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遷與樑兒‘私’纏了三日,第四日終還是去了李秋那裡。
夜已深,樑兒隨意披了件衣袍,獨自一人站在了武靈臺樓閣的高臺之上。
她俯瞰邯鄲,視線所及之處,幾乎已無半點光亮。
夜月清冷,四下靜寂,空無一人。
高臺上的風很大,她眯起雙眼迎風而立,髮絲被嗚嗚的狂風吹得凌‘亂’。
一時間,她腦中突然又浮現了趙政孤身立於咸陽宮城樓的玄‘色’身影。
回想三日來在‘牀’榻上與趙遷纏綿糾葛的一幕幕,樑兒心裡壓抑莫名。
那原本堅定的心竟又恍惚起來,無意間已拿出了袖袋中的赤‘玉’短簫,置於‘脣’邊吹奏起來。
當初藏起赤‘玉’簫是爲了隱藏實力,如今已經展‘露’了頭角,按理說是不必再將‘玉’簫藏着了的。
可若說要她以成蛟的遺物去討好趙遷甚至其他趙國王室,她心裡卻始終是不大願意的。
故而她也只是想在無人時偷偷吹上幾曲排解憂悶,並不想讓他人知道她會吹簫,而且還手握一支價值不菲的赤‘玉’簫。
風聲呼呼而嘯,簫音卻悠揚劉暢。
那旋律起而又伏,綿延不斷,優雅動聽;
基調靜美,意境深遠,哀而不傷。
這是,是那首成蛟喜愛的鎮魂曲。
趙政,成蛟……就算相隔遠方,我們的心也是連在一起的,對嗎?
曲還未畢,突然有一件碩大的斗篷附在了她的肩上。
她驚了一跳,沒想到這個時辰此處還會有人。
她猛的回頭看去,那人面生得很,長相算得上英俊,卻可惜生得略微平庸,無甚特點。
他身着錦衣‘玉’帶,一看便知是個富貴之人,加之得以在深夜出現在王宮之內,則定是位級別極高的王室貴胄。
樑兒假意看不出他身份高貴,怯怯問道:
“你是……”
那人負手而立,眼神炯炯,字報名號:
“公子嘉,大王的胞兄。”
樑兒一怔,原來他就是趙遷唯一的兄長,前廢太子……
樑兒慌忙施禮。
“奴婢拜見公子。奴婢眼拙,無意衝撞公子,請公子莫怪。”
趙嘉淡笑。
“本公子外出辦差兩年,幾日前纔剛剛回來,就在酒宴上見到了你。想不到樑兒姑娘琴笛歌舞樣樣‘精’通,真可謂是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
這種客套話樑兒也是見多了,自謙回道:
“公子謬讚了,奴婢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奴婢罷了。”
趙嘉笑着搖頭。
“樑兒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尋常宮婢,又怎會有這麼多驚世的技藝?”
樑兒隱約感到這話鋒有些不對。
可她入趙一年多來,此番是第一次見到趙嘉,史書上關於這個男人的筆墨又太少,她也只能見招拆招了。
樑兒斂眸回答:
“奴婢曾在秦國太樂習過幾年歌舞樂器。”
趙嘉一臉嚴肅的點了點頭,復而又問:
“嗯……就算此事說得通,可你又怎會有能耐令素來喜好美人的大王未召其他陪‘侍’,僅在你一人身上流連癡纏,甚至三日都未理國政?”
“奴婢……”
關於這些,樑兒身爲‘女’子,自是說不出口的。
見她面‘露’侷促,趙嘉輕笑出聲。
“呵呵,本公子明白,能得大王如此,你自是有你的好。只是這好在何處,本公暫且也說不出,畢竟這種事,總要試過才知道……”
話至此處,他邪笑着斜睨向樑兒白淨的臉,眼中肆無忌憚的閃出‘淫’佚的光。
樑兒一凜,看來這趙國王室上樑不正下樑歪,如今真是個個好‘色’,沒一個正常的。
樑兒被趙嘉看得心裡發寒,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急忙找藉口脫身。
“公子,這裡風太大,奴婢覺得有些不適,就先告退了。”
言畢,不等趙嘉反應,她便快速脫下斗篷塞回到趙嘉手裡,轉身便跑。
被甩在身後的趙嘉卻突然大聲開口:
“那支簫…”
樑兒心裡一驚,不由得頓住腳步。
將笛喚做“簫”,這種叫法如今只有秦國咸陽宮纔會有……
“曾有一位故人對本公子說過,他的笛應爲'簫',而那簫形同他的命。若有一日他的命無法保住,便會將那支他寸步不離的‘玉’簫‘交’予他此生最愛最信之人,永生相伴其左右……不知樑兒姑娘對這個故事可感興趣?”
樑兒駭然,雙瞳不自覺的放大。
他說的故人,難道是成蛟?
樑兒心知趙嘉提及此事必然大有深意,便迅速調整心境,轉身莞爾。
“公子,奴婢今日真的有些乏了,公子若是喜歡說故事,改日奴婢細細聽來便是。”
“樑兒姑娘沒興趣?真是可惜……那就不知,大王是否有興趣了……”
趙嘉的語氣意味深長。
樑兒見他拿趙遷出來威脅自己,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她輕輕一嘆。
“看來公子今日對這個故事是不吐不快了。”
趙嘉將視線落在樑兒握簫的手上。
那雙瑩白如‘玉’的纖纖素手與那‘色’澤頂絕的赤紅‘玉’簫搭配在一起,真是美極。
“呵呵呵……依本公子看,樑兒姑娘這支簫,真是像極了昔日我那位故人日日不肯離手的赤‘玉’簫。”
樑兒一笑,神‘色’無‘波’無瀾。
“奴婢的簫乃是家中祖輩傳下,母親說是當年祖輩機緣巧合得遇貴人,纔得到此簫,輩輩相傳,至奴婢處已歷三代。按時間算來,理應跟公子那位故人的‘玉’簫不是同一支,或許是隻是外觀相似罷了。”
趙嘉挑眉。
“哦?”
他緩步走近樑兒,依舊魅笑不改。
“那日酒宴你竟那般驚‘豔’,莫說是大王與本公子,竟連那一向自持穩重,從不‘迷’於美‘色’的燕太子丹都當衆要你,真是讓本公子大感意外。”
樑兒不知道趙嘉說着‘玉’簫,怎麼又突然扯到了酒宴。
她低下頭一副嬌羞的謙虛狀。
“公子言重了,奴婢只是想盡本分表演好歌舞罷了。”
趙嘉‘脣’角微挑。
“只不過…”
樑兒的心又是一緊,不知他究竟有何意圖。
“小小一個地位卑賤的宮婢,不是應該恨不得有一說十,無所不用其極的往上爬嗎?何以懷揣如此驚世才華,卻甘願藏匿於衆人之中一年之久,待到前幾日才突然初‘露’鋒芒,一鳴驚人?”
聽到趙嘉一語中的,樑兒瞬時脊背發涼,手心已然冒出汗來,可面上卻仍是未‘露’分毫。
趙嘉繼續道:
“這按照常理,若是不想出頭,只願一生安穩,大可避開獻藝,依舊做個默默無聞的宮婢;若是想要一招得寵光宗耀祖,也應在初始入宮時便儘早展‘露’才能,引得注目。”
趙嘉走至樑兒身側,目光緊緊盯在她的身上。
“本公子生於宮中,長於宮中,什麼樣的宮闈心計沒見過?如你這般,通常只有兩種,一種是真的毫無心機,巧合使然;一種便是‘胸’懷大志,‘精’心算計……”
他有意將尾音拉長,饒有餘味。
樑兒暗歎,趙嘉曾做過好些年的趙太子,當年老趙王廢之以立趙遷時,七國就曾傳言,老趙王是被美人‘迷’了心智,毀去了頗有才能的一個太子。
現在看來,這趙嘉雖也貪‘色’,卻果真是個心思敏銳之人,比照只識聲‘色’的趙遷,的確更適於執掌一國之政。
而當下,樑兒覺得趙嘉只不過是在試探,並無證據,此時她絕不可自己‘亂’了陣腳。
“公子生於宮中,長於宮中,也難怪會心思繁重了些。奴婢並未多想,無論做宮婢還是樂師舞姬,都只求做好本分,至於人生沉浮,並非奴婢所能掌控,一切只是順其自然罷了。”
趙嘉嘴角一勾。
“嗯……這似乎也說得通。只是你與那燕太子在橋頭相遇又如何解釋?”
樑兒暗自腹誹,這趙嘉竟連這也注意到了。
“奴婢多年沒有在人前獻藝,那日心裡很是慌張,不小心‘弄’丟了耳墜,在橋頭尋之,不料碰見了燕太子殿下。殿下昔年在趙國爲質時,奴婢曾隨其左右三年,十年前在秦國也曾有過一面之緣,多年未見,偶遇之下不過相互寒暄幾句罷了。”
對於樑兒的解釋,趙嘉滿目不屑。
他輕佻一笑。
“燕太子在當今天下也算風華絕代,就連我那羣表妹都每日對他心心念念,妄圖哪怕只與他做一日夫妻也能心滿意足。他對你個小小奴婢動情已是難得,竟還會當衆與大王要人,不知燕太子在趙爲質那三年你們發生了什麼?亦或是那日橋頭你對他說了什麼?還是說你真非尋常‘女’子,竟引得他堂堂燕太子如此垂涎?或許爲你着‘迷’的……除了燕太子,還有我那位故人……長安君……成蛟?”
聽趙嘉終於說出了成蛟的名字,樑兒已經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
樑兒無奈的扯了扯嘴角。
“公子越說,奴婢越糊塗了,這怎得又跟故去的長安君扯上關係了?公子說的奴婢實在聽不懂……太晚了,想必明日公子也有諸多政務要處理,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思慮太多不利於修身養‘性’,公子是大王愛戴的兄長,還望公子以身體爲重。”
說完便再不顧其他,頭也不回的施禮離開。
公子嘉,這個人恐怕已經看出了她此番入趙的意圖,只不過他似乎理解的有些偏差。
成蛟當年的死因,除了呂不韋、楚系,其實還有整個趙國的攪局。
趙嘉許是覺得她隻身質趙,爲的是替成蛟報仇。
應該還想不到她身爲秦國細作,其實並非一人。
趙嘉若是真的有心害她,定會早早便上奏趙遷,又怎會在大半夜與她提起這些?
想必在她的身上,也有趙嘉可以利用之處。
風越來越冷,樑兒斂了斂領口,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冷顫。
與趙嘉第一次‘交’鋒,雙方皆在試探,不宜糾纏過久。
她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往後應當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