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王翦便領命返回咸陽大將軍府,開始整軍備戰伐楚。
“啪”的一聲鎖被打開,巨大的鐵鏈掉落地上。
一個不足半人高的男童鼓着勇氣走進了水月宮中最角落的一個院子。
院內常年無人打理,雜草叢生,樹木瘋長。
繁茂的樹枝已將裡面的屋室團團裹住,遮去了大半光亮。
屋裡幾乎漆黑一片,根本分不清哪裡有人、哪處是物。
男童用力吞了吞口水,強抑着恐懼,邁着小小的步子在裡面仔細找尋着。
“母親你在哪亥兒來看你了母親”
忽然,牆腳處的一團黑影動了動,男童一驚,但思及蜷縮在那處的應該就是母親,他便又定了心神,重重呼出一口氣後,緩緩擡腳走了過去。
“母親?”
他小心翼翼的試探着。
“我是亥兒啊母親”
他越走越近,幾乎觸手可及之時,那原本縮做一團的人卻驟然回了頭。
她頭髮凌亂,面容髒污,竟是鬼怪一般,眼中血紅,兇光四溢。
“啊!”
男童被嚇得瞬間跌坐在地上。
“母母親”
那人一步步逼近,男童滿眼淚水,倒退着向後爬。
忽然那人伸手向他抓去,神色卻是要食人一般恐怖。
男童雙瞳圓瞠,猛的向後一退,那人撲了個空,男童趕忙趁機爬起,頭也不回的向外面跑去。
“公子?”
幾個宮婢見男童滿面驚恐、狂奔不已,正滿心費解,忽然又有一個破衣爛衫的人從面前跑過,追着男童而去。
其中一個宮婢最先反應過來,大驚失色道:
“不好了!是胡美人跑出來了!快去喊人來!”
樑兒正在梧木亭指點陰蔓琴藝,忽然聽得不遠處吵鬧非常,二人不禁起身,一同循聲望去。
只見一處空地之上,一個蓬頭垢面、人鬼難辨的人瘋狂的追逐着一個年僅幾歲的男童,一旁圍着好幾個宮人輪流撲上去欲將那人擒住,卻都被她一一甩開。
都說瘋癲之人力氣極大,看來此人應是個瘋子。
而這咸陽宮中的瘋子,除了胡姬還會有誰?
眼看胡姬已將男童抓住,雙手扼住了他稚嫩的脖子,樑兒大駭。
“那是”
陰蔓驚愕的話音還未落,就見身旁一片雪白飄過,樑兒已跑向了那處。
“樑兒!危險啊!”
陰蔓心中雖然害怕,但仍未加思索便跟了上去。
不敢想象,父王那般看重樑兒,她若出事,父王當如何?
“快放開他!”
樑兒大喊着,可胡姬卻彷彿沒聽到一般,只惡狠狠的盯着手中的男童,手下愈發用力。
仍有宮人上前推打,卻都因忌憚胡姬的身份、不敢下狠手而被其彈開。
陰蔓氣喘着趕到樑兒身邊,眼見男童在那瘋女人手中被甩來甩去,時而因宮人上前擾亂而得以稍事喘息,時而又被掐得生死一線,她已然慌作了一團,流淚自語:
“怎麼辦誰能救救他亥兒”
聞言,樑兒心中巨顫。
那孩子竟然是胡亥!
“不快放手!你不能殺他!”
胡姬,他可是你的親生骨肉啊!
樑兒衝到胡姬身後,趁她不備快速拔下了她發中僅存的一支金簪。
亂髮散落的同時,衆人只見樑兒已毫不遲疑的將那金簪狠狠插入了胡姬的手臂。
胡姬劇痛,終於鬆開了胡亥。
樑兒忙將胡亥抱住。
衆人一擁而上,將胡姬按在了地上。
胡亥大哭着緊緊攬着樑兒的脖頸,口中反覆念着:
“母親母親”
樑兒心頭一緊,眼中有複雜的神色隱現。
這麼小就險些被自己的母親掐死
胡亥後世多怨你爲政荒唐,殊不知,原來你的命運竟也這般苦
“樑兒當心!”
忽然陰蔓一聲驚呼,樑兒回頭時,已見胡姬再次掙脫了鉗制,張牙舞爪向自己撲來。
樑兒躲閃不及,便展臂護在了胡亥身前。
眼見胡姬凶神惡煞而來,樑兒眸光堅定、毫無懼意,卻在轉瞬之間雙目圓瞠,驚在了原地。
只因此刻胡姬突然口吐鮮血,頹然倒地。
而那立於她身後、手握長劍之人,竟然是趙高。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衆人皆是目瞪口呆,就連剛剛趕來的扶蘇都一時頓住了身形。
他只晚了趙高一小步,趙高竟就將人給殺了。
這胡美人如今不過就是個可憐人罷了,明明只將她打暈就可以的
趙高利落的將那柄還在滴血的劍收起,急急上前問道:
“樑兒姑娘,你沒事吧?”
樑兒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趙高,復而將視線落在了倒在血潑中的胡姬身上。
她眸光悠遠,脣齒微動,淡淡道:
“無事”
胡姬,只望你下輩子,不要再託生於王室。如若可能,也不要再做女子了
陰蔓第一次親眼見到殺人,嚇得脣色慘白,幸而轉頭間竟見到了扶蘇,她的心便即刻安定了不少,低聲道:
“扶蘇哥哥,你也來了”
扶蘇對着她輕牽了一下脣角,轉而面向大家正色道:
“縱使胡姬瘋癲多年,總歸還是一位美人。如今她命喪於此,我等還是需要去跟父王稟明此事始末的。”
趙高聽出了扶蘇的話中之意,拱手對扶蘇一禮。
“公子所言極是,臣這便去跟大王請罪。”
昭陽殿上,衆人在趙政的面前你一言我一語把事情從頭至尾縷了一遍。
原來,胡亥自記事起就沒見過胡姬,只知道母親身患頑疾不宜見人,終年住在水月宮最裡面的院子裡。
近日他終於忍不住避開宮婢跑去見母親,卻發現那院子竟是上着鎖的。於是他又暗中觀察,找到了每日去送飯的宮人,在她那裡偷了鑰匙。
他本想着終於能與母親相見,卻未料到母親並非他所想象的樣子,還險些令他自己送了命去
胡亥不住的抽泣着,樑兒嘆息不語。
這種時候,她真的不知該說些什麼,畢竟這樁悲劇,她始終都參與其中
“趙高,你爲何殺了胡美人?”
殿中,趙政的聲音幽幽響起。
趙高恭敬一禮,眸色毅然。
“回大王,王室之中子嗣爲大。胡美人身份雖高,卻在方纔幾番危及公子胡亥的性命,依法,該殺。”
而趙高話音剛落,扶蘇就出言反駁。
“可法中不外乎人情。胡美人乃是亥兒的親生母親,若她清醒,又怎會忍心如此傷及亥兒?她不過是個重病之人,將她帶回去關好便可,又何至於殺她?”
“好了。”
趙政淡淡一語,他不想這二人再因此事爭吵下去,便對着扶蘇道:
“我大秦素來以法治國,扶蘇,你還是稚嫩了些。”
“父王”
扶蘇還要說些什麼,卻被趙政揮手製止。
趙政瞥了一眼在一旁哭哭啼啼的胡亥,又轉眸看向趙高,淡聲令道:
“趙高,你既能文又善武、處事也機敏果決,如今亥兒已滿五歲,往後,就由你來做他的老師,教他爲人處事、判案斷獄吧。”
趙高俯身。
“臣領命。”
當衆人退去,趙政將樑兒捉入懷中,氣道:
“你怎得這般不知保護自己?今日這麼危險,我又不在你身邊,若是出了什麼事”
樑兒早料到自己回來定要捱罵,故而還不及趙政說完,她就擡着小腦袋將自己的脣印在趙政的脣上。
趙政一滯,未料到樑兒竟會主動吻他。
他原本想要好好訓她個一時半刻,讓她往後不敢再隨意衝動胡來,可是那兩片小小的脣瓣怎就這般水潤綿軟、清香可口?
趙政微蹙了眉。
罷了,既然你不讓我說,那我就用其他法子懲罰你
如此想着,他不覺脣角輕佻,竟是露出了邪魅的神色。
牀榻上,樑兒終是被趙政欺負得沒了力氣,軟軟的趴在他寬厚溫暖的胸膛上沉沉睡去。
趙政修長好看的大手在樑兒光潔透白的背上輕輕撫着,不知不覺已陷入了一番沉思。
當年胡姬將樑兒傷得那般,依趙高對樑兒的心思,怕是早就有殺她之心,今日不過是借個機會快意而爲罷了。
而如今胡姬死的可謂悽慘,難免亥兒懂事之後會以胡姬的際遇跑來讓樑兒煩心,倒不如早早讓傾向樑兒的趙高來教導他。
如此,也可爲樑兒在大秦子嗣中多拉攏些人脈,就算往後亥兒的能力再不濟,至少也能爲她減少一個可能的敵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