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除了崇山峻嶺,還有一望無際的廣袤草原,太陽高高的懸掛在空中,照射着底下白雪皚皚的草原,冰雪即將融化,青青的草兒從一片白茫茫中奮力的探出頭來,讓整個大地青白一片,春天就要到了。
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草原的祥和與寧靜,大地的盡頭忽然隱隱約約的出現一個小黑點兒,隨後五個、十個、一百個、五百個……黑點兒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晰,原來是一隊披掛整齊的宋軍騎兵疾馳而來;他們一身英武的棕色牛皮鎧甲,外黑內紅的斗大披風,鋥亮的頭盔上插着雪白的鵝毛盔纓,在這白雪皚皚的草原上盡情馳騁。
當頭一騎上坐着一位身長八尺有餘的長鬚大漢,年紀大約四旬上下;此人頭戴一頂九鳳朝陽盔,身披一副鐵葉攢成的鎧甲,腰繫一條鍍金獸面束帶;前後兩面青銅護心鏡,上籠着一領緋紅團花袍,腳蹬一雙斜皮氣跨靴,後背一張弓,前懸一壺箭,手裡還橫着一根寒鐵銀頭花槍;坐下一匹棗紅馬仰頭嘶鳴,當真是威風凜凜,正是霸州馬步軍統領孫懷德。
這隊宋軍騎兵並非在執行什麼軍事任務,而是出來圍獵的,之前幾天此地接連颳風下雪,難得遇到像今天這樣的晴爽天氣,早就在營地裡憋壞了的孫懷德不由大喜,於是帶了一幫親兵出來圍獵取樂。
策馬飛馳在遼闊的草原上,孫懷德幾日來的鬱悶和壓抑頓時一掃而空,心情大好的他取下掛在背上的長弓,放聲大笑道:“這幾天風大雪急,可把老子給憋壞了,兒郎們,趁着今日這好天氣,一定要好好的表現,待會兒誰射殺的獵物最多,本將軍重重有賞。”
士兵們聞言轟然允諾,一個個快馬加鞭,飛一般的衝向了不遠處的一處蘆葦地,那裡水草豐美,各種飛禽走獸數不勝數,正是圍獵的絕佳之地。
很快這片蘆葦地就被孫懷德的親兵團團圍住,人喊馬鳴的響動頓時引得蘆葦叢中一片騷動,一名正在四下觀望的士兵突然大叫了一聲:“將軍,快看那兒。”
放眼望去,原來是一隻受到驚嚇的狍子從蘆葦叢中竄了出來,孫懷德迅速從箭壺中抽出了一枝狼牙箭扣在弦上,只是擡手一瞄,就聽嗖的一聲破空之響,狼牙箭飛射而出,直取那狍子的腦袋;狍子發出一聲哀鳴應聲而倒,士兵們頓時振臂連呼:“將軍威武、將軍威武……”
“來人,將那狍子與本將取來。”孫懷德面帶微笑捋着下顎的鬍鬚,表情極爲得意,能在手下弟兄們面前露一手,這讓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眼看一場歡快的圍獵大賽即將正式拉開序幕,忽然一聲淒厲的叫喊聲從遠處傳來:“敵襲!敵襲!……啊!”
那人發出一聲慘叫,跟着一頭從飛馳的馬上栽倒在地,背上赫然插着一支利箭;孫懷德定睛一看,頓時心頭猛顫,這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安排在外圍進行警戒的親兵之一。
此地雖然地處宋遼邊境,不過遼國此刻早已是名存實亡,在金軍的大力進攻之下,遼軍兵力捉襟見肘,入冬以前駐守在這附近的遼國邊軍就已奉命悉數撤退,趕回去守衛他們的首都臨潢去了,他們不可能再有能力襲擾大宋邊境;既然不是遼軍,那就更不可能是金軍了,不管怎麼說,眼下宋金還是同盟,他們不可能在遼國一息尚存之時就進攻大宋;除了這兩股勢力,孫懷德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馬賊,也只有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纔敢悍然發動對官軍的襲擊了。
一想到此,孫懷德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不屑一顧的神情來,今日跟在他身邊的這些人除了是他的親兵以外,他們還有一個更加響亮的名稱:白羽鐵騎。
這白羽鐵騎乃是由孫懷德一手創立,因頭盔上插着一支雪白的鵝毛盔纓而得名;他們訓練有素、作戰勇猛,手持無環首短柄鐵刀,此乃前朝唐軍騎兵的制式馬刀,其型刀身窄而直,刀尖下斜,刀有橢圓形護格,刀柄末端通常有—小孔,以穿飾紐帶,易於手握,鋒利無比;胯下的坐騎則是清一色產自大理國的滇馬,後世之人常常有種誤區,認爲馬匹均產自北方,甚至很多人都說宋朝在失去燕雲和西夏獨立以後,就失去了產馬地云云;但是很多人並不知道,其實西南地區也是產馬地,在北宋年間,滇馬和大宛馬一樣有名,尤其是其耐力更是堪稱一絕。
宋朝有很多關於滇馬的記載:宋朝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說道:“大理馬,爲西南蕃之最。”周去非《嶺外代答》也說道:“南方諸蠻馬,皆出大理國。”雖然其比北方地區的馬要小,但是其耐力強,能負重,適合走山地,和大宛馬比起來各有千秋;訓練好、裝備強,加之孫懷德善於馬戰,又能與下屬打成一片,上下齊心之下,難怪白羽鐵騎能在騎兵如雲的北境佔有一席之地,打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
“區區幾個小毛賊竟敢把主意打到老子身上來了,瞎了他們的狗眼!”孫懷德眼中閃過一抹厲色,把手朝前方一指,氣壯山河地吼道:“兒郎們,結陣迎敵,給本將殺光他們!”
“喏!”衆將士聞言大喝一聲,紛紛牽着繮繩調轉馬頭,迅速在蘆葦地旁邊結成了一個三角錐形陣;這是騎兵慣用的進攻陣型,可高速對敵軍實施中央突破,待分割後再席捲砍殺,特點就是速度快、威力大。
此次跟在孫懷德身邊的有將近一千名白羽鐵騎,他們早已是刀出鞘,箭上弓,一個個凝視着遠方結陣而待;從他們的臉上根本看不到大戰來臨之前的緊張,相反的,這些白羽鐵騎們一個個緊握手中馬刀,眼神中充滿了嗜血一般的期待,這與當下大多數宋軍聽到打仗就落荒而逃的現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什麼叫精英?什麼叫王牌軍?這就是了。
就在這時,左側的一個小山坡後面突然奔出一個人來,這人身上的裝束與白羽鐵騎一般無二,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逃向了這邊,忽然瞧見前方一隊騎兵策馬橫刀立於眼前,再看他們裝束,認得是自家弟兄,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一邊跑一邊放聲高呼道:“金軍!是金軍來啦!”
孫懷德聞言心頭一震,臉上掛滿了不敢置信的表情;而嚴陣以待的白羽鐵騎們也是一個個面面相覷,都被這樣勁爆的消息給驚呆了;宋金兩國不是同盟麼?金軍爲何會進入宋鏡?他們又爲何襲殺宋軍?一兩串的疑問縈繞在孫懷德和衆將士的心頭。
嗖嗖嗖……數枝利箭劃破長空,呼嘯着朝這人後背襲來,他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一頭栽倒在自己的袍澤們面前,在他身後的不遠處,幾名身披重甲的騎兵正從那小山坡後面追殺而出,戍邊多年的孫懷德哪裡會不認得這樣的裝束,只看了一眼便已認定,這幾個重甲騎兵乃是金國赫赫有名的鐵浮屠。
鐵浮屠又被稱爲鐵浮圖,是金國鐵騎的一種,極其類似於歐洲的十字軍,屬於金國四皇子兼開國名將完顏兀朮的手下,與另一支同樣有名的金國鐵騎柺子馬一起隨同完顏兀朮南征北戰,爲金國立下了赫赫戰功;別的不說,去年年底完顏兀朮率領手下八萬大軍和一萬名柺子馬、五千名鐵浮圖一起浩浩蕩蕩直奔遼國首都臨潢而去;途中鐵浮圖與柺子馬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打得遼軍是一潰千里,一直氣勢洶洶的殺到距離臨潢僅有一百多裡的儀坤州這才因天氣突變而折返,導致整個遼國朝野震動、人心惶惶,無數的王公大臣還有富商百姓紛紛攜家帶口逃離臨潢躲避戰禍,要不是老天爺開恩忽然連降了十餘天暴雪,金軍糧草告缺,只怕遼國去年就已經滅亡了;這樣一直勁旅忽然出現在大宋的國境內,還襲殺了自己的部下,頓時令孫懷德心中一片煩亂;打還是不打?他是真心糾結了。
如果打,萬一引發宋金之間的全面戰爭,朝廷怪罪下來,這個責任他承擔不起;可如果要是不打,金軍已然越境,且無故襲擊宋軍,明顯是來者不善,難不成自己要帶着手下將士束手就擒麼?
正在孫懷德內心極度掙扎之際,那幾個鐵浮圖也急拉馬繮停了下來,他們本是來此打前哨的探馬,大部隊尚在百里開外的遼國境內,原以爲路上遇到的只是幾個巡邏邊境的宋軍,因此這才大着膽子追殺而來,可是眼前這一隊持刀列陣的宋軍又是打哪兒來的呢?
這幾個鐵浮屠的探馬並非不識貨,只看了幾眼便已確定,眼前這些可不是普通的宋軍,他們是北境赫赫有名的白羽鐵騎,再一看對方盔明甲亮,磨刀霍霍的列陣於前,分明是有備而來,莫非偷襲宋軍的計劃敗露了不成?
當下爲首一名鐵浮屠右手一擡,幾人紛紛調轉馬頭打馬急走,就憑他們幾個,白羽鐵騎只需一個衝鋒就能將他們踩成肉泥,刀都不用劃一下,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看到金軍遁走,孫懷德的副將陳崇連忙問道:“將軍,追還是不追?”
凝望着金軍探馬的背影,孫懷德長嘆了一聲,擡手道:“情況不明,冒然追擊恐有變故,傳令下去,全軍警戒,後隊改前隊,依次回營。”
“嗨呀。”陳崇聞言只覺一口悶氣憋在心裡好不難受,他咬牙切齒的看了看幾個金軍探馬逃離的方向,這才心有不甘的扭頭向身後的部隊傳達了孫懷德的指示;白羽鐵騎們一路小心戒備,時刻提防着金軍偷襲,最終在傍晚時分安全回到了霸州城之內。
剛一回府,孫懷德連盔甲也顧不得脫,急急忙忙的就趕到了書房,然後將今日之事寫於信上,並派了一名親兵騎快馬火速將信函送至位於大名府城的河北東路經略使府。
本來秦浪的北境經略使府也在大名府城,但是按照大宋軍律,這種事情只能層層上報,若非萬不得已是嚴禁越級呈遞的;更何況秦浪雖爲北境的最高軍事長官,但是其初來乍到,各方勢力的動向還不明顯,萬一自己直接把這事兒捅到他那裡去,難保河北東路經略使李明福不會心存芥蒂,因此孫懷德只能先把金軍越境的信息報告給李明福,至於李明福會不會再把這事兒告訴秦浪,那就不是孫懷德應該操心的事兒了。
對於霸州發生的事兒秦浪一無所知,此刻他依舊在太原府城外的古寺禪房裡專心致志的審問着羅少光;面對着秦浪的步步緊逼,羅少光早已嚇得渾身冒汗,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得對秦浪來了個竹筒倒豆子,將關於鄧安禮的事兒和盤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