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時候忽然起了風,略含着些清冷的潮溼氣息。昨夜一場雪徹底將北方的寒意吹遍整個後宮,風透窗而入穿戶而出,將前些日子的濁氣一掃而空。偶有經冬的殘枝被吹斷,颳着漢白玉的地面,形成一道道冰漬
由於是第一天服侍新主子,青鸞特意起了個早,不料趕去正宮寢室時,皇后已經在梳妝打扮。皇后見到青鸞也並未說些什麼,只是讓她跪到一旁,有一搭無一搭地問起她在凌仙宮的事。
表面看似是閒話家常,實則皇后句句暗藏心機。凌仙宮宮人如何,主子如何,探的是安插自己人的縫隙。甚至連皇上幾時來,來多久都要一一問道。青鸞雖對此並不詳盡,卻仍要答得滴水不漏,畢竟這兩位主子誰也得罪不起。
那女子見青鸞也說不出什麼,便安心打扮裝束。皇后今日的髮髻是宮中曾風靡一時的飛星髻,並盤出一縷青絲在額前更添穩重。耳畔的明月珠環若隱若現,仿若鏡中花,水中月。青鸞不禁咋舌,總以爲皇后不屑於在髮髻首飾上多下功夫,誰料她竟是連這至微的環節也不小覷。人道由小窺大,皇后的心思也算細膩縝密。
宸妃曾爲了怕宮中女子偷學了她的髮式,每早只由手巧的小太監侍候妝容,現在想來原也是大有道理的。
“對了,你叫什麼來着。”梳妝到一半,皇后忽然發問。青鸞卻不禁暗笑,方纔談了許多都未想到問她名姓,這女子果然一門心思都撲在後宮之事上。只聽那口吻卻也溫和,比宸妃要好上百倍。
這樣想着,青鸞嘴上卻一點也不敢怠慢,忙俯首道:“回娘娘,奴婢青鸞。”
“呵,青鸞?”髮式已經梳好,皇后正在示意下人挑選不同的簪子給她看,聽得這話卻忽然轉過頭,冷笑看她。青鸞心中暗道不好,面上卻是恭謙和順道:“奴婢既然來服侍娘娘,若娘娘不喜歡這個稱呼,還請……”
“本宮怎會計較一個稱號。”皇后微微擡首,再不去看她,“本宮已是金鸞,不怕你一隻小雀仔來爭這鳳凰。既然你喚作青鸞,便繼續以此爲名吧。”
雖聽不出皇后口吻善惡,但能用自己的名字總是極好的,女子聞言忙叩首謝道:“謝娘娘體恤,娘娘千歲。”
“你上前,給本宮看看哪支髮簪配這髮髻。”
看四周侍女已退後一步,青鸞也不推脫,小步上前雙手接過皇后手中的飾盒細細翻查起來。這些珠寶不必辨認便知是上等貨色,紅如血泊的相思豆是南國最受女子青睞的飾物,形似心形,而光澤飽滿。只是搭配這朝鳳華服,未免有些胭脂庸俗。
青鸞搖了搖頭,復又撿起其它髮飾。一輪看下來,物雖價值連城,卻不知爲何總覺得有些欠缺,一籌莫展之時忽然發現妝臺上幾支爲了固定髮髻而制的桃木小鈿,頓時如獲至寶一般。
皇后心下好奇,便揮手阻止了那些欲上前的侍女。但見青鸞抽出其中三支木簪,以手輕拭胭脂塗於其上,本無色的飾物似鍍上一層亮粉,略顯俏麗。接下來將三支簪子巧插於髮髻之上,以手捻開,形似扇骨而別生一種風韻。
“娘娘的飛星髻本嬌俏如少婦,您手中飾物雖華美無比,卻極易與娘娘的髮式不符。相比之下,樸實的東西反而更能襯出您的嬌美。且扇骨本身就帶有墨客清香的氣質,與您青絲相映仿若一氣呵成,更添情趣。奴婢愚見,還望娘娘恕罪。”
卻見皇后笑靨如花,似是不甚滿意,“你不但手巧,嘴也巧。怎麼當日本宮沒看出來,你竟是個才人。”
“娘娘謬讚奴婢了。”
“你們幾個下去,吩咐珍秀宮按照扇骨打造幾樣飾物來。”皇后莞爾,復轉向青鸞,“你要知道,本宮這裡不比宸妃。只要你真心爲朝鳳宮謀想,本宮自不會虧了你。你是聰明人,該明白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吧。”
“奴婢明白。”青鸞垂首,心中早已清如明鏡。
皇后這算是攤了牌,一方面試探她是否仍是宸妃爪牙,另一方面也在盡力拉攏自己。好比方纔她有意無意露出的傷痕已被皇后看到,也好打消了她對自己的芥蒂。
後宮中,即使不費盡心機傷害他人,也仍需絞盡腦汁護得自己周全。她只希望這樣的日子儘快到頭,哪怕平庸一些也無甚耽慮。
用罷早膳,按例是接受各宮朝拜。說是請安,不過就是各宮妃嬪你一言我一語的角鬥之場。皇后因今日好不容易有了興致前去觀園,自然也不願讓那幫女人耽誤太久。直接掛起了水紗垂簾,在簾後由侍女用單鳳花染着指甲,姑且聽一聽衆嬪之見。
宮中只有二妃,賢嬪與宸妃本是平起平坐,然而宸妃盛寵不衰,家世又高於旁人,自然便由她帶頭入殿。晨省她雖收斂了平日的戾氣,但那恃寵而驕的威風依然絲毫不減。邢嫣之父已官至左丞相,權欲熏天,一時間朝野上下密佈邢家分屬,連太后也需爲了江山社稷而對她禮讓三分。皇后對她如此態度,早便見怪不怪了。
“皇后金安,三個月不見,皇后氣色還是那麼好。”
雖名義上禁足三月,但其中已有數天得到恩寵,如今爲了彌補宸妃,大魏國的天子更是屢次光顧她的居所。故禁足期限剛過,便有一票宮嬪尾隨她前來。
皇后面上端得一片祥和,忙道:“妹妹們請起,本宮今日偶然風寒,不宜親見大家。青鸞,待本宮給各位妹妹奉茶。”
宸妃本想寒暄幾句,聽到侍女名字時卻禁了聲。而此時此刻站在皇后身側的女子也是一驚,皇后讓她現在出面,明擺着就是要她與前主子來個正面交鋒,斷了根源。
卻也逃脫不得,青鸞無奈之下一掀垂簾,信步走了出去。
她如臨大敵一般步步小心,唯恐哪出了差錯再遭一頓毒打。行至宸妃面前,端着碧玉的青瓷茶壺恭敬地行了一禮,見那女子神態傲然,她便小心翼翼地向杯中傾入茶湯。不料宸妃忽然廣袖一掃,頓時茶杯湯匙翻灑在地。青鸞卻只當沒看見宸妃所爲,迅速扶正茶壺,跪地道:“奴婢青鸞該死,請宸妃娘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