個接近事實的定論,我們該如何做?
拼,似乎這是唯一的辦法。
完全靠拼,不行。
半躺着的李立明勒緊腰帶,堅定的目光,他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再上去一個彎道,就是天井。耽誤了幾分鐘,張春來應該在我們前面不遠。
可就在這時,空氣動了起來。一陣急促的風,圍巾也翻起擋住了臉。勁風吹過,以爲是那個東西從我們身邊經過,狹窄的山洞裡,槍和苗刀都不能用,只能握緊匕首。
幾個人驟然停住,剛剛的空氣流動大家都感受到了。燈光收回,氣流也驟然靜止下來,沒給我們說話的時間,又一陣氣流如颶風一般從身後襲來。
颶風帶着壓力,胸口無比憋悶,呼嘯的風響敲擊耳膜,臉上如刀割般疼,只能埋進胸口的拉鍊裡閉着眼,圍巾被抽走了。驟降的溫度,連哆嗦都省下了,只覺得皮膚都要把自己勒死,幾個人翻身摔倒在山洞中。
巨大的推力,幾個人就像皮球一樣,在山洞中翻滾,身體的每一處都不聽使喚。兩手凌空虛抓,只想抓住洞壁的石碴,可什麼也抓不住,只抓住一條不知是誰的胳膊。
不斷翻滾,顧不上疼,只能龜縮着腦袋,不要傷了後腦。頭盔上一聲巨響,就像中彈了一般,神魂顛倒中弄明白了,這一身疼痛不完全來自翻滾,颶風吹來的石子,已經無數次擊中我們了。
最要命的就是眼睛,如此的風力,臉上刀割一樣的疼。倘若這時睜眼,雙眼極有可能瞎了。鼻腔和喉嚨感到刺痛難忍,被風吹起的沙石讓人窒息,想要看明周圍的狀況,只能緊貼上洞壁才行。
兩手麻木,指尖的感覺早已失去,好在手掌還受支配,雖然在凜冽的風勢中胳膊和灌了鉛一樣沉重,但是每抓住一塊石碴,十指都能緊緊扣住。
抓住石碴,被風吹走,再抓住,再被吹走。這種風力,根本不會給人鬆口氣的機會。每次從洞壁上被刮下來,牙牀都能咬出血來,彷彿那牙都不是自己的。
幾次之後,整個腦袋裡一團漿糊。用殘存的一點意識,注意一下燈光。利用頭盔作掩護,下巴頂着岩石,只給眼睛留出一條縫。
心裡又一陣驚慌。
原本的四支燈光,現在只剩下兩支。
被吹出多遠不清楚,風起的時候,我們離天井並不遠。不知道剩下的那個是誰,他在我上風口十幾米,根本看不清楚,也沒法仔細看一眼。
風力小了許多,可風聲仍然不減,定住身體不那麼吃力。我知道,這不是風力真的小了,而是山洞到這裡寬敞了。被吹到這裡,刺耳的風響中,緊鑼密鼓的‘咔咔’聲清晰入耳,聽上去很像石頭撞擊的聲音,唯有那聲音的密集程度,讓我聽出來,那都不是較大的石頭,可這密密麻麻的聲響,似乎越來越大。
又是一驚,心也涼到了冰點。
這條山洞走過幾次了,地形怎麼可能不知道。如果我現在回頭,身後就是天井。那個無比巨大的天井,也是深淵。這種密集的咔咔聲,該不會是天井周圍的洞穴斷裂了吧!
十指緊扣,大氣都不敢出,兩手只有暴起的青筋能感到疼。風依然呼嘯,厲鬼索命般呼號。
一隻腳不知道落在了哪裡,整條腿都被吹起,吹起的腿馬上就勾住。一條腿在風中搖晃,那會立刻讓我像一片樹葉一樣被吹走。
臉前的石碴被突然照亮,亮光只是一晃,頃刻不見。
一定是剩下的那個也沒能倖免,被吹向了天井。燈光閃過得太快,不由我考慮伸出一隻手攔他一把,筋肉已經繃到極限。
風從頭上來,用力稍稍將後背拱起一點,任由呼嘯的颶風撕扯揹包。埋頭在胸口處向後一望,天井裡的景象讓我驚呆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
偌大的天井中,被風捲起的碎石翻滾着,夾在猶如漩渦的龍捲風中間,就像一條巨大的蠕蟲扭動身軀。被風吹起的碎石連成線,在風中形成碎石帶,從各個方向彙集到中間,那蠕蟲的中間碎石最爲密集,顏色也最深,彷彿蠕蟲的內臟,發出咔咔的聲響。
內臟蠕動向上,那的確是向上。雖然被吹起緊貼在洞壁,重心還沒失去。這風是怎麼來的沒時間考慮,單是看了一眼天井裡的龍捲風,向上走的碎石帶,立刻就明白,風力最大的方向,是天井下面。
讓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兒的,不是巨大的蠕蟲,而是洞口邊上,兩個飄動的人影。胸前的一點縫,視界有限,只能看到兩個人影,被風吹得就像繩上的衣服,任由颶風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