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歸客棧,濟南老字號,北門第一家,幡子那是又寬又長,比南門的旗雲客棧足足大了三分之一。
老闆張啓年是個難得的純生意人,不走官吏路線,不惹綠林豪傑。用他的原話來說:作客棧的就是作人脈,不求大富大貴,但求每日衣食足矣。所以如歸客棧開着三星級的標準收着不入流的價格,食飯、住宿費用公道,賺的都是力氣錢。
今天不知道怎麼了,來了兩撥人把大堂的桌子全佔住了,先來的一撥人紅頭花腦地穿着戲服一樣的裝束,圍了五桌就一直在那裡小聲嘀咕,還不時向四周放射出他們肆無忌憚的眼神,好像進出客棧的所有人都欠他們家幾十兩銀子似的。
後面的一撥人統一的青布褂子,爲首的是個白鬍子老漢,衝着那幫戲子拱了拱手便找了座坐下,一幫彪漢圍着老頭子立在那裡,眼睛全盯着天字九號房,靜謐地嚇人。
白鬍子老漢左首的一名大漢沖天字九號房一拱手道:
“糧船幫嚴九鬆特來拜會飲冰子,還請飲冰子出來一會。”
一席話讓那幫戲子打扮的人笑出聲來,引來糧船幫衆怒目而視,戲子們倒不怕他們,走出一人,也是朝天字九號房一拱手道:
“道義會張柏成,聞得飲冰子使得一手君子劍,特來與閣下會武!”
一個個說的比唱的好聽,蓋着光緒大印的通緝詔書已經掛在四個城門口,賞格高達萬兩白銀,這些聞着銅臭的會道門本就混的不咋樣,眼前這麼大一個香饃饃,餓死鬼都來搶着吃。
“哦。我樑某人啥時候成了魚肉,勞煩各位刀俎大老遠地跑來邀我上砧板?”
聽着這幫子不入流的黑蛇會在下面叫囂,梁啓超推開房門走了出來。
“呵呵。飲冰子可是朝廷的萬兩花紅榜,我們不來豈不是太對不起幫會弟兄那等着米下鍋的肚子?”
“就怕諸位吃不下去還磕壞了牙!”
“少廢話。梁啓超,今日你乖乖地將腦袋獻上,等爺爺拿了那萬兩花紅,明年的今日也不忘給你燒兩個奴婢,讓你在下面也做個風流鬼!”
話畢,道義會的人紛紛抽出兵器,金戈交鳴。一旁的嚴九鬆撫了撫白鬍子,眯着眼睛衝道義會的人發話:
“怎麼?道義會是要吃獨食了?”
“是又怎麼樣?你還以爲你們是雍正爺年間的糧船幫啊?如今濟南城裡。我道義會幫衆不下萬人,識相的就從哪裡來回哪裡去,不然不要怪我們拂了石老幫主的面子!”
糧船幫的人聞言也刺啦地拔出刀劍,兩家拔刀相向,絲毫忘記了主角還在樓上。
正巧張虎恩一身道袍走了進來,看也不看兩幫人馬,徑直對梁啓超喊:
“老樑,本座找了兩匹馬,該上路了!”
嚴九鬆和張柏成看着這個穿着戲服一樣道袍的道士走進來,也不打聲招呼。一點江湖規矩都不懂,沒看見我們兩大幫派正在談事嗎,當下氣就不打一處來。張柏成直接罵開了:
“哪裡來的牛鼻子,招子瞎了就跑來攪事,莫不是想死了?”
“本座和你這麼人說話了嗎?今日你是自己要栽在本座手上的,無量天尊,合該讓本座送你歸西。”
張柏成沒想到這個牛鼻子比他們還要囂張,看着他桀驁不馴的面容,大喝一聲,舉刀衝了上來。張虎恩無語地扯着嘴角訕笑,這些戰鬥力才15出頭的渣渣真是不知死活啊。伸手一點,張柏成的腰間就出現了一個血洞。張柏成低頭看着自己的腰桿,難以置信地擡頭望向張虎恩。張虎恩覺得相當有意思,嘴裡緩緩地念叨:
“超生去吧!”
只見他手從左到有劃出一道亮光,張柏成就看着自己的腰桿被一道白色匹練斬成兩截,腹部一痛,發現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身體不由自主的倒向地面,大驚之下轉頭望去,只見少了半截的下半身佇立在原地,腸子鮮血飈射了出來。
看着張虎恩裝模作樣地喊了一聲無量天尊,嚴九鬆覺得自己好像突然間跨進了修羅地域,身邊的幫衆都是刀頭舔血之輩,但這樣一指兩斷的死法確實讓人頭皮發麻。
道義會確實講道義,大家一見首領被妖道用法術斬成了兩截,立刻有人呼道:
“兄弟們,點子太硬,不可力敵,待我去向香主彙報,調集人馬再來會他!”
衆人皆道是極是極,立刻上演了一幕雞飛狗跳的戲碼。看着道義會瞬間清場,嚴九鬆連最後一搏的勇氣都沒有了,連忙朝張虎恩下個小認栽:
“在下糧船幫嚴九鬆,今日聽聞樑大俠在此下榻,卻不知衝撞了仙長法駕,特來獻上孝敬紋銀一百兩,以供二位吃茶觀戲。”
說着掏出十錠元寶放於桌上,小心翼翼地看着張虎恩。張虎恩還是第一次見到實物,拿起元寶摸了摸,漫不經心道:
“老樑,百兩可夠?”
“不不不,是二百兩,二百兩!”
還沒等梁啓超回話,嚴九鬆就使勁朝手下打眼色,那些幫衆會意,連忙往外掏銀子,不一會兒又堆了一堆碎銀子。眼見着沒什麼油水了,張虎恩擺了擺手,意思說你們可以滾了,嚴九鬆如臨大赦,帶着一幫手下灰頭土臉地逃出瞭如歸客棧。
梁啓超苦笑着走下樓梯,這位仙長還真是有做強盜的潛質,道義會就不說了,畢竟只是個地方幫會,糧船幫可是與漕幫齊名的大蠹,以後少不得被這些跑船的騷擾。
“老樑路上吃點什麼可好?好教老闆給做。”
看着一地狼藉,梁啓超哪裡還有心情吃飯,不過見張虎恩一臉饞樣,把躲在櫃檯後的張啓年叫了出來,塞過去一錠銀子道:
“今日之事是莽撞了,還請掌櫃的勿怪。官府追究起來,只管說人是我梁啓超殺的,另外麻煩掌櫃的給我們準備三日的乾糧和清水。我們路上用。”
張啓年跟小雞吃米一樣點着腦袋,深怕旁邊那位又耍一耍他那要人命的道法。連忙親自上廚房烙餅子去了。
“哈哈哈,老樑你看,我們莫不是打出什麼旗號,也好讓這幫孫子不敢輕易上來生事?”
“還打旗號?你我一個反賊一個妖道,還不夠響亮麼?只怕剛上了直隸,便會引來榮祿的大軍圍剿吧?”
“格局如此之小,難怪維新不成。”
“。。。。。。我不和你一般見識。”
知道他是個能折騰的人,梁啓超也就順其自然了。不過等張啓年準備好了兩個滿滿的大褡褳和兩個羊皮水袋後,說出去樹旗的張虎恩當真扛着一杆大旗回來了。白底紅邊黃字,上書:
“公孫真人,掃清滅洋。”八個大字,梁啓超一看之下,傻眼了。
“老佛爺,老佛爺!”
“小山子,你做什麼,不知道老佛爺要的是清淨嗎?來人,先掌嘴二十!”
跑進慈寧宮的小山子立刻就癱了。是人都知道大內總管李公公是個白眼狼,見不得其他內侍好,誰要敢在老佛爺那裡承了情。下場便是他李公公的私刑。
前幾年有個眉清目秀的尚膳監小太監,摸準了老佛爺的脾氣,上了一道醋溜青菜,讓老佛爺着實表揚了一番,轉身便被李公公一句武生出生給逼上了戲臺子,幾年沒練過的腰桿在臺子上硬是折了,還掃了老佛爺的興致,結果落了個腰斬菜市口。
小山子一想到那血淋淋的場面,一下子嚎啕大哭。
“作死。來人,把他拖出去!”
正當李蓮英吆喝着侍衛把小太監往外拖着。內屋想起了慈禧軟綿綿的聲音:
“小李子,今個兒是怎麼回事兒啊?”
李蓮英連忙跪下打千道:
“回稟老佛爺。一個不懂事的小崽子摔了一跤,正在那裡哭鬧呢!”
“小孩子嘛,教訓教訓就罷了,不懂事發去浣洗局磨練一下!”
“查,謹遵老佛爺懿旨。”
轉頭就對侍衛小聲道:
“還不把他帶下去,着實打四十,然後發配到浣洗局劉公公那裡!”
着實打,那就是要着小太監的命了,小山子在宮裡待了這麼多年,哪裡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當下也拼了哭叫道:
“老佛爺啊!小山子不是摔倒,是軍報,是軍報。。。。。。”
兩個侍衛使勁往外拽,小山子抓着長亭柱子不放,嚎叫道:
“是樑逆,是梁啓超啊!”
“回來!”
一聽到梁啓超的名字,慈禧厲聲道,兩個侍衛也算乖巧,沒有用刀鞘砸小山子的手,拖着他就道了內屋門口。
“小李子留下,其他人都退下!”
“査!”
小山子渾身癱軟地趴在門口,李蓮英躬身進去,站在慈禧身邊,面無表情地看着地上的青花磚面。慈禧摸了摸手中的羊脂白玉墜子,柔聲道:
“說吧,梁啓超是不是跑了?”
“回稟老佛爺,那樑逆在濟南遇着了載祥大人的騎兵。”
“哦,那載祥可是傷了他的性命?”
“載祥大人已經回京了,只說是遇到了數萬義和拳的亂賊,將樑逆救走了!”
“哼!”
慈禧一拍炕上的矮几,小山子連忙大叫老佛爺饒命,李蓮英立刻走上去給了小山子一腳,罵道:
“老佛爺如天之恩,已經繞了你的狗命,現在還在這裡乞什麼命?還不把知道全部說出來?”
“夠了!小李子,去把世鐸、榮祿、剛毅、李鴻章、還有趙舒翹那幾個軍機叫來,有人給臉不要臉,看來是不把我這老婆子放在眼裡啊!”
清光緒二十五年十二月初,康有爲依舊在隔海吐口水,慈禧卻在慈寧宮發了飈,不過不是針對他康某人的那幾滴唾沫,而是那位有着“國士無雙”稱號的樑兄。
慈禧將一干軍機重臣罵得跟龜孫子一樣,當初說要殺梁啓超,一干軍機說什麼國士無雙,說什麼磨礪之後便是大清未來二十年的相才,所以給留了條後路,現在倒好,留出個清君側來,還和山東拳匪勾結,腌臢一氣,再放縱下去,指不定又弄出了反清復明來。
俗話說農民起義不可怕,洪楊鬧了十幾年不照樣被曾剃頭滅了嗎?可怕地是農民裡出了這麼一個國士無雙!曾剃頭已經作古,李鴻章也垂垂老矣,萬一這梁啓超帶着一幫泥腿子鬧起來,這大清還有誰壓得住他?
袁世凱麼?這個把出賣當家常便飯的傢伙不把朝廷給賣了就算清聖祖顯靈了。
所以一旨詔令下到全國,查有反賊梁啓超,前度構陷大臣,顛覆朝綱,預使大清禮儀崩壞,乾坤倒置,發動戊戌之亂後畏罪潛逃,聖上念其才華不欲深究,然此賊不思悔改,勾結亂民,作亂山東,行謀逆之惡事,如此無君無父之人,天地不容,此賊天下人皆可殺,諭各省臺道旗府州縣鄉里,緝拿此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