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陽光照射的地方就一定會產生陰影,而快樂也是相對於痛苦而言的。
對於剛剛踏入魔窟的李君則來說,他已經不僅僅是作爲一個單純的躲藏在陰影中的地下工作者,他在未來的日子裡所要面對的,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隨時隨地都可以將人吞噬的可怖黑暗。
在章時平同意李君則進入七十六號工作之後的一週,李君則一直沒有回巡捕房報到,他向探長唐鑫稱病告假,想利用這段時間多陪陪何杏,也藉此好好梳理一下接下來他該如何行動,在李君則的細心照料之下,先前何杏所受的傷也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舊的傷疤癒合,再生長出新肉。李君則每天幫她在傷口處塗抹藥膏,後背的傷落在雪白的皮膚上,他的手指從她的背上划過去,心裡有悸動,被他輕輕地抑制了。
這女孩兒如此美好,陽春白雪一般,如今是他的女孩兒。
何杏住在這裡,其實並沒有如同看上去的那般平靜。
這裡不是傭人衆多的傅家,在她沒有住進來之前,李君則一直獨處,如今她搬過來,各自有好感的男女,同一屋檐下……剋制的氣氛裡彷彿暗潮涌動。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時常會突然想起這個男人。她從小沒有母親,父親佔據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寬容,博愛,無私。
她年紀漸長,父親給予自己的烙印愈發明顯。何夕懷死後,她曾一度以爲,這世上再無其他人會這般無條件地對自己好了,直到遇見李君則。
明明經常不正經地開玩笑,可是遇到大事從不含糊。每逢她遇到麻煩,似乎他總是能及時出現,慷慨地給予她慰藉。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逐漸依賴這個男人,這種莫名的信任感,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如果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她願意嘗試着接納。
……
又是新的一天。
李君則接到章時平的電話,讓他明天一早去他的公館,說與他佈置磋商一下工作的具體內容和相關的注意事項。
掛完了電話,李君則在心裡想,是時候去找唐鑫了。隨即穿好了衣服,直奔巡捕房。
到了巡捕房,與其他的探員簡單的寒暄了幾句,李君則徑直走進了唐鑫的辦公室。
探長正在辦公桌上寫着報告,看見了李君則進來便關切的問他:“怎麼樣?病好點了沒有?”
“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你不在的這幾天,巡捕房可又多了幾件棘手的案子,我越來越發覺,你不在的話,我們辦事會多了不少麻煩的。所以這裡沒有你這個行家坐鎮可真的是不行啊!”
雖說探長有些擡舉李君則,但也可以看出唐鑫對他這樣的人才還是很器重的。
他不是不愧咎的:“我是來請辭的。”
“什麼!”
……
唐鑫對他這樣的一句應答顯得有點始料未及,連忙放下手中的筆對李君則說:“怎麼好好的突然要離開,病了幾天是不是把腦子給燒壞了,今天不給我一個像樣的理由我是不會同意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瞞您,我要進入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工作了,已經得到了那邊的批准,在那裡做事我會更有所作爲……”
聽到這話,唐鑫的腦袋頓時“嗡”的一聲,瞬間炸開了鍋,猶如一根引燃了導火索即將爆炸的雷管:“說什麼胡話?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竟然爲了所謂的名利去做日本人的走狗,真是不可理喻。”
“每個人的追求不一樣,水往低處流,人卻是要往高處走的。”
“你說什麼?你這是去當漢奸啊,我怎麼也沒想到你會去做僞政府的走狗,枉費我一度以爲你正直勇敢,能辨善惡,是一個好的巡捕。看來我真是看錯了你這畜生!”
唐鑫身爲巡捕房探長,在這魚龍混雜的大上海與着各類人士打交道,時而嬉笑逢迎,時而身不由己,可卻有着一顆愛國之心,深諳漢奸走狗給這個國家帶來的創傷與痛楚,對七十六號這個地方更是深惡痛絕。
而李君則這個自己曾經一度看好的下屬居然甘願做起了通敵賣國的勾當,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
唐鑫的反應十分劇烈:“前幾日你抓了那個刺殺韋英的男人到巡捕房,中途卻讓他溜走了。我並沒有追究,還把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一直認爲是你故意想放了他,不讓他飽受折磨。那個時候,我一度以爲你是一個同情正義的愛國主義者,真是可笑。”
“如果不是他太狡猾,中途溜走了,我一定抓他坐牢,得以邀功。”
李君則知道自己沒有更好的理由去解釋這件事,而自己真正的目的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只好在他面前不惜抹黑自己來回答。
唐鑫聽了更是憤怒,他一下子站了起來,對着李君則的臉就是一拳頭。
緊接着又和他糾纏在一起,每一下都狠狠出手。
李君則始終沒有還手。
唐鑫稍顯疲累,便坐了下來長嘆一口氣,對李君則揮手說道:“算了,你走吧,人各有志,你如今願意爲了名利不顧國家,我只當作沒有認識過你這個人。”
李君則走出巡捕房,摸摸腫脹的嘴角,仰頭對着陰慘慘的天空發了會呆。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哪個地痞無賴被抓進去毒打了一頓,纔剛剛釋放出來。
他回到家,何杏見狀下了一大跳,忙發生了什麼,他一句話不講,只是讓她不要擔心,便倒在了牀上,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何杏煮了雞蛋,剝皮之後,輕輕地幫他擦拭着腫脹的嘴角。
第二日,李君則如約來到了章時平的公館,腫脹的臉頰時不時的還隱隱作痛,嘴角的淤青也顯現了出來。過了兩道關卡,在二樓的辦公室又再次見到了章時平。這次見到李君則,章時平已經比上一次熱絡了許多,他只是指了指椅子李君則坐下。
“你這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前幾日見還好好的。”章時平看着他的臉問。
“不瞞章部長您說……”
李君則便把向唐鑫請辭的事說給了章時平聽,章時平聽完李君則的概述後顯得有些悶悶不樂,雖然生氣,可心裡也知道替僞政府做事的確是要揹負着不少罵名的,便勸阻李君則不要太往心裡去,將來迎接他的可是大好的錦繡前程。
“最近中央社會部出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不但有軍統的特務潛入了進來,現在連韋副部長都被毒死了,這段時期我也是心力交瘁,沒有一件讓我順心如意的事情。”章時平對李君則袒露心跡,同時也是一種安撫。
“章部長不用擔心,日後我一定會盡心盡責爲政府賣命的,我有信心,能向您保證,今後的工作必定會順風順水。”
“年輕人就是有幹勁,衝你這番話我也一定會好好的提拔你的!噢,對了!上次不是聽你說最近想跟你心愛的女人結婚嗎?”
“是的,我正在徵求她的同意!”
李君則此時還未徵得何杏跟她黨組織的同意,以及深怕何杏會因此牽扯上諸多不必要的麻煩,所以給出不確定答案,避免這件事被及早的拉上砧板。
“這樣啊,那等你們確定了下來,提前通知我,由中央社會部操辦,我來給你們主持婚禮,到時候七十六號的人全部到齊,大家一起熱鬧熱鬧,也正好爲最近發生的許多事情沖沖喜!”
“一定一定,太感謝章部長了,如果真的確定了好日子,到時候一定儘早通知您!”
隨後章時平又與李君則聊了許多未來在工作中需要注意的事情,李君則就這樣死守着秘密,正式打入了魔窟,開始了於黑暗中找尋陰影的動作。
而自從李君則正式開始了在七十六號工作的這一段時間,何杏一直悶悶不樂。
因爲李君則很少向何杏透露他每天在那裡面都做些什麼,每每問他,李君則都說,有些事你知道太多了對你沒有好處,我不告訴你其實是在爲了你好。
連續很多天,李君則一直早出晚歸,何杏因爲養傷的緣故一直都沒有出門,加上身份的暴露也一直不敢到處亂跑,難免會有些煩悶,李君則眼見她心情不快,一直想讓她開心起來,便想着找時間陪她一起出去。
這日中午,李君則早早的回來了,一進門就對何杏說:“今天吃完午飯,我們出去逛逛吧,我在永安百貨訂了東西,順便去取一下。”
何杏沒做他想,欣然跟着他出門。
永安百貨坐落在南京路上,是上海最繁華的地段之一。路上何杏很好奇他買了什麼東西,但是李君則一直賣關子不肯說,她就只好作罷不再問。
等到了櫃檯,李君則讓商場裡的工作人員把他存好的貨品拿出來,東西看着並不大,只有拳頭大小的盒子。盒子很漂亮,前後雕功精湛,他推到何杏面前,語氣頗爲循循善誘:“打開它。”
她懷疑地看了一眼李君則,他帶着一絲鼓勵地示意她繼續。
她心跳加快了一些,有些小心地打開了盒子。在裡面,一枚名貴的祖母綠戒指端正地擺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