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阿羅撼的請見,李象是並不意外的。
現在這個時間段,波斯正是抵抗阿拉伯入侵的艱難歲月。
本着來都來了的想法,所以李象便讓人請他進府一敘。
見到李象的第一眼起,阿羅撼就像是見到了將軍一樣熱淚盈眶。
這態度給李象整不會了,我家和白頭山八竿子打不着啊。
“外臣阿羅撼,拜見大唐皇太孫殿下!”
說着,阿羅撼就開始納頭便拜。
“王子請起。”李象示意李景仁去扶他起身。
這裡阿羅撼自稱外臣,當然是沒有毛病的。
其實比較冷門的是,從北魏文成帝太安元年開始,波斯便開始對中原王朝進行朝貢;就連楊廣時期,也曾互相通使;到了貞觀十二年,伊嗣埃三世,也就是阿羅撼的父親再次派遣使者,對中原王朝重新建立朝貢關係,正式向大唐稱臣。
朝貢,又稱進貢,是一方將財富以某種形式給予另一方,以表示順從或結盟,藩屬國向宗主國獻上禮物,這些禮物便稱爲貢品,這一行爲也被稱爲朝貢。
朝貢是地方臣服於中央統治者,或者屬國臣服於宗主國的表示。
李象的話語當中,也有隱藏的小小政治訊號。
按理來說,薩珊王朝的地位,實際上是帝國,薩珊王朝的統治者以“沙汗沙阿”,也就是萬王之王爲號,相當於皇帝。
但是在李象這裡,直接給他降了一級,稱王而不是帝。
按照中原的標準,現如今整個世界真正的皇帝只有幾個,中原的皇帝是集凡間的權柄和神界的權柄於一身的究極存在,上天的兒子,擁有絕對的釋經權。
夠得上這個資格的,也就是取得聖火監管權的薩珊波斯,還有擁有Pontifex Maximus(最高祭司)頭銜的羅馬帝國皇帝,甚至戴克裡先自封爲Dominus et deus,意思是主和神。
冷知識是,“教皇”一詞就是源自Pontifex(祭司)。
至於說什麼天子不如人皇的,洗洗睡也就得了,純屬是沒文化的網友封神小說看多入腦晚期的後遺症。實際上天子這個稱呼在《尚書·夏書》裡就有了,並不算是周武王開創的先例,而在某些入腦之人眼中,彷彿弄了一個‘天子’的稱號就成了人奸一樣十惡不赦。
商朝就是一個純粹的神權國家,摟個席都得殺倆人牲祭天的國家沒那麼以人爲本,更沒有什麼與天齊平的人皇。
對於李象這個降格稱呼,阿羅撼有求於人,再加上本身就已經對大唐稱臣朝貢,自然是不會有什麼意見的。
不光是阿羅撼,就算是希拉剋略來長安,照樣是羅馬王而不是皇帝。
“此番外臣入長安,一來是爲太孫殿下賀禮,二來是參加大唐舉辦的運動盛會。”阿羅撼畢恭畢敬地說道:“些許賀儀,不成敬意,還望殿下笑納。”
說着,阿羅撼便從懷中取出禮單,雙手呈遞給李象。
李景仁上前接過禮單,送到李象的手上。
李象接過禮單輕掃一眼,這波斯人倒是還真下血本。
寶石、象牙,各種名貴珍稀的物品,像是不要錢一樣往李象這裡送。
“王子有心了。”李象不置可否地將禮單放在一旁,沒有再去看。
見李象反應平淡,阿羅撼心中一凜。
這皇太孫,看起來不是很好相與的樣子啊……
都說大唐皇太孫殿下是長安公子,最講義氣,莫非真對我波斯的處境無動於衷嗎?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李象又開口了。
“既然剛纔提到了一和二,那就把第三條原因一併說來吧。”
阿羅撼如釋重負,連忙說道:“殿下明察秋毫,此番外臣進京,的確有第三件事,想要請求太孫殿下。”
“嗯,你說。”李象頷首道。
“波斯以西,有國名大食正在崛起,不僅扶霖在大食的侵略下接連敗退,就連我波斯也是如此。”阿羅撼痛心疾首地說道:“波斯連年與扶霖交戰,已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懇請殿下說動仁慈的天可汗陛下,派兵前往西域,救救波斯!”
聽到這話,李景仁擡起頭,忽然覺得剛纔的禮單有點燙手。
反倒是李象,仍舊是平淡的面色。
“貴國遭遇的情況,孤深表同情。”李象開口說道:“只是波斯山高路遠,更兼中間還夾着西突厥,大唐也是愛莫能助。”
“乙毗射匱可汗已經內附大唐,若是大唐能夠出兵,且號召西突厥一同援助我波斯,波斯的難處當迎刃而解。”阿羅撼連忙說道。
李象手指輕點案几,目光灼灼地盯着阿羅撼,而後問道:“西突厥從內附之時開始,便反覆無常,貞觀十六年擅自扣留我大唐使者,甚至悍然對我伊州發動進攻,結果被郭孝恪接連擊敗。”
“如此反覆無常,孤又怎肯放心派兵前往波斯?若是西突厥趁着我大軍在波斯作戰,在後方截斷補給,屆時不僅唐軍危矣,就連你們波斯也逃不掉!”
(貞觀十九年西域形勢圖)
聽到這話,阿羅撼的內心不禁陷入絕望。
他承認,李象說的的確有道理。
事實上異地相處,如果把他換到李象的位置上,他也不會主張派兵去援助波斯。
無他,太遠了,而且得不償失。
“難道……”阿羅撼悲憤地說道:“難道我薩珊享國四百餘年,即將就此滅亡了嗎?”
“倒也不必如此。”李象感慨地說道:“事情並非沒有轉圜餘地,大唐與波斯距離雖遠,可也不是不能幫助你們。”
“如何幫助?還請殿下明言!”阿羅撼的眼前一亮。
“這件事還需要和聖人商議,茲事體大,孤只是皇太孫,並沒有決策權。”李象笑着安慰阿羅撼道:“王子儘可放心,大唐是不會坐視藩屬任人欺凌的。”
“既如此,那外臣便謝過殿下了。”阿羅撼叉手道,“還有一事,外臣此次前來大唐,將幼弟卑路斯也一同帶來,若是我波斯當真遭遇不測,也好留下一點王朝骨血,來待來日大唐主持公道,助其復國,還請殿下念在外臣對待殿下一片赤誠的面上,稍稍看顧一二。”
這個要求,李象倒也不會拒絕。
“王子放心便是,卑路斯王子孤自會照看一二。”李象頷首說道。
“外臣拜謝殿下!”阿羅撼再次納頭便拜。
李象這時候才反應過味兒來,其實求援這件事兒,這阿羅撼也是有棗沒棗打一杆子,真實的目的,其實是給卑路斯鋪路。
自己已經拒絕一次出兵求援了,肯定不會再拒絕照看卑路斯。
嘖,不愧是文明古國啊,心眼兒也不差。
又安撫了阿羅撼幾句後,對方便提出告辭。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李象也有些感慨。
波斯人長年與東羅馬人作戰,受到戰爭虛耗,經濟衰退、稅項沉重、宗教紛爭、刻板的社會階級、地主的勢力日漸增強以及統治者更替頻繁,使薩珊王朝持續衰弱。
不過話說回來,實際上波斯都把對方給醃入味兒了,你能看到的大半部分世俗文化,其實都是魔改的波斯文化……
但更有一個問題在於,由於薩珊王朝的末代君主都是客死於洛陽,波斯正統其實是在我國的,所以波斯地區也是可以自古以來哦。
“唉。”李景仁有些感慨。
“怎麼了?”李象轉頭問道。
“沒什麼,只是在感慨波斯的命途多舛。”李景仁嘆氣道。
“有什麼多舛不多舛的,都是自己作出來的。”李象冷笑着說道:“軍隊當中都是老爺兵,內部腐朽不堪,社會階級被徹底固化,苛捐雜稅像牛毛……能打贏大食,真就有鬼了。”
“啊?”李景仁瞠目結舌,他只覺得這阿羅撼有些可憐,卻沒想到波斯內部竟然是這樣的情況。
“一座高山的崩塌,往往都有其內部的原因。”李象嘆息道:“若是我大唐不能夠以此爲鑑,遲早也會有和你一樣的人在哀嘆大唐的命運多舛。”
對於波斯的問題,李象也不着急。
大唐有自己的計劃,不會因爲一兩件事就改弦更張。
現在的波斯並不值得大唐去幫助,被打殘打到幾近滅國邊緣的波斯才值得大唐去幫助,事實比較殘酷,但的確如此。
大唐可以按照既定節奏,處理好自己的事情,波斯滅了也無所謂,大唐只要出兵,想扶持幾個傀儡,就扶持幾個。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堵在大唐前進路線上的西突厥。
其實自從郭孝恪收拾一頓西突厥後,他們就老實多了,但李象還是覺得不穩妥,必須得給他徹底解決掉。
無他,誰讓你特麼擋我道了?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從京兆府離開之後,李象也沒叫馬車,準備步行回武德殿。
健康生活嘛,從步行鍛鍊開始。
然而走着走着,下意識就走到了程咬金的府上。
看到盧國公府四個大字,李象承認他其實是有點饞了,想吃點牛肉。
牛肉好啊,牛肉……健康!
聽說李象來了,程咬金親自帶着兒子前去迎接。
這種事兒老程早就習慣了,實際上以前鮮嫩時期的小秦王李世民也經常往他家溜,小手還不是很乾淨,經常拎點牛肉回秦王府。就算登基後,沒事兒的時候還會去各個臣子的府上,促進一下君臣感情。
皇太孫是聖人的親孫子,習慣和他一樣也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兒,無非就是顯示親近,這老程很懂。
程處默現在還在安東都護府,而程處亮在上值,只有程處弼在家。
見禮過後,程處弼眼睛亮亮地問道:“兄長,甚麼風把你吹來了?”
“嗨,也沒什麼,這不是想吃牛肉了嘛。”李象笑呵呵地說道。
程咬金當即便說道:“老臣家中倒是有一牛,實在過於散漫,這些年就從來沒見過他產過一次蜜,下過一顆蛋,擠過一次牛奶,抓過一次老鼠,偏生還吃了穀子無數,老臣是真不養不起它啦……”
聽到程咬金的新理由,整的李象一愣一愣的。
我了個去,盧國公你真是人才啊……
程處弼在一旁吐槽道:“阿耶,那牛是公牛,怎生產牛奶?”
“那就更留他不得了!殿下在此少待,老臣去去就來!”程咬金擼起袖子就走。
老程的效率還是可以的,沒多大一會兒就把事兒給辦利索了。
牛嘛,也不知道是不是氣場,反正只要是牛,無論多麼精悍強壯,看到老程都走不動路。
福寶的手藝也是愈發精進,牛排煎得不比後世大廚差。
三人吃着飯,李象便說起了正事兒。
“此番前來,倒也不只是爲了吃點牛肉。”李象用筷子夾起一條牛肉放入口中,仔細品嚐後,眯起眼睛滿足地嘆了口氣,“唉,過幾日我大婚之後,便要舉辦運動會,會場秩序的維持,我打算交給處弼……處弼,伱意下如何?”
聽到李象的話,程處弼茫然地擡頭。
之前的話他是一個字都沒聽,光顧着乾飯了。
“殿下的意思是,讓你去運動會上鍛鍊鍛鍊!”程咬金看出了程處弼的茫然,一巴掌糊在兒子的腦袋後面:“吃吃吃,就顧着吃,什麼你都沒聽見。”
老程對於這事兒可挺重視,太孫親自來到府上,交給好大兒任務,這是什麼?這是多大的寵眷!
他甚至還掂量了一下,心裡嘀咕着就算是他老程,也未必在聖人心裡有這麼重的分量。
與此同時,心下也替自己這個傻兒子高興。
丑牛別看一天傻了吧唧的,可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噢。”程處弼哦了一聲,“小弟光顧着吃飯了……若是兄長有命,小弟豈敢不從?”
“嗯,先在運動會上鍛鍊一番,好好學一學。”李象笑着說道:“等到運動會結束以後,便在京兆府掛個職,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總在酒樓廝混,不止要立業,還得成家呢。”
“兄長。”程處弼放下筷子,認真地說道:“小弟想和裴守約一起,跟隨水師一同前往南方,爲我大唐開拓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