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夫人曾費盡心思想要給崔曄再尋一房好的妻室,奈何他好像並不上心此事, 盧夫人一度以爲他被煙年之事所傷, 心中愧疚加倍,又因尋不到好的, 更加焦灼。
不料,有生以來他主動提出要娶一個人。
本來盧夫人該大喜過望的, 卻因之前的震驚來的過於強大,竟分不出精神兒來感受那份“喜悅”。
***
侍女們扶着盧夫人自去歇息。
崔曄纔出了院子, 迎面見韋江姐妹自湖畔而來,避之不及。
二女盈盈行禮,韋江道:“表哥是要去哪裡?”
崔曄道:“有事去沛王府。”
韋江依舊笑的人比花嬌:“明明是歇了年休, 怎麼表哥竟比平日裡更忙了幾分?”
崔曄不置可否, 向她兩人點了點頭,仍往外去了。
身後韋江跟韋洛兩個目送他的身形離去, 韋洛不禁抱怨道:“姐姐你看,這樣討嫌的性格, 總是冷冰冰的讓人靠近了都難受,真真可惜了這樣的好相貌。”
韋江道:“你懂什麼。”
韋洛捂着嘴笑道:“幸而我不懂,所以纔不愛, 就算得不到也不難過,姐姐就不一樣了。”
韋江回頭瞟了她一眼:“這是什麼地方,你也敢信口亂說。”
此刻左右無人,韋洛笑道:“怕什麼,反正咱們過了年就回蜀中去了, 跟這裡也不相干了。”
“你真的想回蜀中?”韋江皺眉,緩步往前。
“不回去也不成啊,我又何嘗願意這樣灰溜溜的回去。”韋洛嘆息,“崔府雖對咱們仍是一如往常,沒什麼失禮的地方,但咱們又不是傻子……大表哥是座冰山,二表哥又滑的像泥鰍,綁不住一個人,難道要賴在這兒一輩子?”
“嗤,”韋江笑了起來:“大表哥也就罷了,你連二表哥都捉不住麼?”
韋洛煩惱:“總之這兩個人太過討嫌,半點都不知情知意,難道要我撲上去不成?”
“也不必一棵樹上吊死,”韋江白了她一眼,低低說道:“年下咱們還要去好幾個地方,除了宗家幾個舊相識,還有金吾衛那個陳郎將的夫人等幾個新貴的女眷,總之要抓緊這些機會,多結交幾個能用的人,滿長安這麼多高門權貴子弟,我就不信憑你我的姿色本事,竟還得回蜀中去。”
韋洛點了點頭,忽然說道:“姐姐,你覺着沛王如何?”
“你喜歡沛王殿下?”
“咱們在這府裡倒也見過幾次,不過他是表哥的學生,我看也學了表哥的爲人,有些難以相與。”
韋江冷笑道:“你難道沒聽洵弟說麼?這位沛王殿下有個近侍,十分得寵,只怕對女子不大上心……”
韋洛恍然:“怪不得他對我淡淡的,原來……”捧着腮想了片刻,又叫道:“那位英王殿下倒也不錯……”
“身份雖顯貴,就是年紀略小了些,且看着有些呆訥,”韋江嘆了口氣:“思來想去,竟沒有比得上表哥的。”
正且說且走,不防有兩名侍女正也跨月門而來,一個正說道:“怎麼一大清早的,那位女官竟然從咱們大爺的院子裡出來?”
韋家姊妹聽了正着,頓時便了臉色。
那兩人也看見了她們,頓時停口,韋洛攔住她們問道:“女官在表哥的房中?”
兩名侍女低着頭道:“方纔無意中聽二門小廝說了句,不知如何,還有的說是跟大理寺的袁少卿一塊兒來去的。”
韋洛見問不出什麼,揮手令她們去了。便問韋江道:“姐姐,你怎麼看?”
韋江咬牙:“有什麼,興許是跟着袁少卿一同來的呢。”
韋洛恨恨道:“我看未必,這個臭丫頭實在是可恨,上次我才訓了她兩句,反而被太平公主遇見,公主居然十分維護她,也不知這丫頭哪裡好,又無身材,相貌也是一般,聽人說舉止還粗魯無禮呢,誰知這許多人愛護,竟然連表哥也對她青睞有加,姐姐,表哥總不會真的跟她有什麼吧?”
韋江道:“能有什麼?她不過是自取其辱而已,難道表哥會真的娶了她?只怕皇后那一關先過不了。我已經告訴洵弟了,你也不許再去找她的晦氣,免得羊肉沒吃到反惹了一身騷,讓真正能拿捏她的人去動手就是了。”
***
崔曄乘車往崇仁坊而來,行到中途,忽地有人攔路,來人飛身一躍,進了車內。
崔曄早聽出來者何人,波瀾不驚道:“少卿,這麼快又見面了?”
袁恕己道:“你要去哪裡,沛王府麼?”
崔曄點頭。
袁恕己道:“爲了昨日小弦子遇襲的事?”
崔曄不答反問:“是阿弦告訴你的?”
袁恕己道:“她跟我說了一些,也有些沒跟我說,不知天官可否爲我解惑?”
崔曄道:“你已經指責過她夜不歸宿了,現在再求解惑,是不是太晚了?”
“你現在是跟我算賬?”袁恕己似笑非笑:“那假如昨夜小弦子是在我那裡睡了一晚上,天官你會是什麼反應?”
崔曄喉頭一動,繼而道:“又有什麼?我相信阿弦。”
袁恕己失笑:“哦,你倒是很懂她。”
崔曄道:“比少卿略懂一些,至少不會先急着指責她行爲不檢。”
窘然,袁恕己咳嗽:“難道還是我的不對?天官你當然知道,若是爲她着想,就不該留她在府內過夜,何況是同居一室,瓜田李下。”
崔曄道:“我跟阿弦都不在意此事,怎麼少卿反而如此掛念?”
袁恕己道:“小弦子無知,我自然要多替她留心些,免得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崔曄笑了笑:“少卿該擔心的是別人,而不是我。”
“若是別人,也害不到小弦子,她自會提防,獨獨對你,她現在可是全然信賴。”就像是人的愛寵,一旦全盤相信主人,便會四腳朝天,露出最柔軟的肚皮,毫不設防。
袁恕己的神情有些嚴肅。
崔曄斂笑垂眸。
袁恕己話鋒一轉:“昨日那些人,到底對小弦子做了什麼?”
崔曄擡眸,終於輕聲道:“你既然去而復返,又且知道那些人是什麼出身,只怕應該猜到了。”
袁恕己竟不敢回答,崔曄道:“他們對阿弦用了娼館所用的藥。”
雙眸圓睜,心跳卻似停止。
這正是袁恕己最不願設想的不堪真相,之所以想到這點兒,是從康伯帶阿弦去崔府的所做所爲推測出來的。
眼前不禁出現阿弦穿着男子衣裳的模樣,以及那手腕上的明顯握痕。
正屏住呼吸,崔曄道:“你放心,我並沒有趁人之危。”
崔曄抱臂,閉眸養神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不會在那種情形下對阿弦如何。”頓了頓,他又說:“那並不是我想要的。”
***
馬車停在沛王府邸門口。
下車的卻只有崔曄一人。
府邸內,沛王踱出書房,遙遙見禮。
兩人同進書房,沛王道:“老師親自登門,不知是爲何事?”
崔曄道:“昨日坊間出了一宗人命血案,殿下可知道?”
沛王嘆道:“聽說過,說是幾個人互相毆鬥至死,大年下出了這種事,實在叫人……就算這些人再罪大惡極,他們家中也該有妻兒老小之類。”
崔曄道:“殿下可知道,昨日阿弦離開府中,曾跟這些人相遇?”
沛王一驚:“是麼?出了何事?”
崔曄道:“這些人意欲對阿弦不軌。”
沛王緊閉雙脣,片刻才道:“竟然如此?阿弦如何?”
崔曄心中忽覺異樣,他盯着李賢看了片刻:“殿下好似並不覺着十分意外。”
沛王道:“老師這話從何說起?”
“殿下的那位近侍之人呢?”崔曄道,“不知可否請出來一見。”
“他?先前我因聽了老師的吩咐,先前已經打發他出府了。”
崔曄意外:“哦?”
沛王道:“老師的話,我又怎敢違抗呢?”
兩個人目光相對,各懷心思。
外間一名下僕忽地來至門口,行禮道:“殿下,大事不好,外頭一位大理寺的官爺,攔住了趙小郎,揪着不肯放,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
沛王臉色微變,揮手示意退下。
崔曄的神情仍是淡淡的,房中靜的連風從門口吹過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片刻,還是沛王先主動開口道:“我原本叫他出長安去了,難道他陽奉陰違了麼……”
崔曄道:“不妨事,既然鬧了出來,不如殿下就請他們回來罷,免得在外頭讓人看了笑話。”
袖子裡的手微微握拳,李賢道:“您說的是。”
***
趙道生被帶進堂下,臉上已經多了一記烏青。
這還是袁恕己手下留情所致,不然人也半死了。
趙道生本欲跪地訴說委屈,誰知一眼看到崔曄也在場,那做戲的精神頭便萎靡不振。
還是沛王李賢問道:“這是怎麼了,誰人動了手不曾?”
趙道生忙低聲道:“是這位少卿,不由分說就要打人。”
袁恕己眉眼冷峻:“殿下明察,是此人先動手推搡,我才被迫自保而已。”
沛王道:“少卿怎會出現在我府門前?”
袁恕己道:“我本有些事陪着天官,之前等在馬車裡。”
“既然如此,想必是一場誤會,”沛王回頭看向崔曄:“老師說呢?”
崔曄不做聲,袁恕己道:“殿下爲何不問一問,昨日你的這位近侍帶了那隻靈猴偷偷出府是做什麼?”
沛王一笑:“他愛貪玩,自是去耍了。趙道生,你說是不是?”
趙道生連聲稱是。袁恕己不去理這刁奴,只看着沛王道:“殿下,您跟小弦子也算是彼此相識有些交情,您的人品我也向來敬仰的很,怎麼如今竟放這樣一個污濁不堪的東西在身旁,且任由他用下作的手段禍害人?我實在是想不通殿下爲何如此。”
李賢苦笑道:“少卿這話讓我無法可說,趙道生是我的近侍,平日倒也伶俐,不知他有禍害了誰?”
“他意圖侵害阿弦!”
李賢眉頭深鎖:“這個該不會吧,是不是也有什麼誤會?”
袁恕己本怒氣沖天,直到現在,才驀地也覺出了一絲不對。
他轉頭看看崔曄——崔曄從方纔開始就有些反常的沉默。
這種沉默當然意味着什麼。
“殿下你……”袁恕己不信,緩緩開口,卻被崔曄打斷:“殿下既然愛護近侍,那麼……我們也沒什麼可說了。”
崔曄站起身來。
李賢忙也隨着起身:“老師怎麼這般說,我會立刻把他打發出長安的。”
趙道生畏縮在地,微微發抖。
崔曄眉眼不擡:“他所犯之罪,就算是流放也不足惜,殿下輕飄飄一句打發,是要讓我等感恩戴德麼?”
崔曄雖向來莊嚴,但一貫以理服人,且李賢又是皇子之尊,罕見他這般言辭辛辣刺人的。
李賢忍不住紅了臉:“老師……我只不過是覺着……畢竟大年下,不該生事。”
崔曄淡淡一笑:“告辭了。”
袁恕己極爲意外:“天官!”見他邁步往外,忙追了出來。
李賢愣愣地站了片刻,也急急隨着出來,在院中追上了崔曄,快步到他面前拱手攔住路:“先生!”
崔曄止步,他望着李賢道:“那個戶奴,對殿下都說了什麼?”
袁恕己一愣。
李賢遲疑了會兒,見他已經猜到了,閉了閉眼:“他、他交代說……昨日因偷聽到我們的談話,心中很替我不忿,所以……才糾結了幾個人,對阿弦無禮,其實並沒有惡意!”
“沒有惡意?”袁恕己目眥俱裂。
心中怒火升騰。
崔曄卻仍面色淡然:“只怕不止於此。”
李賢不敢再說。
原來昨日還未散席,趙道生便哭天搶地地求見,跪地哭訴。
趙道生道:“我先前無意中聽見了殿下跟女官的談話,很替殿下不值,聽說她去了,便糾結了幾個弟兄,本來想……想替殿下出口氣,把女官偷偷地帶回府來,任憑殿下處置,就算是生米煮成熟飯,也總比殿下傷心的強呢。”
李賢自然大怒,把趙道生打了兩個耳光:“現在怎麼樣了?她如何了?”
趙道生捂着臉哭道:“殿下還擔心她,她倒是沒有事,我的人都死光了,若不是我見機跑的快,連我也要死定了。”
李賢驚:“你說什麼?誰人動手?”
趙道生道:“不知道是什麼人,只是下手十分狠毒,一招就要人的命,但是要知是誰也甚是方便……”
李賢問道:“怎麼說?”
原來這趙道生雖下流,卻的確有些小聰明,他知道不管是誰救了阿弦,最後只要打聽到阿弦人在何處,自然就能尋到端倪,果然如他所料,阿弦出現在了崔府。
趙道生道:“一定是崔曄的人下了毒手,他仗着是您的老師,搶了女官不說,還讓屬下如此肆無忌憚的殺人,擺明了是給殿下下馬威,他殺了我們不要緊,關鍵是並沒把殿下放在眼裡……”
李賢雖向來深信崔曄爲人,但一來的確因阿弦之事大爲受挫,又聽了這般挑唆,心裡便生出一層隔閡來。
方纔崔曄才說了兩三句,便瞧出他的言談跟昔日不同,竟透着一股虛僞之意,崔曄何等洞察,即刻知道不妥。
果然給他猜中了。
崔曄看破,卻並不說破。看着李賢有些微窘的臉色,崔曄道:“殿下若是因一個戶奴而疑我,卻是我教導不力之過,改日我會向二聖稟明刺去王府教授之職。”
崔曄拱手作揖,後退一步轉身,袁恕己忍着怒意,隨他出門。
***
年二十九,二聖宴請朝中四品以上官員。
本來阿弦尚不夠品級,不得入宮,宮中卻降下旨意,特許女官一同赴宴。
大明宮,麟德殿。
酒過三巡,又看了兩場舞樂,君臣其樂融融。
期間武后起身更衣,纔去片刻,有一位宮娥過來對阿弦道:“娘娘有請女官。”
阿弦忙起身隨着往後,不多時來到偏殿,數名宮娥正魚貫退出,來至裡間,見武后斜倚在座,捧着一個小暖手爐,因多吃了兩杯酒,臉頰略紅。
阿弦上前參見,武后擡眸看她,笑道:“年下多事,且你又休了班,平日裡夠忙了,這段日子裡便不欲爲難,因此也未曾召見,向來你可好麼?”
阿弦望着她和顏悅色的模樣口吻,心裡想起的卻是敏之告訴的那句話“不是皇后”。
又想到今夜特別開恩准許入宮赴宴,阿弦心裡暖薰:“多謝娘娘關懷,一向都好。”
武后笑道:“果然不錯,可知我也聽說了很多有關你的傳聞,甚是精彩。”
阿弦微怔:“娘娘聽說的是什麼?”
武后道:“別的倒也罷了,最精彩的,是你跟崔愛卿之間的有些事兒,之前是他在你府裡夜不歸宿,近來……似乎是你留宿崔府了?”
阿弦聽出這話風似有不妥,頓了頓道:“是有此事,不過是有緣由的。”
“什麼緣由?”武后笑的微冷:“上次是你病了,這次難道是崔愛卿病了?你們兩府裡也不是沒有看護的人,還要彼此親身看護麼?”
阿弦不再言語。
隱隱地,前殿的鼓樂聲傳了過來,鐘鼓齊鳴,襯得此處格外冷清。
武后道:“你怎麼不說了,你不是一向很敢說麼?”
阿弦仍是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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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養的很好的長手描過雕龍的黃金手爐,武后微微眯起雙眼:“難道……你終於心虛了麼?”
那一夜的掙扎煎熬復出現眼前。
乃至次日,袁恕己那句——“何必偷偷摸摸的,不如稟明二聖”。
阿弦屏息:“不是心虛。”
武后道:“不是心虛,那是什麼?”
阿弦道:“是喜歡。”
武后原本冷冷淡淡地斜倚着椅背,聞言眉頭緊皺,詫異地傾身:“你說什麼?”
“娘娘,”口竟有些幹,阿弦咬了咬嘴脣,聲音雖微弱卻很堅定:“我喜歡崔天官。”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幾隻(╯3╰)
盧夫人是心情震驚而複雜,但武后是真的要被氣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