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沉沉地掛在樹梢、屋頂,乾燥的光線糾結在一起,穿過密不透風的玻璃窗戶,熾烈而友好地撫摸着草兒憔悴的臉龐,草兒感覺到一陣舒暢,舒暢得幾乎把她的身心都快要融化掉了。
她艱難得睜開澀困的眼皮,此刻,她感覺到她的手、腳、軀殼正在一絲一縷地被日光剝落下來,輕飄飄、晃悠悠地一條兒一塊兒騰空而起,零散地融合在散發着各種藥水味的渾濁的空氣中。
她的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現兩隻似蛾非蛾、似蝶非蝶的精靈,不停地在她面前飄來蕩去,一隻雪白如霜,另一隻炭黑如墨,它們一會兒大,大的遮住了她雙眼的視線,除了能與它們對視之外她看不到別的東西;一會兒又變小,像人的手指甲蓋;一會兒像孩子一般,頑皮地衝她呲牙咧嘴無聲地笑着;一會兒又惡魔一般,衝她張牙舞爪吹鬍子瞪眼。
她的面部表情就隨着變化着,一會兒她無聲的微笑着,一會兒她的眼神驚恐萬狀。病房裡,婆婆、公公、黑馬、朵朵、父親、姐姐把駭怕的六雙十二顆眼珠子一律射向她,他們有的嘆氣、有的流淚、有的禱告……他們的心都和痛苦凝在了一起,此時此刻,他們的心都有一個不祥的預兆,所以他們恐懼着、悲傷着。
草兒平靜地睜着眼睛,那兩個精靈張開着黑白分明的翅膀,快活地上下翻飛着,把她零零落落飄散開的軀殼一點一點地撿回來,眉開眼笑地拼合、組裝。它們熟練而快捷地按照原模樣,把草兒的身體以及四肢重新拼湊在了一起。
草兒感覺自己的心清醒起來,她把眼光在衆人的臉上巡視了一番,最後落到了朵朵的臉上。她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來,坐媽這兒,媽有話和你說……”朵朵聽話地往前靠了靠,伸出手去握住了媽媽那枯瘦的手掌,眼睛裡充滿了期待的神情:“媽媽,我在這裡呢,有話您就說吧,我會聽話的!”
草兒的淚順着臉頰又滾落下來,朵朵輕輕地替她擦拭着,鼻息裡也發出了抽泣聲。
“朵,媽媽可能要走了,媽媽不想走……”草兒捂住了嘴,壓抑着自己的哭聲,朵朵一下子撲到了她的身上:“媽……你不會走,我不會讓你走,我和爸爸都不會讓你走……”草兒撫摸着朵朵的頭髮,悲傷地搖搖頭,“媽媽走了以後,你要聽爸爸還有奶奶、爺爺、阿姨的話……他們會照顧你的,不要想媽媽……好好過你的日子,快樂地……成長,好嗎?”草兒斷斷續續地說着,張着嘴使勁地喘着氣。“媽媽……不……媽媽……”朵朵擡起掛滿淚花的臉,痛哭失聲,周圍響起了一片唏噓聲。
哭歸哭,但是呢,無論如何,天空中的那顆老太陽,又被她支撐着劃夠了一個星期的圓。這天,屋外陽光很暖,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草兒的精神頭好象也比往常顯得好一些。一個想法又一竄一竄地跳上她的心頭,這段時間其實她心裡一直都在惦記一件事,只是瀕臨枯萎的身體無法讓她去實施自己的想法,但越是隱藏着就越讓她痛苦,她必須得在她走完人生這段路之前把這件事情做了,那就是去與河告別,讓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死了,不要讓他再存任何幻想了,讓他死心,讓他投入到新的生活,沒有她的生活。
她說自己有一本書還沒看完,讓黑馬回家去取,黑馬在草兒乞求的眼光裡猶豫再三還是去了。黑馬一走,草兒就費力地下了地,簡單地收拾了下自己,慢慢地向醫院外面走去。
她記得醫院附近有家網吧的,她帶着一身大汗走了進去,開機、掛Q,她的眼睛期待地等着,河那頭像歡快地在她眼前跳起來,她點開來,河的綠色字體像一個個小豌豆一樣出現在她的眼前,那樣鮮活、那樣亮麗。
看着看着,她的淚又流成了兩條小溪,淚眼朦朧中,河的臉在屏幕中朝着她淺笑着,那樣溫柔、那樣親切。又一陣淚漫過心的堤岸洶涌……
河,我來了,我是來和你告別的,我再也不回來了!她在心底喃喃地說道!
她的手不停地顫抖,以至於她無法在鍵盤上敲出一個字,那就那樣想着,那樣任淚水肆意地淌着……
不!我一定要給河留句話,一定!她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雙手使勁地握了握,讓它不再顫抖,然後她摩挲着鍵盤,艱難地敲出了她留給河的臨別遺言:河!這次我真的要走了,到另一個世界去了!不要想我,開始你新的生活,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們走過的那段美好時光,我會在那邊祝福你的!
劉草兒留於訣別之際
淚,一滴一滴落到了鍵盤上……
她緩緩地站起來,蹣跚地向外走去,她的心跌到一個冰谷裡去了,毫無溫度,死寂一片,她不想再回醫院,既然那裡已無力挽救自己的生命,回去已失去了意義,就這樣走下去吧,走向死亡。
她漫無目的地走着,失魂落魄地走着,她一下下地就走到馬路上去了,那來往的車輛躲閃着她,司機的叫罵聲不絕於耳,但她什麼都感知不到似的,她跌跌撞撞地走着……
吱嘎一聲,一輛卡車的司機一個緊急剎車,草兒軟軟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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