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禮的雙手還沾滿了水珠,衣着也因爲晚餐高峰期的繁忙而略顯凌亂,整個人都有些狼狽,尼爾拖拽的速度如此之急、力量如此之大,以至於他的腳步都有些踉蹌,“慢一點,慢一點,尼爾!怎麼回事?至少你可以先向我更新一下具體情況!”
可是尼爾的腳步依舊沒有任何停頓,大步大步地把藍禮拉到了舞臺側面,順手將靠在牆邊的吉他塞到了藍禮懷裡,“救急時刻!”
藍禮瞪圓了眼睛,“又一次?”雖然表情流露出了詫異,但手裡的動作卻沒有停頓,隨即就把吉他背到了肩膀上。
尼爾無奈地攤開了雙手,“交通大堵塞。傑森現在還在二十三街那裡,卡在了車陣裡。”這裡可是第七街,那是很長的一段距離,短時間內估計是趕不到了,“現在只能靠你救場了。斯坦利說了,酬勞依舊。”
紐約,這座城市總是會隔三差五地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提醒着在這裡生活的每一個人,這是世界第一都市,同時也是世界上最繁忙的都市——糟糕的交通堵塞問題總是如此愁人。今晚,傑森又成爲了另外一名“體驗者”。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由於先驅村莊總是堅持現場演出,而且堅持每天的表演嘉賓都必須精挑細選,而不是常年固定一套班底,這也就意味着各種各樣的意外情況不可避免。所以,現場總是不定時地需要臨場救火隊員。在此之前,喜劇演員是優先選擇,因爲他們可以上臺進行單口表演,活躍氣氛之餘,還與觀衆近距離互動,拖延時間着實是再好不過了。
不過上個月的一次意外,現場着實找不到任何喜劇演員救場,還好藍禮自告奮勇,登臺演出,避免了當晚表演空窗的危機。
對於霍爾家這樣的貴族來說——即使是沒落貴族,他們從小就必須學習一項藝術技能,繪畫、鋼琴、小提琴、詩歌、品酒等等,重點不在於擅長,而在於陶冶情操、培養氣質。特別是在上流社會的正式社交場合,眼光、談吐、舉止、神態,這些在初面印象時就決定了你在圈內的地位和形象。這也是那些暴發戶、後晉貴族始終無法真正融入上流圈子的根本原因——傳承和底蘊。
藍禮學習的是鋼琴,後來在英國皇家戲劇藝術學院嘗試了更多不同的樂器,主要是爲了瞭解流行文化的變革和進步,這對於理解文化、理解歷史、理解表演都有着重要的作用;除此之外,這也是爲了彌補上一世的遺憾,嘗試不同的新鮮事物總是可以開拓眼界。吉他就是其中之一。
本來只是客串一次的救場,沒有想到卻收到了不少好評。過去這段時間以來,藍禮已經先後五次上臺插花了。
尼爾把藍禮推到了舞臺斜前方,然後舉起雙手錶示了自己的清白,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看着準備當甩手掌櫃的尼爾,藍禮連忙拉住了他,“多少時間?需要我拖延多少時間?”
“十五分鐘。”尼爾大喇喇地說道,“等傑森到了,我們會在臺下給你信號的。”說完,然後就再也沒有停留,一溜煙就跑回了吧檯,把燙手山芋直接丟給了藍禮。
目送着尼爾一溜煙逃走的背影,藍禮卻沒有太過慌亂,擡起頭看了看時鐘,心裡開始估算起來,扣除交談對話的時間、中間換人的休息時間,差不多就是十分鐘上下的空白而已,他只需要表演三首歌就足夠了。任務不是太繁重。
此時,站在舞臺上的斯坦利-查爾森(stanley-charlson)視線餘光看到了已經準備就緒的藍禮,他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瞎掰下去了,作爲酒吧的擁有者,他上臺僅僅只是串場而已,兩分鐘的廢話已經是他的極限。所以,不等藍禮喘氣,他就直接高高擡起了右手,“先生們,女士們,藍禮-霍爾!”
“嚯嚯,藍禮!藍禮!”吧檯方向就傳來了拍打桌面的響聲,不由轉頭就知道肯定是尼爾那傢伙,伴隨着擊打聲,不少觀衆也跟着起鬨起來,口哨聲和哄笑聲顯得好不熱鬧。
史蒂文用麪包抹掉了盤子裡的最後一點湯汁,放進了嘴巴里——今晚的食物確實美味,聽到音響里斯坦利的介紹,他差一點就被嗆住了,第一反應就是朝着湯姆投去了詢問的眼神,“這是怎麼回事?”可是湯姆也攤開了雙手,一臉茫然的表情,根本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轉頭看向了舞臺,揹着吉他的藍禮笑容滿面地出現在了衆人面前,現場的起鬨聲越發熱鬧起來,史蒂文不由轉頭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正在起鬨的客人們嘴裡都念念有詞,顯然他們對藍禮已經十分熟悉了,那種朋友之間的戲謔和打鬧一目瞭然。
藍禮從斯坦利手中接過了話筒,笑呵呵地說道,“晚上好,我是傑森-馬耶茲。”那睜眼說瞎話的淡定,讓酒吧所有人都鬨笑了起來。“抱歉,傑森暫時被邁克爾-布隆伯格(michael-bloomberg)那糟糕的管理留在了十五個街區之外。”邁克爾,紐約的現任市長。
這一調侃贏得了所有人的歡心,現場敲打桌面的聲響再次爆發了起來,同時還夾雜着亢奮的口哨聲。
“在傑森抵達現場之前,你們只能先忍受一下我這個冒牌的了。”簡簡單單的兩句話,藍禮就成功地讓現場氣氛再次活躍起來,不僅沒有因爲傑森的遲到而抱怨,相反還越發熱鬧了。
藍禮隨手拉了一把木椅,然後大方地落座,將話筒固定好之後,舞臺的燈光就暗了下來。整個酒吧除了舞臺之外的燈光都紛紛調暗,只留下一盞奶黃色的光束灑落下來,籠罩在藍禮的身上,空氣中的塵埃在上下紛飛,輕盈落在肩膀上,光暈穿透那凌亂而不羈的金褐色捲髮稀稀疏疏地落在臉龐上,濃密的睫毛投射下一片陰影遮掩住了眼底的神色,難以言喻的靜謐緩緩蔓延。
時光,似乎忽然之間就停駐了腳步。
“趁着傑森還沒有現身,”藍禮的聲音從音響裡傳來,猶如藍絲絨一般在奶黃色的世界中鋪陳開來,夜晚的美好剎那間傲然盛開,“我決定先演唱一下他的代表作,等他出現之後,也許你們就可以感受到巨大的落差了。”那自我嘲諷的戲謔,讓每一位聽衆都不由莞爾,即使史蒂文也不例外。
袖長而筆直的手指,骨節分明,蒼勁有力,輕輕往下一劃,叮咚作響的絃音就在聚光燈之中翩翩起舞,一曲“我是你的”輕而易舉讓酒吧裡的所有人沉浸其中,跟隨者節奏輕輕搖擺起來。這片刻的悠閒時光裡,有音樂、有美酒、有朋友,生活的碎片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史蒂文目不轉睛地看着光束之中的藍禮,不同於下午在舞臺上試鏡時的收放自如、張揚肆意,此時此刻的藍禮顯得儒雅清朗,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聚光燈和周圍黑暗的對比過於強烈,偌大的舞臺之上就只有一個孤零零的身影,藍禮就像是吟遊詩人般淺歌低吟、直抒胸臆,散漫隨性又瀟灑不羈,讓人嫉妒。
似乎沒有任何技巧的演唱,卻輕而易舉地將耳朵牢牢抓住,就連心神都沉醉在那慵懶而沙啞的嗓音之中,鼻翼底下若有似無的咖啡香氣混雜在陽光裡瀰漫開來。
當一曲演唱完畢時,史蒂文意識到自己嘴角那放鬆的微笑,不由連忙斂了斂,視線餘光瞥了湯姆一眼,還好,湯姆此時高高舉起了雙手,正在爲藍禮鼓掌致敬,沒有發現他的異樣。不僅僅是湯姆,其他觀衆也是如此,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旁人的異樣,每個人都只是單純地享受這場演出。
即使史蒂文不願意,他也不得不承認,撇開專業角度不說,藍禮的表演確實讓人感覺十分舒服,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染力。一般來說,只有那些歷經滄桑、經歷風雨的中堅歌手才具有這份力量,但藍禮今年才二十歲,這着實太過不可思議。
這讓史蒂文不由又想起了下午的試鏡。其實演員也是如此,年輕演員因爲缺乏閱歷和經驗,他們往往依靠天賦和本/能進行表演;而成熟演員則逐漸丟失了靈性,他們更多依靠技巧和經驗來控制表演。但是藍禮的身上,卻有一種滄桑與靈性混雜的氣質,讓人眼前一亮。這也是湯姆挺身而出的原因。
“藍禮,表演’查理男孩(charlie-boy)’”、“大衛-鮑威(david-bowie)的’英雄(heroes)”……舞臺底下,居然不少觀衆開始點歌起來,場面好不熱鬧。
史蒂文的思緒被打斷了,卻越發玩味起來。雖然這僅僅是他第一次來到先驅村莊,但可以確定的是,如果不是才華橫溢,觀衆們可不會僅僅因爲相熟,就表現得如此熱情。
湯姆也終於忍不住,回過頭揚聲說道,“看來這個小傢伙還是蠻受歡迎的!”
史蒂文卻依舊嘴硬,“以業餘歌手的身份?”演員對於歌手,總是有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居高臨下感,史蒂文這句話顯然是在表示鄙夷。湯姆不由翻了一個白眼。
舞臺之上的藍禮視線落在了十四號桌旁,嘴角的笑容多出了一抹戲謔,惹得湯姆和史蒂文都不由側目,“今天下午我剛剛經歷了一場不算成功的試鏡,但這場試鏡卻給了我一些靈感,我願意在這裡和大家分享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