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禮。”馬修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出聲呼喊住了好友。
這樣的藍禮,太過陌生。
那一張從容優雅的面容之上帶着一個淺淺的微笑,天衣無縫、無懈可擊,完完全全阻隔了所有的猜測和揣摩,即使是馬修,他現在也束手無策,他無法解讀出藍禮的心情和計劃,那種不安感讓他忍不住擔憂起來。
馬修無法想象,如果藍禮今天真的按照比奧福德子爵的要求,在私人派對之上表演,那麼上流社會的流言蜚語到底會變得多麼醜陋多麼骯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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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藍禮憑藉着自己的實力和努力,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真正地贏得了屬於自己的認可,作爲一名藝術家出現在了牛津伯爵的晚宴之上,就連劍橋公爵夫婦都表示了足夠的尊敬和禮貌;但現在,藍禮卻“自甘墮落”地淪爲戲子,成爲娛樂大衆的工具,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一直所堅持所努力所奮鬥的事情,就這樣全部崩塌了呢?
馬修的眼神微微一閃。
視線餘光捕捉到了喬治和伊麗莎白的臉色,即使在此時此刻,他們所擔心的依舊是自己的地位和榮耀,而不是藍禮的困境和艱難。他不知道藍禮現在的心情到底如何,但他的憤怒卻幾乎就要失去控制,就連拳頭都不由緊緊地握了起來。
藍禮的嘴角依舊掛着那一抹不緊不慢、不慌不忙的笑容,完美的紳士禮儀在衣香鬢影之中散發出了深厚的底蘊,即使是比奧福德子爵也挑不出刺來;他沒有說話,只是迎向了馬修的視線,瞳孔深處的光芒在隱隱閃動着,隨後就轉過身,朝着大廳邁開了腳步。
那堅定的腳步迸發出了一股毅然決然的強大氣勢,一步一步地穿過黑暗走向光明,彷彿肉眼可見地捕捉到那個背影一點一點成長爲巨人的過程,最終頂天立地地撕開了整個空間,牢牢地佔據了世界的角角落落,周圍所有的視線都不由自主地投射了過來。
原本應該是落於被動的一方,現在卻主動接管了局面。
比阿特麗斯轉頭看了看比奧福德子爵,懊惱地跺了跺腳,沒有多說什麼,快步追了上去;而理查德更是連連搖頭,滿腔的煩躁和怒火卻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終究還是一言不發,一邊快步行走,一邊招來了侍應生,快速地展開安排。
馬修沒有立刻移動,而是在四周打量了一番,然後就在人羣之中找到了安德烈和伊頓的身影,快速地使了一個眼色,三個人迅速地消失在洶涌人潮之中,快速開始忙碌起來。事情終究還是到了撕破臉的地步,他們需要爲藍禮尋求更多援軍。
威廉和凱特交換了一個視線。
威廉試圖轉身離開,他不想要摻和到這一池渾水裡,這是私人派對,與王室身份立場無關,一切意外都無傷大雅,但他還是無意參與;但凱特卻執意前往,那雙充滿睿智的雙眼堅決地表示了自己的意願。
最終僵持不下。
凱特邁開了腳步,而威廉則留在了原地。但後來威廉發現,整個派對所有人都正在朝着大廳移動,即使他留下,現在也找不到什麼社交對象,於是,無奈地輕輕搖了搖頭,他也跟了上去。
喬治和伊麗莎白想要落荒而逃。
因爲他們知道,那是一個備受羞辱的場合,不可能有其他的結果,丟人現眼的事情對於藍禮來說已經習以爲常,成爲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但他們卻不是。他們絕對不能接受,在大庭廣衆之下出糗的局面,現在的情況,離開是唯一的選擇。
但他們沒有辦法。
約翰-德-比奧福德子爵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們,那犀利的視線居高臨下地進行審判,似乎正在裡裡外外地解剖他們,尖銳的視線讓他們幾乎無處可逃,彷彿他們只要一點輕舉妄動,他就將調轉自己的攻擊矛頭。
一點一點地,喬治和伊麗莎白只能硬着頭皮邁開了腳步,在約翰的陪伴之下,朝着大廳方向走了過去。
……
站在陽臺之上的伊迪絲突然就開始慌張起來了,“怎麼回事?咦,怎麼回事?爲什麼藍禮正在朝着我們走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哎呀,沒有竊聽器就是麻煩。”
亞瑟一頭黑線。竊聽器?現在是抱怨竊聽器的時候嗎?
“嘿,他們到底怎麼了?爲什麼一個個都朝着這裡走過來?”伊迪絲下意識地和亞瑟交談着,圍觀八卦,終究還是要互相討論互相分享纔有趣。
亞瑟也是一頭霧水,“爲什麼我覺得不太對勁?馬修剛纔看了我們這裡一眼,似乎正在釋放什麼信號?上帝,他以爲我是超人還是鷹眼,間隔那麼遠,怎麼可能看得到?他……”
話語就這樣中斷了,亞瑟和伊迪絲同時都閉上了嘴巴,身體僵硬地站在原地。
就在此時,藍禮的腳步已經靠近了。他正在拾階而上,黑暗陰影如同潮水一般從雙肩之上滑落下去,鵝黃色的燈光緩緩地灑落下來,整個身影就變得清晰明亮起來,他擡起了下巴,視線餘光掃過了陽臺方向一眼,但沒有多餘的動作,隨後,身影就消失在了那一片璀璨之中。
“……他看到我們了,對吧?”伊迪絲垂頭喪氣地說道,但動作依舊沒有解封,還是保持着僵硬狀態。
亞瑟輕輕吐出了一口氣,“很遺憾。是的。”
兩個人交換了一個視線,沒有說話,僅僅只是眼神的交流,而後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伊迪絲聳了聳肩,“走吧。”
他們知道,他們必須出席了。不管是什麼意外還是什麼情況,他們都必須現身了。回想一下剛纔馬修的眼神和動作,他們已經可以預料到,情況應該不太美好,難道說,他們真的要徹底撕破面具了嗎?
突然有點點興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
大廳之中漸漸變得喧鬧起來,這是一個標準的宴客大廳,可以在這裡舉辦交誼舞會,也可以在這裡練習高爾夫揮杆工作,還可以在這裡嬉戲玩鬧——雖然沒有人會這樣做,這是足足可以容納下三百名賓客的傳統大廳,不過,幾乎沒有主人會把這裡填滿,最多容納一百五十名到兩百名賓客,這就是宴會的極限了。
只是,今天似乎要出現例外了。
大廳之中的賓客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兩百人的規模很快就已經突破了,熙熙攘攘的聲響居然出現了一絲傳統市集的喧鬧和嘈雜,說好的優雅呢?說好的禮儀呢?
但現在卻已經顧不上了。甚至還有人第一時間前往了二樓,站在了樓梯之上和走廊之中,從高點往下俯瞰,儘管這是失儀的孩子氣舉動,現在已經沒有時間討論這些了,所有人都知道有事情要發生了,所有人都知道事情與藍禮有關,誰願意錯過呢?
“女士們,先生們。”
藍禮揚聲說道,沒有等待賓客到齊,也沒有等待主持登場,自發地發出了聲音,然後所有的嘈雜就這樣漸漸沉澱了下來,所有視線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藍禮的身上,那些矚目、那些亢奮、那些好奇、那些激動,灼熱得讓皮膚都開始刺痛起來,現場彷彿馬戲團一般。
“歡迎來到今天的派對,感謝理查德-德-維爾的邀請,讓我們在這裡齊聚一堂。”藍禮嘴角含笑,從容不迫的儀態始終一絲不苟,就好像這裡是世界最高級別的表演舞臺一般,所有嘉賓們都盛裝出席,欣賞一出高雅的古典藝術。
“剛纔意外巧遇了約翰-德-比奧福德子爵。爵士表示,希望我能夠在這裡表演一次,既然是好萊塢演員,爲什麼拒絕表演的機會呢?”不過一句話,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解釋和闡述,所有人都流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這一點細節就足夠人們勾勒出整個事情的全貌了。
藍禮輕輕聳了聳肩,“我無法反駁。好萊塢本來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秀場,而這裡也是一個生活的秀場,那麼,那兒和這裡又有什麼區別呢?於是,我站在了這裡。”
一語雙關。藍禮是在嘲諷好萊塢,也是在嘲諷眼前的貴族。
人人都自詡高貴,認爲好萊塢不過是一個戲子聚集的馬戲團;但上流社會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僅僅只是看到了熱鬧,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蜂擁而至,和那些普通民衆沒有任何區別。
那落落大方的話語,卻是狠狠地給了現場所有嘉賓們一記耳光。
有羞恥,有憤怒,有懊惱,有不屑,有好奇,有鄙夷,有奚落……
喬治和伊麗莎白更是表情僵硬,他們可以深深地感受到來自藍禮的惡意,話裡話外都在針對他們,過去半年的所有回憶一股腦地全部洶涌而上,又惱又怒,瞬間就變得一會冷一會熱起來,完全無所適從。
當馬修和安德烈、伊頓等人進入宴會大廳的時候,現場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地包圍了起來,他們根本擠不進去,無奈之下,只能朝着旋轉樓梯方向走了過去,如同孩子一般,站在臺階之上,爭取更好的觀察視野。
視線之中,藍禮禮貌地展開了右手,站在了一臺三角鋼琴旁邊,臉上帶着淺淺的笑容,“那麼,就讓表演開始吧。”
那雙明亮的眼神之中,正在醞釀着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