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嶷是派誰守得糧庫?”呂師囊毫不客氣直斥杭州知州的名諱,怒火中燒的心情讓他放下了一切顧忌:“竟他孃的讓賊人進去放了火”
他完全沒想到城中的明教暗樁能在攻擊涌金門的同時,還有餘力去放火焚燒糧庫。那裡存着今年杭州剛剛收上來的秋糧,足足有十餘萬石,就算城中二十萬軍民家中都沒有存糧,光靠這些糧食也足以支撐全城一個半月之久。呂師囊有把握守住杭州,也不是光靠勇氣和自信,有足夠的補給纔是最重要的信心來源。
爲了守住這座杭州城的命脈,呂師囊向蔡嶷提議至少放上五百名士兵駐守,而蔡嶷派過去的士兵更是足足有八百人之多。但這麼多人去防備一個有着近丈高的圍牆,厚達三寸的大門,四角處還有建有望臺的堅固壁壘,竟然還讓明教暗樁偷了空去,讓他如何不怒。
“指……七哥”話到嘴邊,丁濤還想起有個陳龍圖在身旁,及時改換了稱呼,他提議道:“要立刻派人趕去糧庫,現在火勢剛起,如果救得及時,十幾萬石糧食至少能救出大半”
“就這麼辦”呂師囊雙眼死盯着遠處的濃煙,點頭道,“你把第三都帶過去,能救出多少就是多少”
“是”丁濤接令,掉頭就走。
呂師囊卻又叫住了他:“濤哥兒,你方纔在城下殺的賊人也有數百罷?”
丁濤一愣,旋即醒悟:“七哥放心,我會讓人把他們級都收集起來,送到各門處去安定軍心的。”
丁濤咚咚咚的衝下樓去,呂師囊回頭看了看依然是臉青脣白的陳建,寬慰道:“城內不亂。城防無憂。賊軍在安排在城裡的暗樁現在都已經冒出頭來,只要解決了他們,城外的賊軍也只能徒喚奈何
“丁小將軍只帶了百人走,會不會太少了點?”陳建惶惶不安地問道。
“糧庫守軍本有八百,巡守城中的趙廉訪手上也有千人,不指望他們能殺敵,但救火總可以罷?如果趙廉訪有些眼色。現在應該已經帶兵趕過去。近兩千人救火,綽綽有餘啊”呂師囊這麼說着,但心中卻是在打鼓,兩浙廉訪使趙約給他留下的印象並不算好。
舊稱地走馬承受也好。如今地廉訪使者也好。其實本質上都是皇帝派駐到地方上地耳目。若非由宮中內侍出任。便是三班使臣以上地武官來擔當。趙約雖然不是沒卵子地閹人。看起來也頗有些膽量。但領兵水平。單從他領兵巡守城中。卻讓明教內應能順利集結起來地攻打涌金門和焚燒糧庫地兩樁事上。便能看出端地。如果他去了糧庫。說不定情況會變得更糟。
日他娘地。別再我添亂
湖中地畫舫上。方百花和一個年輕生被一羣手持櫓盾甲士護衛中央。仰頭看着城中濃煙滾滾。
“公主”那生興奮地叫道。他視線落在方百花地嬌豔如花地俏臉上。並不掩飾眼中地欽慕。“看來城中地暗樁已經得手了”
方百花雙眉輕蹙。城內地暗樁得手當然是好事。但城外地情況卻依然不妙。在涌金門下被亂箭攢射地都是最精銳地教衆。本想着能一鼓作氣攻下城門。卻沒想到卻被城上地守軍殺得近乎全軍覆沒。
“呂先生”方百花輕聲問道。“涌金門看起來是攻不下了。先生覺得該如何是好?”
生姓呂名將,是在富陽縣中投軍地前太學生,雖然只是個不得志的士子,但他地出現已經代表讀人開始投靠聖軍,只要能奪下江南,這樣的人將會越來越多。對於這個當先投靠地讀人,方百花禮敬有加。
呂將聽問,神采飛揚:“既然涌金門處的城防比想象中要堅固,那就乾脆放棄涌金門,把預備軍力投到錢塘、錢江門處,作假成真好了。只要有一人登上城牆,城中守軍不會再有膽氣繼續下去”
看着糧庫火起,杭州知州蔡嶷手足冰冷,就算他不懂兵事,但糧庫地意義,卻不會不知。醒過神來,忙點起府衙中的三四百親兵、護衛還有衙役,慌慌張張的向糧庫方向趕去。
剛過州橋,前面卻是一片亂聲,不知有多少人大喊着城破了,一窩蜂的向蔡嶷一行衝了過來。
“城破了?”蔡大府差點要昏過去,也不辨真僞,只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官服,便低聲下令給身邊的一個親信道,“快點,給我找一件衣服來,越破越好要快”
親信愣愣的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心急如焚的蔡大府狠狠踢了一腳,慌忙跑了出去。但蔡大府還沒等到親信帶着換裝的衣服回來,那羣奔逃的人羣便如同一陣巨浪,把蔡嶷一行一下衝散。
蔡嶷身不由己在混亂的人羣中打轉,原本跟隨他護衛都不見蹤影,身邊卻盡是趙約手下的士兵。蔡大府像一隻沒頭蒼蠅跟着人羣在大街小巷中亂竄,腦袋裡渾渾噩噩,一片空白。當他不知何時,又轉回到州橋上時,只聽到前方一片慘叫,衝在前面的逃兵又反方向的捲了回來。
“奔逃者,殺無赦所有人,就地坐下”一個聲音高喊起來,緊接着上百人同時呼應,一下把上千人的亂聲蓋住。
蔡嶷緊緊貼着牆壁,踮起腳,從人頭上看過去,只見從前方殺過來的,是百多個身着深色皮甲臂纏藍色布帶的士兵。
是涌金門的東海人?
不過百來人的東海兵結成了厚有五六排的方陣,把前方的街道嚴嚴堵上。走在前兩排的東海人,一邊大喊着就地坐下,一邊挺着長槍還在街中亂竄的亂兵挨個捅死,而走在後面的幾排,則用一支支犀利地弩箭把準備逃入街旁巷中的亂軍一一釘在了牆上。
血腥的殺戮猶如極北吹來的寒風,把所有人的動作一齊凍住。包括蔡嶷在內,每一個人都老老實實的坐下,不敢有任何會引起東海人注意的動作。
很快,東海人地軍陣便殺到了近前,一個少年軍官排衆而出,向蔡嶷走來。蔡知州身上地硃紅色的官服太過惹眼,隔着老遠仍能分辨出來。
蔡嶷當然認的此人。是東海人的一個頭目。喚作丁濤。輕咳了一身,蔡嶷扶着腿剛想站起,一支弩箭便擦着他的臉頰飛了過去。
“坐下”一個東海兵冷喝道。
蔡嶷忙老老實實的坐好,不敢稍動。丁濤走到他的面前,低頭冷冷看了一眼,方伸出手把蔡嶷扶起,展顏笑道:“大府受驚了”
“多……多謝丁小將軍”蔡嶷想竭力保持自己的形象,但雙腿卻仍忍不住地顫。
丁濤沒有回話。眼睛卻看向蔡嶷的身後。蔡知府扭頭順着他視線瞧去,不知何時,他方纔派出去的親信已經轉回來。手上還拿着一件不知從哪裡找來地破破爛爛乞丐穿的百衲衣。
“這是什麼?”丁濤一把把百衲衣扯過,在千餘名官兵面前,抖了開來,“好好的。拿這種衣服做什麼?”雙眼掃過面色如土的親信,“不求殺敵。卻只想着逃命來人啊,把他拖過去斬了看看還有人敢再臨陣脫逃”
未時末。
“從沒打過這麼蠢地仗”丁濤此時已經回到了涌金門上花了兩個多時辰。糧庫的大火終於被撲滅,但餘煙依然嫋嫋陳建留在敵樓地最上面。周圍都是自己人,他說起話來也再無顧忌,“不怕敵軍強,就怕友軍蠢,知州也好,廉訪也好,都蠢得跟豬一樣有着兩千人,還被三百多的賊人追着打,滿巷子地亂竄我剛結起陣,就給他們衝散了剛殺了幾個逃兵,定了軍心,那趙約竟然還敢跟我抱怨……他也不想想,要不是他太廢物,我何必殺自己人”他對着下樓迎接的呂師囊抱怨道,“七哥,餘哥,照我說,要想守住杭州,先把那些蠢貨幹掉”
呂師囊、餘道安在心中暗自搖頭,畢竟還是年輕,再怎麼早熟,身上地浮躁也是抹不去的。丁濤自入東海以來,一直一帆風順,從來都是衆人的中心,雖然看着謙抑,但心中總是有股傲氣,現在受了點委屈,也難怪忍不住。
“不然你以爲方臘是怎麼一個月就打到杭州來的?”呂師囊不打算安慰狀元郎,小孩子受點挫折是好事,只冷笑道,“大宋百官多是廢物,你早就該知道了要是睦州、歙州的文武官吏有那麼一丁點能耐,也不會讓方臘短短月餘就聚起如此聲勢。”
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丁濤不想再提煩心事。他看看周圍,就只看見百來人在涌金門上守着,其餘近三百號官兵都不見了蹤影,“七哥,出了什麼事,怎麼就剩這點人
“我派他們去錢湖和錢塘兩門去支援了。”呂師囊道:“賊人比城裡面的要聰明多了。錢湖、錢塘二門已經由聲東擊西的佯攻,轉成了他們主攻方向。我怕兩門有失,便派人過去幫把手。”
“大部隊還在遠處等候,他們是在等城裡的內應把門打開。涌金門內,方纔已經燒出了不小的動靜,現在糧庫的煙氣又這麼大,不會看不到。”
丁濤嘆了口氣:“希望方臘不會見着這西面的幾個城門難攻,又轉到其他幾面去試運氣。”
“放心好了”呂師囊笑道:“轉換攻擊目標不是那麼容易的,要指揮上萬人扛着器械、甲具繞着城走,沒有一兩個時辰做不到。現在已經是快到申時了,離天黑也只剩一個多時辰,賊人今天的攻勢只會集中在西城。不過……從明天起,方臘吃了虧學了乖,應該會把目標轉到其他幾
“那就麻煩了。”丁濤眉頭皺得死緊,“雖然城內的奸細應該都殺得差不多了,但糧庫被燒掉的事卻瞞不過去。雖然還沒有細細清點,但十餘萬石存糧最多隻剩三分之一。城中軍心已亂,如果明日方臘軍四面圍攻,我們是尾難他手上的兵太少,友軍又其蠢如豬。守城時既要給他們擦屁股,還要防着被拖後腿,當真是內外交困。
這事難辦了
“今日是月末”一直沉默着的餘道安突然沒頭沒腦迸出一句,“天上沒有月亮。”
呂師囊和丁濤齊齊擡頭,看了看又抿起嘴的餘道安,都立刻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同樣的想法其實已經在他們心中轉了很久:“是夜襲嗎?”
“還有更好的辦法?”餘道安反問道。
丁濤搖着頭,他早已考慮過這個方案,但得出的結論是可行性不大:“所有城門都給堵上了,想出城,要麼走水閘,要麼直接就得從城上槌下去。不論哪個辦法,動靜都不會小”
餘道安道:“月黑風高,賊軍的營寨要麼在鳳凰山外,要麼在西湖對岸。就算出城時動靜大點,最多驚動城裡的人,城外的賊人怎麼可能會
“我就怕城裡鬧起來”經過糧庫一事,丁濤已經對城中友軍不再抱任何希望,“沒我們這五百兵鎮着,杭州城中肯定會翻天。我們出城,賊軍也許不會現,但城裡一亂,方臘難道還會不派人查探嗎?只要登高一望,就能看到我們”
“不會”餘道安搖頭,“賊人的口號是吃菜事魔教。日日吃素,人人都是雀矇眼,到夜中便會變瞎子。他們什麼都看不見”
至少在宋代,胡蘿蔔還沒有傳入中國,而食素者日常吃的都是清粥小菜,得了夜盲症的極多,不比東海人,豬肝魚肝都是家常菜,就算在夜中,也不會變睜眼瞎。這種常識,如呂、餘二人這樣在大宋治下混了二十多年、又入東海領了幾年兵、見多識廣的軍頭是一清二楚,但像丁濤這般才十六七歲、剛從軍學裡出來小子卻不可能知道。
“他們看不見我們,但我們卻能看見他們”呂師囊接過話來,“賊軍的營寨裡可是一片篝火,我們只要往篝火最多的地方殺過去就行了。才一個月時間,我就不信方臘還能把結硬寨防敵襲的本事練出來看看他們在外面結的寨子,該留出空來的地方,營帳連綿;該聚兵守護的要地卻留出了一大塊空隙,這是請人來攻只要順利出城,直接沿着河堤衝殺過去。就算方臘留了明哨暗哨,他們也來不及反應”
見丁濤沉思過後,點起頭來,呂師囊便一拍餘道安肩膀,又道:“雖是要出城夜襲,但城門不能空着,餘兄弟,我留五十人給你,今夜你在這裡留守。”
“是”餘道安行禮接令。
“濤哥兒”呂師囊又轉向丁濤:“今晚你就跟哥哥我一起去跟聖公打個招呼貴人遠來,我們自當出門相迎,不能讓人說我們東海漢子不知禮法”
丁濤抱拳,燦然笑道:“一切全憑七哥吩咐”(,如欲知後事如何,作者,正版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