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殤曼羅館拍賣會的主持人只楞了一瞬,隨即滿臉帶笑:“這位公子出價一金,諸位貴客可有願出更多金子的。”
李道玄緩緩坐了下來,心中好笑,他隨口報出一金,正是抓住了夜殤曼羅館那不限出價的毛病兒,沒想到這曼羅館竟然真的同意了這個出價。
那大廳中在坐的諸人都默然無聲,有震驚者,有偷笑者,更多的卻是暗中等着準備看場好戲。
果然,那主持拍賣的胡人連問了三聲,見無人應答,一咬牙就要將這雲梭馬拍了出去,便聽一個尖利的聲音說道:“慢着!”
一個戴着圓頂珠冠,垂着厚紗遮面的人自後排站了起來,搖擺着的走到前排李道玄身前,雙手拱起,尖聲笑道:“這位小哥兒看着面生啊,不知打哪兒來啊。”
他嘴上說着,腳下卻暗暗在地上寫了一個“東”字。
李道玄低頭看着,淡淡反問道:“爾是何人?”
那人見對方不上道,也有了些怒氣,壓低嗓子深沉道:“咱家自東內苑而來,看小郎君着玉冠佩古劍,當是個明事理的人,可知道天子腳下,莫要伸手的道理?”
李道玄心中便明白了,伸手一拍身旁的軟榻,故意大聲道:“好!原來閣下是東宮太子的人,正好我看這雲梭馬尚缺一副馬鞍,不如回去把馬鞍馬鞭等都湊齊了,某願意再出一金全買了。”
那人怎麼也想不到這小子不但不明事理,還是個傻大膽,一口就叫出了自己的身份,那就相當於撕破了臉面。
他身在太子東宮內府裡掌權多年,再怎麼想也不能懼了這無知之輩。當下怒哼一聲,伸手指着李道玄的鼻子冷笑道:“咱家今日倒真開眼了,哪來的不知好歹的幺蛾子,那雲梭馬兒乃是太子御用,賊蠻是吃了豹子膽了……”
李道玄面色不變,看也不看他一眼,端坐着身子,淡淡道:“你這閹貨還是退下吧,別在這裡給咱們太子丟臉了。”
那東宮大太監被李道玄這句話氣得全身發抖:“好膽!咱家倒要看看你這豹子膽吃了多少,你敢麼,你配麼……”
他還未說完,那前排中傳來一聲大笑,一個清爽的聲音傳來:“說的好,操你媽的李德全,別在這裡給咱們太子丟人了,告訴你說,這位公子還真的配得上這匹雲梭馬。”
這個聲音清爽明亮,但說的話卻粗俗不堪,在座諸人都是熟悉的很,無不動容。
那東宮大太監李德全身子一哆嗦,驚惶的轉過身,口中斷斷續續,良久才吐出幾個字:“魏,魏王,殿下,您這……”
前排第三位的屏風呼啦一聲被推開,一個穿着高陽草鞋,頭戴一頂破帽子,手裡卻拿着一柄象牙骨扇的年輕人站了起來,仰着頭似笑非笑的望着那大太監李德全,搖頭道:“魏,魏你媽的頭,你家四爺說的不對麼?”
那李德全此刻反而鎮定下來,清了清嗓子:“四爺說笑了,這是咱們太子的馬,今個兒不過是應應場面。至於這位公子配不配,咱其實說了不算,這曼羅館說了也不算,就是您,怕是說了也不算的。”
魏王李衛泰睜大眼睛驚奇的望着李德全,露出誇張的表情,忽然讚歎道:“好,李德全,你他媽說的可真利索,往日裡倒是四爺看輕你了。”
他整整頭上的破帽子,搖着象牙骨扇:“雖然你這雙狗眼看不清人,但就憑這份對太子的忠心,說的好,那我也只好親自問問大哥嘍。”
他說完忽然轉身大聲道:“大哥,太子大哥喲,你倒是出來說一句啊,到底李公子配不配得上你這匹馬兒。”
李大太監登時瞠目結舌,那一直默默觀察着魏王的李道玄也是心中一動,莫非太子也來了。
首排第二位的屏風緩緩撤了一半,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踱步走了出來,一身淡黃的蟒袍晃動,幾步來到魏王身邊,伸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四弟,柔聲道:“老四啊,哥哥剛纔多喝了幾杯,確實沒聽到。”他說着看看這弟弟破爛的衣衫,搖頭道:“這外面還下着雨呢,老四你穿這麼少,可小心彆着涼了。多日不見,那花朝節之事可累着你啦。”
魏王自這位太子一出來,就低頭恭敬的聽着,此刻彷彿深受感動,兩眼一紅非常誇張的哇的一聲就哭出聲來,邊哭邊說道:“大哥你這份兒心,叫泰怎麼說呢,您總理國事,近日也操勞狠了。”
這兄弟倆深情款款,一派皇家骨肉親的模樣兒,卻看得李道玄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看着就那麼彆扭。
太子親切的再撫慰弟弟幾句,抿嘴一笑,大踏步走到了那已經驚呆了的李德全身邊,伸出一根手指點着他:“李德全,兩個時辰,不許坐車,不許找人,你給我親自去把那白山馬鞍,黑水犛鞭取來,親手送給李公子,你,可聽清楚了?”
李德全雙腿打顫,嘴裡哆嗦道:“是,是,奴才聽清楚了。”
太子衝着李道玄微微一笑,便轉身走了回去。
那李德全腳下發軟,卻不敢再耽擱,不能坐車不能叫人,從這崇賢坊趕到宮城東內苑,靠他兩條腿不跑是不行了。
他撒腿就跑,腳下太急,在門口摔了個大跟頭,卻滾身爬了起來,一溜煙的去了。
場中情勢變化如此,圍坐的諸人都是竊竊私語,暗自讚歎太子就是太子,果然氣度非凡,而且親切的很啊。但所有人再看向李道玄時都帶上了一種莫名的敬畏。
那菩提圓臺上的胡人卻是暗中鬆了一口氣,雙手一拍:“樓蘭雲梭馬,一金!恭喜七號貴賓。”他說完那雲梭馬兒便緩緩沉了下去。
場中再次安靜下來,一場有趣的風波過後,大家的注意力又集中在主持人身上,期待着下一件寶貝。
李道玄坐在位子上,腦海中還回味着剛纔那一幕,他眼光銳利,已經看出來了太子和魏王一團和氣下,那風起雲涌的暗潮。
雲梭馬後,第六件寶貝是一件傳自上古的“十二時爐”。那是一件周邊雕着代表十二時辰的報時香爐,造型如三鼎古鼎,最爲神奇的卻是其報時的功能。只要點上一支香,十二時爐便能在浮雕上顯示現在的時刻。
這寶物雖然功能神奇,但不算實用,就是個稀罕的玩物兒,看中的人也不多。兩三聲報價後,最後被一個長安遊商以十二萬金子買了下來。
十二時爐後,第五件寶物終於掀起了夜殤拍賣會的一個小高潮。這件寶物卻是一件弩弓,名喚“安陽王神弩”。黑色的弩身上雕着四個王字,造型卻是粗陋的很,看起來就像用一塊爛木頭隨意做成的一般。
李道玄卻認得這東西,他曾在《水經注》中讀過這安陽王神弩的介紹,所爲安陽王卻是春秋戰國古蜀國的王子,此弩爲不詳之弓,書中記載:“一發萬人死,三發殺萬人”。說起來雖然有些誇張,但在座諸人自有識貨的,起價便達到了五十萬金。
一番你爭我搶的報價後,安陽王神弩最終以九十萬金的高價被一嬌俏的女子買了下來。
李道玄握着六十萬金籌,已經明白這寶物愈來愈寶貴,見第五件就飆到了九十萬金,不禁有些感慨,看來自己手裡這六十萬金籌真是杯水車薪一般了。
夜殤拍賣會這個小高潮過後,節奏就快了起來,那第四件“無患櫨木”乃是巫峽神巫所用的法器,據說能符劾百鬼,遇鬼則可以此爲棒殺之。剛一出來,就被人以四百萬金一口價拿了下來。
到此,那隱藏的真正大買家終於提起了精神,還剩下三件寶物,算是夜殤拍賣會今年的前三甲寶物。大廳裡更安靜了。
拍賣會主持人這一次沒用機關,卻小心的自懷裡掏出了一個木盒子,輕輕打開來,一陣撲鼻的異香傳了出來,瀰漫了整個大廳。
諸人伸長了脖子看去,那木盒中整齊排列着四枚碧綠丹丸。
李道玄身子一動,感受到了熟悉的氣味,只想了一下就認出來了,這木盒中的丹藥竟是當日碧桃在西海煉製的“五神妙石散”。
果然那胡人笑道:“諸君看好了,此藥名爲‘五神妙石散’,乃是西苗境內神妙之物,服之行房,可添子息。”
他說的簡單明瞭,立刻引起了諸人的關注。
李道玄心中五味雜陳,這熟悉的氣味引發了他的記憶,好半天才自那傷感中走了出來,場中已開始報價了。也許是這五神妙石散功能太過有針對性,叫價的人只有兩個,而且起價只有五萬金。
李道玄忽然想起了那求子心切的蕭狄大人,上次送了他一條求子蠱,若是有這五神散相助,效果肯定更好,他想到這裡就要出價。
忽聽得大廳中響起一個激動的聲音,第三個加入爭奪的聲音大聲道:“我出十萬!”
這個價格來說比剛纔叫價的人可多了不少,那兩個爭奪之人便不再說話了。
那激動的聲音重複道:“我出十萬!”
李道玄已經聽出了他的聲音,暗笑一聲,原來蕭狄大人也在這裡,那自己倒不用出手了。
蕭狄上任大理寺卿不過幾天,在座諸人大半都識得這位四言神目蕭少卿,更心知肚明這位蕭大人求子的心切,更沒有人和他爭了。
主持人再問幾聲,眼看無人應答,就要拍出這丹藥。
就在此時,一個粗魯的聲音不合時宜加入進來:“俺出二十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