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夷宮的膳房中,樑兒忙得熱火朝天。,。
剛熬好了一碗九珍湯放在一旁涼着,她緊接着又要去炒兩個趙政喜歡吃的小菜。
過了一會,樑兒命人將炒好的菜端去給趙政,自己則要去看看湯涼好了沒有。
可還還未等她走到地方,便驚在了原地。
“剛剛可有外人來過?”
她急急大聲問詢周遭忙碌中的宮婢。
一個長相乖巧的‘女’孩擡頭回到:
“方纔我好像看到了紫陽宮的荷香……大王下令讓望夷宮每日都熬一碗安胎‘藥’給紫陽宮,故而荷香近日每逢這個時辰都會來此取‘藥’……樑兒姑娘,可是出了什麼事?”
樑兒剛要開口再說什麼,便見不遠處另一個宮婢驚愕轉身:
“什麼?荷香已經來過了?可是我的‘藥’纔剛盛出來啊!”
樑兒定睛一看,果然見她手中端有一碗,而那碗的樣式竟與趙政的湯碗一模一樣。
“爲何紫陽宮的碗會與望夷宮的一樣?”
秦王所用之碗,本應是全咸陽宮獨一無二的,以此方能張顯秦王之尊貴。
“早前趙夫人剛懷上身孕時,曾與大王求得一隻相同的碗用……”
還不及說完,樑兒便已搶下那宮婢手中那碗安胎‘藥’,擡腳跑出膳房,直奔紫陽宮。
一年未至,今日之紫陽宮,來來去去都是宮婢,人手竟增了一倍之多,可見趙政對趙螢兒的寵愛已達極盛。
“請問,方纔可有一位荷香姑娘端了安胎‘藥’給你家夫人?”
被問的宮婢並未見過樑兒,卻也老實答道:
“荷香?她剛剛纔進去……”
樑兒急忙追了進去,卻沒聽見那個宮婢後面的話……
“欸!……那個……夫人……也在裡面呢……”
當樑兒匆匆入了前殿,剛好趕上鄭平從那叫荷香的宮婢手中接過湯碗,而一旁坐着的,正是大着肚子的趙螢兒。
她暗恨自己此番的魯莽。
她只想着前殿一般都是迎客之用,主人無事不會在此,卻也忽略了凡事總有例外……
趙螢兒一見到許久未‘露’面的樑兒無故闖進了她的紫陽宮,便立馬來了‘精’神。
她掃了一眼樑兒手中的湯碗,一手撐着腰,一手扶着肚,一步一蹣跚的晃到樑兒面前。
“瞧瞧我們的樑兒姑娘多有心,大王賜我每日一碗安胎‘藥’還不夠,她又親自加了一碗送來,真是有勞了。”
鄭平上前接過樑兒手中的碗,將其置於一旁的桌案上。
樑兒施禮,如實道:
“趙夫人言重了。是荷香姑娘方纔在望夷宮錯拿了大王的九珍湯,奴婢是特來將此湯換回的。”
趙螢兒聞此,頓覺面上無光,狠狠瞪了荷香一眼,嚇得她立刻跪地求饒:
“夫人饒命!是奴婢疏忽了!”
“端個湯‘藥’這等小事你都做不好,我還要你有何用?來人!”
兩個內‘侍’應聲入內聽候差遣。
“將她打個三十大板,扔出紫陽宮!”
荷香一聽,嚇得哭喊不止。
“夫人!奴婢錯了!奴婢下次一定小心!夫人饒命!夫人!夫人!……”
荷香被內‘侍’拖走,聲音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
樑兒眉間微蹙。
趙螢兒心‘胸’狹窄,容不得下人半點錯處,即使懷了孕,竟也不想着爲孩子積上一點德,三十大板打在一個瘦弱的小姑娘的身上,豈不是等同直接要了她的命。
趙螢兒拿荷香出氣出得還不過癮,又轉而面向樑兒,嘴角帶笑,卻滿眼狡黠。
“這上過戰場的‘女’人就是不一樣,回來幾個月,在我紫陽宮剛一‘露’臉,就累得一個丫頭仗刑受罰……”
對於趙螢兒的無聊挑釁,樑兒暗自翻了一個白眼,只想快些遠離這是非之地。
“大王還等着奴婢送湯過去,趙夫人若是無事,奴婢就先退下了。”
趙螢兒興致正勁,又怎會輕易讓樑兒離開?
鄭平會了趙螢兒的意,閃身上前將她攔住。
樑兒凝眉,回頭對上趙螢兒,心下萬般不痛快,卻也只能忍着不發。
“那麼急着走做什麼?你我一年未見,如此機會還不讓我與你好好敘敘舊、仔細瞧瞧你?”
只見趙螢兒高揚着尖小的下巴,一雙美眸在樑兒的臉上掃來掃去,竟是滿面疑‘惑’。
“我就是想不通,你這張臉不過就是白了些,怎得就讓男人那般癡‘迷’?大王喜歡你,那反臣成蛟也喜歡你……”
聽到成蛟的名字,樑兒心底陡然一跳。
趙螢兒卻是輕佻一笑:
“呵呵,說起成蛟……大王當初將你賜予他隨行,以你們早前的‘交’情,又在軍中朝夕相對數月,怕是你早與成蛟有染了吧?如今竟還能恬不知恥的回到大王的‘牀’上,這臉皮也是厚比城牆呢。”
聞言樑兒霎時氣上心頭。
任憑趙螢兒怎樣羞辱她,她都不會在意;可若如此侮辱已經過世的成蛟,她便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了。
樑兒面上驟然冷了下來,一改之前的謙恭淡然,怒目瞪向趙夫人。
趙夫人從沒見樑兒在她面前如此放肆過,心裡忽然有些發慌,眸光幾經閃爍,略有些囁嚅的道:
“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般瞪着我,萬一驚嚇到腹中的小公子,你可擔當得起?”
樑兒一聲冷笑。
“呵……小公子?夫人又怎知腹中一定就是公子?若總是把'公子'掛在嘴邊,這若生出的是個公主,豈不尷尬?”
“住口!你一個賤婢,仗着大王寵愛,膽敢對我堂堂夫人如此無理,還當真以爲我不敢動你?”
一向驕傲的趙螢兒被說中心事,氣急敗壞。
而樑兒仍就那般坦然立於原地,非但對她的威脅毫無懼‘色’,反而還勾了一下‘脣’角,不屑的輕笑。
左右趙螢兒也不會殺了她,最多不就是吃些苦頭,比起成蛟,這些又算得了什麼。
趙螢兒氣怒‘交’加,跺着腳直喊鄭平去教訓她。
鄭平自幼跟隨趙螢兒,從未見主人受過這麼大的氣,心下也是不甘,衝到樑兒面前備了十分的力、擡手就要打下去,卻在半空被一直奇長的大手抓住了手腕。
“大……大王……”
鄭平和趙螢兒齊齊驚住。
樑兒亦是愣在了那處,擡頭看向身旁突然出現的高大男子。
他金冠玄衣,五官‘精’致,眉峰銳利,鳳眸幽深,冷峻的面容如覆冰霜,令人望而卻步。
樑兒怔住。
這不是平日的秦王政,而是隻有在深夜的昭陽殿纔會出現的——真正的趙政!
她的心跳彷彿有瞬間‘亂’了頻率……
趙政隱忍韜晦多年,今日竟然爲了護她而‘露’出了本來的面目,並且還是在懷有他子嗣的趙夫人面前。
“好個賤婢,寡人的人,你也敢打?”
趙政語氣幽冷,眸光狠厲,甩手將鄭平推開。
他力氣太大,鄭平踉蹌着跌向後方,卻剛好撞在了趙螢兒的身上。
那趙螢兒大着個肚子,一撞之下便失了重心,又仰身跌撞在身後的櫃子上。
鄭平急忙翻身爬起,滿面急切。
“夫人!你怎麼樣?夫人!……”
“大王……好痛……螢兒……好痛……”
趙螢兒含淚望向趙政,她以爲她會在趙政的臉上看到慌‘亂’和憐惜,或許還有些許的悔恨。
可不成想,她眼中所見除了一張冰冷的俊顏,竟再無其他。
趙螢兒心下生寒,這眼前之人不是她愛了多年、對她寵溺有加的大王,他是誰?
趙政見慣了後宮‘女’人裝病示弱的嘴臉,滿心的厭惡,竟是白了跌坐在地上的趙螢兒一眼,轉身就‘欲’離開。
“血!……血……夫人!……”
忽然鄭平驚恐大叫。
趙政與樑兒回頭看去,趙螢兒的身下果真滲出了大片鮮紅。
“還愣着做什麼!快去叫太醫!”
隨着趙政的一聲令下,紫陽宮上上下下皆是‘亂’了起來……
許久,三個太醫齊齊自內室走出,跪於趙政面前。
“啓稟大王!趙夫人懷胎僅七月便臨產,又受了衝撞,失血過多,現已沒了力氣,只……只怕……”
“說!”
趙政負手而立,垂眸吩咐。
太醫們手腳有些顫抖,額上也已滿是汗水。
“只怕……趙夫人與小公子……只能保得下一人……”
鄭平猛地看向趙政,祈盼着他能保下她的主子。
室內沉寂片刻,趙政漠然開口:
“你們可有把握趙夫人腹中確是個公子?”
聞言鄭平身子一斜,跌靠在‘門’柱上。
“回大王,臣等可以‘性’命擔保,是小公子無疑。”
趙政語氣淡然,卻不容置疑:
“如此,自然是要以我大秦長公子爲先。”
“臣領命!”
太醫們得了秦王令,正‘色’起身,重新入了內室。
可悲的是,除了鄭平,在場的所有人對趙政的決定都毫不意外。
這個時代,‘女’人身份再是高貴,都只是爲子嗣服務的。若要從中選擇其一,定會是留子棄母,更何況這個“子”還是泱泱大秦國的長公子。
樑兒默默立於趙政身後,心中卻在計算着得失。
現在看來,趙螢兒的這個孩子應該就是秦國未來著名的公子扶蘇……
據記載,公子扶蘇爲大秦之長公子,身份尊貴等同太子,又德才兼備,極受百姓愛戴,只可惜他因與秦始皇不和而被貶去修築長城,以至錯失王位,客死異鄉。
趙螢兒因趙政和她而死,那扶蘇未來豈不是會記恨於趙政?史書上所謂他們父子“不和”,會是因爲這個嗎?
不,扶蘇是趙政的第一個兒子,怎能讓他恨他?
趙政一生本就缺失親情,樑兒不想再讓他最優秀的一個兒子對他記上一筆殺母之恨。
忽然內室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音細弱,時斷時續。
穩婆將一個皺皺巴巴的嬰兒抱了出來。
太醫跪地施禮。
“大王,小公子因是早產,起初身子有些孱弱是情理之中,但若細心調理,便也可與尋常嬰孩一般無二……”
沒等太醫說完,鄭平大哭呼喊着“夫人”,瘋了一般衝進屋內,毫不顧及禮數與趙政。
趙政身旁的內‘侍’示意讓人進去將鄭平拉走,卻被趙政擡手阻止。
趙螢兒既然已死,就讓她們主僕好好道個別吧。
此刻,衆人皆不敢言語。
趙政垂眸看向穩婆懷中的小小嬰孩,
“‘乳’娘在何處?”
“大王。”
兩個趙螢兒早早就安排好的‘乳’娘齊齊上前施禮。
然而穩婆剛要將小公子‘交’於她們,便聽見有人出言阻止。
“慢着!”
衆人循聲望去,但見樑兒自趙政身後走出,跪於趙政跟前。
“奴婢懇請大王換用其他‘乳’娘。”
衆人面面相覷,爲何要平白換掉‘乳’娘?
趙政雙眸沉靜,對向了樑兒的眼。
她眼神晶亮,面容堅定,像極了當初在趙國時爲他出謀劃策的她。
“來人,再去尋兩個‘乳’娘來。”
趙政淡聲吩咐。
大家看得有些懵,那‘侍’婢的進言沒頭沒尾,毫無來由,可大王怎麼竟也不問一下原因,就按她說的去做了?
然而那‘侍’婢竟還得寸進尺。
“大王,不僅‘乳’娘,這紫陽宮內上下,所有宮人都應換掉。”
趙政依舊沒有問她緣由,只思忖片刻,道:
“就如你所言,全部撤換掉吧。”
頓時,衆人大駭。
樑兒心裡亦是驚訝,她並未做任何解釋,趙政竟也讀懂了她心中之意。
紫陽宮的宮人們面‘露’哀怨,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麼錯,竟要被毫無理由的撤換。
趙政卻又雪上加霜,增了一句:
“自今日起,將紫陽宮現有宮人不論等階,全部遣出,終身不得再入咸陽,亦不可出秦轉去他國。出宮後都管好自己的嘴,若今日紫陽宮中趙夫人一事傳出,寡人也定會將你們全部誅殺,連誅連坐。”
衆宮人大驚,齊齊跪地求饒,然而趙政又怎麼可能收回成命。
幾十禁軍進入紫陽宮,所有人無一遺漏,全都被趕出了咸陽城,當然也包括趴在趙螢兒的遺體上、哭得撕心裂肺的鄭平。
這些人雖是無辜了些,可憐了些,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趙螢兒並非正常死亡。
無論是對於現下的秦趙關係,還是對於未來趙政的父子關係,今日之事都絕不能外傳。
“趙夫人死了?紫陽宮的宮人還全部被遣?有意思……可查明瞭是爲何事?”
相邦府邸,呂不韋八卦着後宮秘聞,悠閒的啜了一小口漿汁。
“回大人,似乎是大王的‘侍’婢樑兒與趙夫人起了爭執,大王爲護她推了趙夫人的‘侍’婢一把,那‘侍’婢便撞倒了趙夫人,趙夫人早產,失血過多而亡。”
呂不韋狡黠一笑,他料的果然不錯,大王遲早會因那樑兒犯下不可挽回的錯事。
呂不韋擡眸問向眼前之人:
“那你可知,趙夫人身邊誰最忠心護主?”
“若說忠心,定是那‘侍’婢鄭平。”
呂不韋輕點了一下頭,行至窗邊,負手而立。
“你親自走一趟,在鄭平被遣的途中將她秘密攔下,小心安排在咸陽城內好生養着。或許有一天,她能派得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