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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燭火闌珊,搖曳閃爍。
樑兒緩緩睜開疲憊的眼,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張精雕細琢的俊顏。
她一癡。
如此面容,如此眉眼,除了趙政還會有誰?
此刻他正側躺在牀榻邊緣,似是睡着了,臉與她湊得極近,手中還握着她的手。
樑兒小心的將手抽出,不想將他吵醒,卻無意間牽動了肩上的傷口,痛得輕哼了一聲。
好在,趙政沒醒。
樑兒強忍着疼痛,將手覆在了他的臉前。
纖細瑩白的手指輕輕碰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
三年的生離,也沒能讓她忘了對趙政的情,反而如酒釀一般,隨着時間的流逝,這份情變得更加醇厚、更加入心。
她愛他,真的好愛他……
愛得這般心痛,千瘡百孔。
忽的,趙政的眼瞼動了動,樑兒忙閉了眼,想要假裝正在睡覺,可是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趙政睜眼時,剛好見到那一滴淚自樑兒緊閉着的眼中滑落。
他心中狠狠一痛,湊過去輕輕吻上她的眼。
樑兒僞裝不下去,眼淚竟就也止不住了。
她索性睜了眼,滿眼擎淚對上趙政的眸。
趙政的眼中滿布血絲,顯然,他休息得很不好。
“樑兒……”
這樣的樑兒讓趙政千般心疼,萬般自責。
他擡手爲樑兒拭淚,動作極輕極柔。
彷彿力氣稍微大一些,他的樑兒就會消失不見……
那日胡姬闖入寢殿之時,他正氣得糊塗,故而胡姬打了樑兒,他也未能及時制止。
過後他本該護着樑兒,卻又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固執些什麼,竟就那般拉着胡姬走了。
他早該想到,以胡姬那樣跋扈的性子,若是讓她得逞一次,便定會變本加厲想要奪了樑兒的性命……
當初他待胡姬有所不同,就只是因爲胡姬的眼神與樑兒有三分相似,他又吃了樑兒與趙王的醋,纔會賭氣讓胡姬去了梧木亭,還入了寢殿侍寢。
卻不想如今竟會傷樑兒至此。
“寡人……錯了……”
趙政滿心懊悔,語帶哽咽。
樑兒怔住。
他,竟然道歉了……
一個冷漠又固執的君王,竟然會對她說他錯了……
樑兒斂眸,分外傷懷。
此時此刻,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已然勝過了萬語千言。
樑兒心中含淚嗤笑,戀愛中的女人真是簡單又心軟到不可理喻。
只要心愛的男子一句道歉,梧木亭的禁令也好,寢殿的牀榻也好,胡姬的欺辱也罷,所有的委屈彷彿在瞬間全部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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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政見樑兒的淚水越涌越多,竟是如何也擦不幹了,他的心便也跟着揪在了一處。
若不是她重傷未愈,他定要將她揉入懷中,百般疼惜。
趙政的手輕輕滑至樑兒的鬢間,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略顯蒼白的臉頰,脣吻上了她的額頭,睫毛,鼻尖……直至嘴脣……
樑兒,寡人錯了,不該與你置氣,險些將你推開,還害你受了這麼多苦。
若你當真對趙王動了情,寡人將你的心搶回來便是。
任何時候,任何人,都不能將你從寡人的身邊奪走。
無論是燕丹,齊王,趙王……
亦或是胡姬……
今日的日出較平時早了些。
隨着東方出現一抹淡紅,霞光萬道,驟然掃去了一切陰霾。
暖陽籠罩在咸陽宮的每一處角落,讓這個冬日似乎不再那麼寒冷。
樑兒的高燒已經消退。
榻上,趙政戀戀不捨的看了她的睡顏許久,方纔起身踱步,邁出了紫陽宮的大門。
身爲大秦之王,冀闕聽事,他從不曾耽擱半分。
然而走至車攆前時,趙政腳步一頓,似是想到了什麼。
他眼神驟冷,薄脣微動。
“來人,將胡美人……”
“大王!”
趙政的話只起了一個頭,便被一個銅鈴般清亮的叫聲打斷。
“胡姬?你來做甚?”
他本是想要降罪於胡姬的,沒想到還沒等說出口,她便自己跑來了。
胡姬笑得花般燦爛,似乎很是開心。
她伸長手臂勾住了趙政的脖頸,只聽得一片嬌鶯婉轉。
“方纔太醫來說,胡姬的肚子裡已經有了大王的子嗣!他們說要來通報給大王,可這麼大的喜事,胡姬定是要親口說給大王聽的!”
“有孕了?……還真是時候……”
趙政挑眉,脣角勾起,似是在笑,可語氣卻很是清冷,意味深長。
胡姬不明白趙政的意思,睜着一對亮亮的眼睛問道:
“大王這是何意?”
趙政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垂了眸子反問:
“繞樑呢?”
胡姬揚脣一笑。
“大王放心,那張琴那麼貴重,胡姬自然保管得好。”
當聽說大王將奏章搬到了紫陽宮,日日等着那個賤婢醒來,她便知道,大王還是十分在意那個賤婢的。
只是儘管如此,大王這兩日仍舊沒有因此而處罰於她,就連“繞樑”琴的去處也沒有過問。
在胡姬看來,這說明大王對她也是極寵的,並且不比對那個賤婢的寵愛少。
所以今晨,她才能肆無忌憚的跑來給大王“報喜”。
“一會回去,你便即刻差人將'繞樑'送回望夷宮。”
見趙政突然冷着臉讓她交出“繞樑”,胡姬滿心不悅,嘟着嘴左右搖着趙政的廣袖,撒嬌道:
“爲何?大王,將'繞樑'送予胡姬不好嗎?”
趙政滿面毅然,堅定的神色容不得任何質疑。
“那是樑兒的東西,寡人送出的,便不會收回。”
“大王!”
胡姬嬌嗔不已,可趙政卻已將她甩開,獨自進入車攆之中,向冀闕的方向駛去。
“樑兒姑娘,你醒了?”
樑兒睜眼時,眼見兩個宮婢眉開眼笑,看似甚是歡喜。
她也只得禮貌的扯出一個微笑作爲回禮。
她好像睡了很久,方纔有些清醒,終於想起看看四周的環境。
這裡很明顯不是昭陽殿,但陳設風格卻看着十分眼熟。
“這是哪?”
“姑娘現是身在紫陽宮,公子扶蘇的宮室。兩日前,正是我們公子在鳳凰池救了姑娘一命呢!”
兩個宮婢笑着回話,這兩日大王對這樑兒姑娘的寵愛她們全都看在眼裡,自是巴結都來不及。
聽到“紫陽宮”三個字,樑兒心中忽的一沉。
當年,趙螢兒在這裡因難產而死,隨後紫陽宮的所有宮人都被遣走流放,到如今,應是無人知曉那背後的真相了。
公子扶蘇……
樑兒垂下眼眸。
真想不到,九年前,扶蘇的母親因她而死;
九年後,扶蘇竟會救了她的命……
“不知……長公子現在人在何處?我想當面謝恩。”
不料兩個宮婢相視一眼,齊聲嘆息。
其中一人道:
“公子違背禁令靠近鳳凰池,大王罰他抄寫千遍,現下應是還在抄着呢。”
另一人又道:
“不過公子之前吩咐過,若是姑娘醒來,讓我們即刻通報。方纔已有一人去往公子那處了,想來不多時,公子便會來見姑娘的。”
“本公子已經到了。”
伴隨着一個分外沉穩的童聲,一個男孩自門外進入。
樑兒舉眸看向他,一見之下竟是大大的吃了一驚,激動得撐着身子坐起,兩隻眼睛一動不動的盯在他的臉上。
那眉宇,那鼻眼,甚至還有那早熟的氣度……
他的長相竟幾乎與小時候的趙政如出一轍!
唯一不同的是眼神。
他的眼中只有淡然溫和,卻少了趙政眸子裡那野獸般可吞天下的光華。
樑兒啞然。
原來,那日她在池邊昏迷時,看到的並不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