諫院和御史臺一樣,都屬於朝廷監察系統,一個負責蒐集建議和評論,一個負責監察百官,都是直接向天子彙報,所以朝廷便將諫院和御史臺合稱臺諫。
但北宋中前期諫官的權力極大,他們不僅負責收集輿論,更大的職權就是能彈劾大臣甚至宰相,一旦要彈劾大臣,你就需要蒐集證據,調查罪證,這就使諫官也有了調查權,所以諫官一般都會有御史頭銜。
諫院的最高官是左右諫議大夫,左諫議大夫包拯改任御史中丞,目前只有一個右諫議大夫張昪出任知諫院。
左右諫議大夫的職權分工不是很明晰,基本上都可以做同樣的事情,按理一個諫議大夫就足夠了,但權力需要掣肘,尤其是監督負責監督的機構,皇帝不可能親自監督,上面不可能再設機構,那麼用左右兩個諫議大夫就是一個可行的辦法,就算左右手互相監督一樣。
當然,這種互相監督不能說得太明白,所以檯面上就要有一個光面堂皇的理由,那麼設立兩個部門就是一個看得見的理由了。
諫院下面又設了一個鼓院和一個檢院,就像會計需要一個記賬和複覈一樣,鼓院就是收集輿論和建議,檢院就是進行復核,確認這些輿論、建議的真實性。
範寧出任的就是掌管檢院的左諫議大夫。
範寧在曾公亮的陪同下來到了諫院,諫院並不在皇城內,而是太平興國寺南大街,大街對面就是御史臺。
整個諫院佔地約五十畝,格局也是一條中軸線把它一分爲二,左面是檢院,右面是鼓院,基本上兩個諫議大夫各管一塊,井水不犯河水。
當然,只是表面上的井水不犯河水,地下水流卻是連通的,而且暗流洶涌。
鼓院和檢院的全稱是登聞鼓院和登聞檢院,顧名思義,就是門口應該有面大鼓,有冤屈者跑來擊鼓伸冤,可惜那是縣衙和州衙纔有的東西,諫院不用那玩意。
諫院用的是匭,也就是武則天發明的,告密者用的那種純銅打造的大箱子,諫院大門外左右各放一隻。
鼓院是銅匭是第一次上書者投放之地,如果十天後沒有回覆,基本上就是鼓院拒絕了你的上書,如果上書者不服,可以再投一次,第二次就投到檢院的銅匭中。
規矩是這樣。
但事實上,大多數投書者根本等不了十天,第二天就投到檢院的銅匭中去了。
也正是沒有時間差,一些重大的案子,鼓院和檢院會同時立案,這就需要溝通,也不一定鼓院優先,關鍵是看誰立案的時間早,那麼誰就能得到立案權,如果左右院爭執不下,最後只能是上書天子來裁決。
當然,這種事情很少發生,一般都按照規矩來辦事,左右諫議大夫再不對付,也不敢輕易上報天子,這種此上彼下的事情被天子揪住一回就麻煩了,會給天子留下一個不守規矩的印象。
範寧跟隨曾公亮走進了左院,也就是聞登檢院,副手左諫司已率領二十餘名諫官在大院裡等候,當範寧走進來時,院子裡頓時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很熱烈啊!看來大家對你期盼很久了。”曾公亮笑着對範寧道。
範寧笑了笑,沒有接口,下屬對上司什麼時候會不熱烈?尤其在公開場合。
曾公亮也心知肚明,呵呵一笑,擺了擺手,院子裡頓時安靜下來。
“包知院上個月調離後,左諫院便一直空着,直到昨天,官家才最後敲定了人選,下面我給各位介紹新任知諫院、左諫議大夫,這位就是範寧範知院!”
曾公亮擡手給衆人介紹範寧,“想必大家都知道範知院,功勳卓著,能力過人,相信在範知院的統領下,左諫院會成爲.......”
一番冷飯熱炒後的官場話後,曾公亮便走了,剩下的時間丟給了範寧。
範寧對二十幾名手下平靜地說道:“我在太學呆了三年多,在鯤州也呆了四年多,資歷確實不夠光鮮,但資歷雖然弱,我還是站在諸位面前,規矩就是規矩,我是重視規矩的人,也希望大家和我一樣的守規矩,我就說這麼多,大家都各自去做事吧!”
衆人散了,很多人都一頭霧水,他們沒聽懂範寧這番話的意思,一名官員忍不住偷偷問左諫司李唯臻道:“範知院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李唯臻苦笑一聲道:“他其實就是在告訴大家,他的後臺很硬,可以不按規矩升官,但我們必須按規矩做事。”
官員愣住了,半晌問道:“他的後臺是誰?”
李唯臻像看白癡一樣瞪了他一眼,“你說呢?”
.......
既然有左右諫議大夫,自然就有左右諫司,左諫司李唯臻年約四十出頭,也是科班出身,入仕十五年,從九品官一步步升到從五品的左諫司,算得上是按部就班的典型官員,不過也是有點後臺,否則就不會在出任縣丞三年後轉爲京官。
李唯臻給範寧安排了一間很寬大的官房,範寧估算一下,至少有一百二十個平方,窗明几亮,屋角的銅獸香爐在嫋嫋冒着青煙,房間裡縈繞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房間用屏風一隔爲二,外面是會客談話之地,放着一張矮桌和四把軟椅,每把椅子旁邊還有一隻小茶几,氛圍很適合談話。
屏風裡面就是具體辦公之處,靠牆放着一隻大書櫥,旁邊還有一隻稍矮的文玩架,正面是一張寬大得有點誇張的黑漆桌子,一張寬大的官背椅,無論屏風還是桌椅櫥櫃,都是用上好的楠木打造,看起來很結實,也不老舊。
不過牆上的字畫沒有了,留下了三處掛過字畫的痕跡,這個吝嗇的老包啊!一片紙都不肯給自己留下。
不過範寧也不擔心,他的字畫有呢!當初他把青珊瑚借給堂祖父范仲淹,范仲淹便送給他二十幾幅中堂字畫,甚至包括《岳陽樓記》的原本題詞。
範寧在寬大的官椅上坐下,這時,一名茶童進來,將一副茶具放在他桌案上,這是他自己帶來的官窯汝瓷,四個茶盞一隻茶壺,範寧喜歡汝瓷開片的晶瑩鱗狀之美,茶童同時又放下一壺剛煎好的茶。
範寧細細品了一盞茶,茶不錯,也是京鋌,而且水質也很好,應該是梅園的泉水。
“李諫司,右諫院的情況如何?”範寧終於問到了這件事。
李唯臻輕輕嘆口氣,“我們的關係不是太好。”
範寧點點頭,這一點他已經體會到了,他上任時,右諫議大夫居然沒來,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一記耳光,不光他的面子不給,連吏部侍郎曾公亮的面子也不給,所以曾公亮才臉色很不自然地走了。
別以爲文官鬥爭會含蓄一點,隱藏一點,宋朝可不是這樣,宋朝的文官鬥爭完全是公開化,毫不留情,可以說是撕破臉皮大罵。
像後來的新黨和舊黨之爭,完全就是你死我活的鬥爭,皇帝也沒有辦法,只能跟着鬥爭走,哪一派輸了,就貶斥哪一派。
範寧現在想知道,左右諫院的矛盾究竟在哪裡?
李唯臻沉思片刻道:“其實左右諫院的矛盾一直就有,慶曆新政時,左諫院支持範相公,右諫院是呂相公的地盤,彈劾範相公那些事情基本上都是右諫院乾的,這個派系傳統一直延續到今天。”
停一下,李唯臻又道:“前段時間有傳聞直學士劉沁會接掌左諫院,但我們都知道不可能。”
“爲什麼?”
“因爲劉沁是賈昌朝的門生,而賈昌朝是支持琅琊王。”
李唯臻的話語中帶着強烈的暗示,範寧完全聽懂了,右諫院是支持琅琊王,而左諫議是支持鉅鹿王,派系完全不同,所以賈昌朝不會有機會染指左諫院。
其實還有更深一層意思,左右諫院派系分明,實際上是天子的安排。
領導開會時都在喊:大家要團結一致,如果你當真了,那就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