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妙曦一行人很快隨江州總兵進了內城,暫且在驛站住下。
孫妙曦一推着展灝回到廂房,展灝就命驛丞送來筆墨紙硯,提筆寫信。
孫妙曦一面在旁替他磨墨,一面看着他筆如游龍,一手狂草寫得灑脫大氣、蒼勁有力……等等!
這樣一手好字,居然出自展灝的左手!
“你是左撇子?”
孫妙曦一臉疑惑,卻不等展灝回答自己就先出言否定:“不對,我見過你用右手寫字。”
展灝將最後一筆寫完後,一面將信攤開晾乾,一面隨手取過一張白紙,把筆換到右手,提筆熟練流暢的寫了“阿曦”二字,並笑着解釋道:“閒來無事學的。”
“右手習的是柳公權?寫的不錯嘛,”孫妙曦毫不吝嗇的讚道,復又去看晾在一旁的信紙:“左手習的是王羲之,竟比右手寫的還要好!能同時把這二位大家的字寫好的人不多,沒想到卻讓我前後遇到了兩位……”
孫妙曦話說到最後聲音突然戛然而止,眼底的崇拜和讚賞,逐漸被一絲晦暗不明的神色替代。
雙手都能寫字,且一手寫柳體、一手寫王體的人,她的確是遇到了兩個,只是其中一個是在前世遇到的———前世的楚沛琰,便是如展灝這般兩手都能寫字,且正好習的也是柳公權和王羲之的字。
還真是湊巧啊。
她前後兩世愛上的男人,居然意外的擁有一個共同點。
“閨閣女子想以書法揚名,纔會努力鑽研字帖筆法。或借抄譽佛經,或寫福壽獻壽。皆爲揚名,”孫妙曦默了默。聲音虛無空洞,輕淡如湮滅在時光裡的舊事:“我以爲我再也不會遇到雙手都會寫字的男人,沒想到……”
別人興許無法明白孫妙曦此刻的心情,但展灝卻能夠明白。
上一世她也對他說過同樣的話,還打趣的笑話他是不是旁的本事不成,想學那些姑娘家借這兩手好字揚名。
這一刻,他突然生出一股衝動,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孫妙曦。
但他嘴脣動了幾次,望着孫妙曦欲言又止。終是沒能將話說出來……
他的手無力的搭在輪椅扶手上,晦澀的目光落在雙腿上……還是再等等吧!
等他果真如華律所保證那般,最終恢復如常,重新擁有保護阿曦的能力,再把上一世的種種全盤托出也不遲。
展灝暗暗告訴自己不要着急,最遲半年他就能恢復如常,他只要再等半年就行!
展灝不想孫妙曦繼續心情低落,不着痕跡的將話題岔開,指着信紙笑道:“你不會光顧着看字了吧?上面的內容都沒看?”
孫妙曦聞言臉一紅。急忙低頭,飛快的把信上的內容掃了一遍,注意力果然立刻被岔開:“你讓你的人過來接應,卻命他們只能在悄悄暗處接應。這是爲何?”
“因爲王府裡有我不放心的人,這信也不能直接送去王府,只能悄悄交到我的人手上。”展灝輕輕將信紙對摺。塞進信封裡,又拿火漆封好。
孫妙曦轉念一想。一臉驚愕的驚呼出聲:“你懷疑之前那些蒙面人,是王府的人派來的?!”
展灝面色冷峻。語氣沒有絲毫溫度:“他們藏在嘴裡的毒藥,是睿王府豢養的死士,慣用的毒藥。”
“那毒藥只睿王府有嗎?”孫妙曦問道。
展灝搖頭:“除了睿王府,還有極少幾個大族擁有,所以我先前纔會說,暫時不能確定刺客的身份。”
展灝見孫妙曦面色凝重、眉心緊攏,心知此事牽扯到睿王府,讓她十分憂心……
他面色不由緩了緩,握了她的手柔聲安撫道:“不過你也別擔心,先前不是逃了一個嗎?讓他逃了也好,正好可以借他的口,將我殘廢不能走的消息傳回去,以證實我心中的猜測———此後如若幕後之人就此住手,不再派人追殺我,那就表示那人得知我半殘後,已不再忌諱我。”
孫妙曦聞一知二,順着展灝的思路細細一想,立刻明白過來:“爵位!若是幕後黑手果然是王府的人,那便是爲了你身上的爵位!”
展灝說幕後之人得知他半殘後,就不會再忌諱他,是因爲他若是成了半殘之人,就沒資格繼承爵位了———且先不提朝廷歷來不會讓身有缺陷的人承爵,就說將來統領展家軍,帶着展家軍上陣殺敵的下一任睿王,也絕不能是個連馬都不能騎的廢人!
展灝嘴角微挑,語氣帶了一絲淡淡的嘲諷:“你猜的沒錯,就是不知是誰動的手。”
孫妙曦第一個懷疑的人是展灝的弟弟,同樣是睿王妃所生的展二少爺展瀛。
因爲展瀛和展灝同樣是嫡子,展灝若是不能承爵,爵位便會落到他身上。
但孫妙曦又聽說展灝和展瀛自小形影不離,感情一直很好。
事關至親兄弟手足,孫妙曦也不好把自己的猜想說出來,只按下內心的猜測,理智冷靜的分析道:“若證實是王府的人想要你回不去,那上次往我補湯裡下避子藥的,和這次派人刺殺你的人,很可能是同一個人!”
給孫妙曦下避子藥,讓孫妙曦無法懷上孩子,讓展灝後繼無人,倒也是讓展灝世子之位不穩的另一個辦法。
這一點展灝早就想到了,他同樣也懷疑是展瀛所爲,但又隱隱覺得展瀛和展灝本尊的兄弟之情,不似作假。
不過這些種種猜測,都是基於刺殺展灝的蒙面人,確定是睿王府的死士才能成立。
如今事情還未完全有定論,孫妙曦和展灝做再多的猜測也終究只是猜測,最終只能靜觀其變。等待猜測被證實。
爲了儘早證實猜測,展灝寫的那封信。很快就被快馬加鞭的送了出去。
孫妙曦一行人在驛站多住了幾日,一直到前來接應展灝的人到了江州。他們才繼續上路,一路往終南山而去。
這一回他們一路上都十分順利,很快就平安抵達清虛觀。
衆人皆鬆了一口氣,唯獨孫妙曦和展灝高興不起來,心情比之前還要沉重———幕後之人未再派人追殺他們,那就證實了他們之前的猜測,證實想要展灝死的人果真是睿王府的人。
可偌大的睿王府裡,究竟是誰想要展灝的命?
幕後之人,究竟是誰呢?
孫妙曦無暇多想。因爲她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做———她再擔心展灝,也先得去找郭神醫拿藥,把古氏的病治好啊!
因先前出了種種意外,耽擱了不少時日,孫妙曦擔心夜長夢多,一到清虛觀就直奔郭神醫所住的小院,卻意外被孫妙雪堵在竹林小徑上。
孫妙曦見到孫妙雪後微微感到意外———沒想到孫妙雪居然和展灝一樣,坐在輪椅上,只能靠人推着才能四處走動。
孫妙雪雙眼蓄滿恨意。犀利的目光似一尾昂頭吐芯毒蛇,直直射向孫妙曦:“三姐姐,拜你所賜,我下半生都只能坐在輪椅上了。這下你高興了吧?”
“你殘了於我何干?”孫妙曦不耐煩的皺眉,冷冷出聲:“好狗不擋道!”
孫妙曦的話似一支火摺子般,“轟”的一聲點爆孫妙雪埋藏在體內的憤怒、不甘以及痛苦。讓她突然狀似癲狂,用力拍着輪椅的扶手。歇斯底里的喊道:“怎麼與你無關?!若不是你把我送回六皇子身邊,我會被他挑斷腳筋。永遠困在他身邊?!”
原來孫妙曦命人把孫妙雪送回六皇子身邊後,六皇子初始待孫妙雪依舊十分寵愛,卻在某一夜他們歡好過後,他將一盞散發着柔和燈光的八角琉璃燈籠放在牀前,溫柔執刀,親手挑斷她的腳筋……
孫妙雪至死都會記得那一夜六皇子有多殘忍,貼着她耳畔低喃的那句話,又說得有多溫柔———他說,“雪兒,沒了雙腳,你就再也不能從我身邊離開了”。
那一夜過後,孫妙雪從此只能坐在輪椅上,從此見到八角琉璃燈籠就會崩潰。
她恨六皇子的殘忍變/態,卻更恨孫妙曦的冷酷無情!
她變成這副鬼樣子,全都是拜孫妙曦所賜!
“孫妙曦,我恨你!生生世世都恨你!只要我還活着,就會想方設法的讓你不得好死!”孫妙雪咬牙切齒,帶着滿腔恨意,一字一句的詛咒孫妙曦。
“沒想到事到如今,你依舊執迷不悟———你大概永遠也不會明白,‘自作孽不可活’這句話吧!”孫妙曦語氣淡淡的迴應孫妙雪的恨意,一語中的:“如若不是你先動了惡念,我就不會以牙還牙。”
“雖然我不知道你回到六皇子身邊,結果會是這樣,但就衝你幾次三番的想置我於死地,我並不後悔把你送還給六皇子……你如今有這樣的下場,是你自己造成的,怨不得旁人。”
孫妙曦一臉憐憫的看着孫妙雪,看着她變成和她以前最瞧不起的人一樣———當年孫妙雪最瞧不起的人,可不就是天生跛腳的孫妙齡?
可如今跛腳的孫妙齡,卻因爲心善積德,最終獲得了她想要的好歸宿。
有着重生經歷,樣樣都比孫妙齡出挑的孫妙雪,最終卻落了這麼一個下場,可不就是她自己作的孽?
孫妙曦目光緩緩落在孫妙雪藏在裙底的雙腿上,突然覺得她既可憐又可悲,最終決定大度的將她們之間所有恩怨一筆勾銷:“不過看在你如今半殘的份上,以前的種種我可以就此揭過、既往不咎,只要你今後消停,我們從此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各自過好自己的日子,希望你好自爲之。”
孫妙曦說完最後一番話便繞道離去,不再和孫妙雪多做糾纏。
孫妙雪卻死死的盯着孫妙曦的背影,目光裡的恨意只增不減,一時冷聲大笑,一時握緊拳頭低語:“各自過好自己的日子?我還有好日子可過嗎?你把我害成這樣,還想過你的好日子?!做夢!孫妙曦,我們走着瞧!”
孫妙雪冷哼了一聲,直至孫妙曦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視線裡,她才緩緩垂眼,面無表情的吩咐推着她的丫鬟:“推我到林子裡走走。”
孫妙雪讓丫鬟把她推到竹林深處一處幽靜的角落後,就把丫鬟趕走,獨自一人靜靜的坐着。
她不知道獨自一人閉着眼,在竹林深處坐了多久,直到耳邊傳來漸行漸近的對話聲……
她被人打破清靜後內心十分暴躁,卻在聽清楚來人是孫妙曦的夫君展灝後,將浮上來的暴躁強按下去。
孫妙雪耐住性子,側耳捕捉斷斷續續傳來的對話,待她聽清楚展灝和另外一人的對話後,雙眼倏然睜開,因太過震驚而瞪得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