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號地下城。
那張佈滿有志之士的簽名和手印的“聯名英雄帖”,還貼在小廣場的公告板上,死氣沉沉的垂着,已經完全沒有人在意。
大羣的人們聚集在小廣場上,比上次還熱鬧,而他們這次關心的則是另一個問題。
“首相給我們的幾噸物資,究竟什麼時候發到我們手裡?”一個人跳出來,朝城政廳的大門喊道。
小廣場旁邊就是城政廳,物資就放在城政廳的應急倉庫裡。
“是啊,說是有糧食和布匹,還有蔬菜和人造肉呢!”人羣裡議論紛紛。
“蔬菜和人造肉?想都別想,他們上面的人早就都拿完了!”
“那糧食和布匹總得免費發放給我們吧,是不是?!”
“對啊,那可是首相給我們羣衆的,你們不是想私吞了吧!”
“發發發,彆着急,馬上就發啊。”城政廳的工作人員冒了一頭的汗。
“廳長,這可都是大包裝的,可咋分啊?”工作人員一頭霧水,“一個人發多少合適?”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廳長大模大樣的坐在辦公室裡,摸了摸自己的光頭,“那些特殊待遇的大戶,都領過了嗎?”
“領完了。”
“那剩下的你看着辦吧,打發了他們就得了。”
幾個工作人員討論了大半天兒,外面的吵鬧聲越來越大。
終於,應急倉庫的大門打開了。
“都彆着急啊,都去家裡拿上袋子,一人一斤糧食!”一個工作人員拿着小喇叭喊道,“都排好隊,人人有份!”
他這個“人人有份”說得自己都心虛,老天才知道夠不夠分。
“布匹呢?”有人喊道。
“布匹……咱們先不急,一樣一樣來!”工作人員擦了把汗,心想總不能現場給你哧啦哧啦的裁布吧。
轉眼間隊伍就排起來了,圍着小廣場轉了好幾個圈。
家離得近的佔了便宜,幾秒鐘就拿着米袋子排在了前面。
空氣悶熱躁動,隊伍裡一會兒就怨聲載道,大吵大鬧起來。
“哎,你們怎麼插隊啊!”
“我們一家子,一個人來排隊幹嘛不能插隊!”
“你這連不會走路的小崽子也拿着袋子,是也準備領一份兒嗎?!”
“一人一份,你耳朵聾了沒聽到啊!”對面大嚷起來,“小孩子不算人嘛!”
“哎,後面那個!”
“啊?”
“你不是就住這旁邊兒嗎?!感情你領完一次又來排一次?”
“老子就沒領!”
“誰說的,我見你頭一個兒就領了!滾出去!像你這樣的,良心讓狗吃了!”
“老子說沒領就是沒領!你特麼有證據嗎!”
幾個人罵得越來越難聽,乾脆動起手來,拳腳亂飛,驚呼不斷,整個隊伍亂成一團。
一個人被推出來,一跤撞到了旁邊的公告板上,大紅色的聯名英雄帖“刷拉”一聲就被撕爛了,他頭也不回的又衝進去繼續打。那張聯名英雄帖被擁擠的人羣踩在腳下,瞬間就稀爛了,沒人在意。
“看到了吧,他們就是這麼目光短淺。”在街角一個陰暗的角落裡,那個用兜帽遮住了頭頂的男人,把目光從人羣中收回來,自言自語般的說道,“地下城裡的人這麼愚昧無知,貪圖小利,要怎麼才能贏得過聯盟的防務部?”
他說話的對象,是手中錢包夾層裡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另外一個男人,英姿颯爽,臉上掛着自信不羈的微笑,穿着一身黑色的便於戰鬥的制服,胸前有個亮閃閃的聯盟徽章。
在那個徽章的旁邊,還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徽章,在老舊的照片上已經模糊不清,但還是能看出來大致的輪廓,是一個鬼頭的圖樣。
——那是鬼兵隊的標誌。
那人收起照片,拉了拉帽檐,快步流星的離開了這亂糟糟的現場,輕車熟路的穿過幾條臭哄哄的小巷,鑽進一間普通的小屋子裡。
這裡就是他的家。
五平米不到的小屋,除了一張牀和一張小破桌子之外,再無其他物品,最引人注目的,是貼了滿滿一牆的照片和剪報。
全是關於鬼兵隊的。
從二十多年前的,一直到現在的自由先遣軍。
最中央是一張很舊但是保存很好的大幅照片,上面是七個穿着戰鬥制服的年輕人。這大概是上一代鬼兵隊絕無僅有的紀念,現在連聯盟總部的資料庫裡,估計也找不到這樣的照片了。
“聯盟就是一個騙局。”那是他大哥說的。
那人摩挲着其中一個人的頭像,和他錢包夾層裡的照片是同一人,那是鬼兵隊的陳子昂。
陳子昂是他的大哥,並沒有血緣關係。他只是在快餓死的時候有幸被大哥撿到了而已,之後就屁顛屁顛的跟了大哥好幾年,到頭來卻什麼忙也沒有幫上。
那人長長的嘆息一聲,摘下帽子,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額頭上有一道明顯的長長的疤痕。
李鵬飛,是他的名字,但是這個名字現在應該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周圍的鄰居只知道這間小破屋子很久以前住着一個欠了一屁股債的醉鬼,和一個髒兮兮的動不動就捱打的孩子,有一次腦袋都開花了。
後來那醉鬼死了,孩子也失蹤了。
再後來,那孩子長大之後又回來了,額頭上的傷疤還在,但是性格變得十分古怪,從不與人打交道,甚至沒人聽見他說過話,漸漸的大家都繞着他走,似乎他身上帶着瘟疫似的。
李鵬飛端詳着牆上的照片,看了很久,然後從角落裡拿起空空的米袋子,繼續搭上帽子,出門來到了小廣場,排在轉了好幾圈的隊尾。
肚子咕咕叫,即使他再不情願,也是要吃飯的。
如長蛇一般的隊伍緩慢的前進着,李鵬飛始終排在最後,估計他是整個地下城裡來得最晚的人,也是整個地下城裡唯一不會利用人際關係插隊的人。
空氣很燥熱,但是他的心裡卻很冰冷。
多少年過去了,二十五年了吧,那天的情景在他腦海裡依然像昨天發生的一樣清晰。
那天,荒野的風很冷很冷的,就像他現在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