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汪子將的眼睛微微的張開了一條縫隙，嘴脣微動，用弱不可聞的聲音說道：“遐嵩，你計算的果然精妙，這最後的必殺一擊，正好射透了後背的兩層護心鏡，堪堪接觸到我的皮膚，若是在往裡面幾寸，恐怕我真的要一命嗚呼了。這可惜我這身錦面的披風了，被好大一包雞血給污了。”雖然他在輕聲說着，但身體卻依然沒有一點力氣的樣子，情況十分的詭異。
李遐嵩卻像沒有聽見的樣子，依舊抱着汪子將的身體搖晃呼喊。
汪子將有些不悅道：“好了，遐嵩，戲演的夠了，快把我的‘屍體’送回大營，我們還要準備一份‘大禮’送給斛律勃勃呢。”
李遐嵩眼角瞟到草原武士已經漸戰漸退，而無心追趕的親衛們正以最快的速度向自己兩人奔來，伏下身子，輕輕在汪子將耳邊說道：“我突然想到一個更好的計劃……”
汪子將微愣，說道：“不是都已經商量好了嗎，怎麼又……”正說着，感覺到李遐嵩在自己身後的手正攀上背心的那支弩箭，霍然擡眼，正好看見李遐嵩眼中涌動的殺機，心裡猛然一跳，“你……”汪子將身子一僵，一聲暴喝還沒有來得出口，就被李遐嵩的左手死死的捂住。同時，背心的弩箭把人用力往裡面一送，只覺得心口一陣抽搐的悸動，渾身的力氣如果泄閘的洪水般，瞬間流逝乾淨，身體真正的軟榻下來。
爲什麼？爲什麼！汪子將在心裡拼命的吶喊，嘴裡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有鮮血混着泡沫從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指縫裡涌出來。
李遐嵩卻向聽見了汪子將的疑惑，伏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我和你在一起二十年了，你做典軍，我是你的副手；你做都尉，我是你的副手；你做校尉，我是你的副手；你做將軍，我又是你的副手；你做統領，我還是你的副手；現在你做了一軍大帥，我仍舊是你的副手。
如果你不死，我怎麼時候才能出頭呢？”停了一下，又說道：“你放心，我會很好的把我們既定的計劃執行下去的，你就安心的去吧。”
汪子將只覺得李遐嵩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遠的終究聽不到了，只陷入無盡的空虛和黑暗中。只留下一對空洞的眼瞳，留戀地望着這個殘酷的世界。
擡起頭，李遐嵩已是淚流滿面、一臉戚容，望着圍上來的親衛們，他用嘶啞而悲憤的聲音說道：“大帥去了！”
數十名帶着傷口、渾身血污的親衛面如死灰的呆呆望着汪子將的屍體，撲通撲通地跪了滿地，臉上皆是滿臉淚痕。
“譁茲”一聲，親衛首領將自己手中的長刀舉了起來，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戚聲道：“大帥，卑職等未能保護好你，無言再活在世上，只求一死，以報答你多年以來的栽培。”說着，一片刀響，其餘的親衛也一個個都將長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看見親衛首領舉起刀，李遐嵩先是嚇了一跳，後來發現他們只是想以死謝罪，不由跳起來大聲說道：“大帥新逝，我們都很悲痛，我也沒有盡好保護大帥的責任，是不是我也應該以死謝罪？我們全營十萬將士呢？是不是都要一起去死？我只能說，你們是一羣懦夫，懦夫！”一邊說着，一邊抓起一把長刀指着北方罵道：“如果是那樣，那些害死大帥的，草原上的狗孃養的，就該躲在他們的狗洞偷笑了！”說完，將長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正義凌然地說道：“如果你們還是堅持要自殺謝罪的話，我就和你們一起去了！”
“哐當”親衛首領羞愧的將手中的長刀摜在地上，單膝跪在地上，大聲說道：“副帥教訓說的是，卑職知錯了，還請副帥珍重，卑職一定留此殘軀，在副帥的帶領下，殺盡草原狗，爲大帥報仇！”
“殺盡草原狗，爲大帥報仇！”其他親衛們也紛紛放下
手中的長刀，齊齊跪倒在地喊道。
李遐嵩以長刀駐地，滿是悲憤的表情背後，又是怎麼樣狂笑和得意的面孔啊
上庸城高聳而厚重的城池在夕陽下顯得格外肅靜，城外的空野上丟棄着無數殘破的甲冑兵刃、攻守城器械以及零星來不及收拾的戰士屍體，無不張示着這裡剛剛經歷了一場殘酷的戰鬥，城牆上一排排滿臉疲憊的士兵正強打着精神來回收拾，將己方的傷員、屍體、以及還能使用的兵器箭支收攏起來，擡到城內；同時也將敵方的屍體拋到城外。雖然在今天的防禦戰中，保住了性命，然而他們的臉上卻看不見一絲一毫的笑容，畢竟他們打退的不是敵國的軍隊，而是曾經和他們穿着一樣的軍裝、使用同一制式兵器，一起並肩作戰戰鬥過的兄弟。這，就是內戰的悲哀。
太子的軍隊和三位藩王的軍隊在上庸城的城頭上已經爭奪了十三日了。剛開始的時候，各式各樣的，比如太子篡國或是三王叛逆之類的傳言讓雙方的將士都有些心思浮動，而同屬胤祺國編制的軍隊的天生好感，也讓雙方在攻防之中保持着一份理性和謙讓。
然而，隨着戰爭的深入，當上峰的命令一天天嚴厲，當身邊的傷亡一天天加大，雙方的士兵逐漸變得嗜血而瘋狂起來。心中的想法也變成：篡國有怎麼樣，叛逆有怎麼樣，如果成了、勝了，老子也是開國功臣，也能混個光宗耀祖、蔭妻封子！於是，上庸城的城牆變成了真正的絞肉機，每一寸的城頭都用士兵的生命換取，每個將士的眼前都是敵人，只知道一刀砍過去，一槍刺過去。只有在鳴鼓收兵之後，在夕陽晚風之中，看着滿地的斷臂殘腿，才能在心中涌起萋萋的感覺。
夜晚就這樣來到了，明月當空，雖然只有半個，卻也將大地照得恍恍惚惚，黑影憧憧中，上庸城外、城內的殘破的景色少了很多，似乎變得美觀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