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生一世(治癒向) 一生一世 6
便在這時.承影忽然破‘門’而入.他見我面‘色’蒼白.不由分說便脫下身上輕袍覆於我身上.許是因他對我仍未熟稔.便是在表‘露’關心之時也不肯多說一句.我剛‘欲’婉言拒絕.他卻已面向江面.看也不看我道:“你若病在路上.反而棘手.”
我只得依言穿好.甫一低頭便能嗅到他衣衫上特有的清涼氣息.彷彿是被過在他懷中一般.不過頃刻.我便緋紅了臉頰.扶碧用手撐着身子跳下‘牀’來.捱到承影身邊關切道:“雨這樣大.怕是無法前行了吧.”
他只沉着臉‘色’.淡淡道:“船上商人惜命.紛紛叫嚷着下船.只怕今夜便要泊岸.”
這樣一來二去雖要耗費些時日.然而一想到能趁機擺脫船上那四個頗爲可疑的西域人.便也覺得值得一試.我遂揚聲道:“若泊了岸.我們也姑且在城中安歇一晚吧.”
承影轉過頭來看我.他身後水‘色’一天.蒼穹無際.他便彷彿立於這天地之間.英朗魁梧.我倏地想起自己此時容‘色’憔悴.身量清癯.定然沒有姿‘色’.便慌忙垂下頭去.卻忽然聽他口‘吻’平淡道:“就依你所說.”
他正要離去時.窗外卻忽然電閃雷鳴大作.那一記滾雷如響在頭頂.驚得扶碧尖叫一聲便不敢動彈.船艙內光線‘陰’暗.更顯得幾分冷着‘逼’人.承影看了看我.終於只是‘抽’出一把木椅.一聲不發地倚桌而坐.我倏然一驚.感動便如‘春’水‘蕩’滌全身.我張了張嘴.卻是無聲而笑.
窗外的異常天氣彷彿也因他的存在而失去了原有的威力.扶碧點燃一盞小小的油燈.因着無聊.便如孩童一般纏着承影敘敘問了許多問題.我則蜷坐在‘牀’上.認真地爲他縫製一件入秋後的衣物.
我想讓他擁有我送與他的物件.那個我不是他記憶中從前的我.而是活在當下.與他共度旅程的我.
因着天氣晦暗.漂泊江上並不知現在是何時辰.我只覺得過了許久.連傾盆大雨都減弱了勢頭.卻依舊沒人喚我們上岸.想必承影也有所察覺.他輕輕起身.看了一眼不知何時安然入睡的扶碧.對我道:“我上去看看.”
我尚不及開口.便聞得一陣敲‘門’聲響.我立時警覺起來.而承影則負手持劍.件已出鞘三寸餘長.他驟然開‘門’.卻見是一船伕打扮的人.他被承影這一身殺氣驚得退後一大步.稍作調整.才道:“小人只是前來告知.船隊將於三日後抵達洛陽.請諸位稍安勿躁.”
我心下一驚.不由脫口道:“今夜不是會駁岸麼.”
“原是這樣打算的.但姑娘也見了.這雨已有停歇之勢.”他向外一指.臉上堆滿了笑意.“大夥兒一合計.還是照常啓程.何況現在本就是黎明時分了.”
我順勢望去.果然見烏黑厚重的雲層縫隙間.隱隱透出幾絲微弱的光亮.先前震耳‘欲’聾的雷雨之聲也緩和下來.船身雖然仍時有晃動.卻已不會像先前那樣令人坐立不安了.我並非江湖之人.不知商議去留有怎樣的規矩.只覺得方纔樓上還吵作一團的商人們忽然安靜下來.各自回房.實在是不可思議.但即便心中有疑.我們也只得隨衆人同行.遂微微頷首.以表認同.
那人走後.承影卻仍未鬆開手中長劍.他只是側耳傾聽片刻.警惕道:“空中有血腥氣息.凡事多加小心.”
我聽從於他.之後幾日便不怎麼離開房間了.倒是扶碧耐不住久居房中.總會到甲板上透一透氣.據她所言.船上似是忽然間清靜了許多.不似來時聒噪嘈雜.且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幾個高麗之人竟如憑空蒸發了一般.不見蹤影.
我雖不知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不見他們總歸是好事一樁.且翌日一早便要着陸.我也顧不得細想許多了.
抵達洛陽那日是難得的好天氣.一連七日的梅雨洗盡了碧藍天‘色’.霧氣微‘蒙’中猶有一絲清爽之意.古詩言“洛陽地脈‘花’最宜.牡丹尤爲天下奇.”此時節正值牡丹‘花’盛.如此一見牡丹城果然名不虛傳.
我不禁遙想數百年前大唐盛世.洛陽帝都將是怎樣一番繁盛景象.在‘陰’暗‘潮’溼的船艙中屈居十日.驟然見得‘花’香鳥鳴.彷彿身上‘陰’霾也被一掃而空.我素來裝扮樸素.今日卻也有盛裝出行的衝動.
這樣想着便不禁看向承影.卻見他面‘色’竟是少有的蒼白.此時日頭正‘豔’.他立於強光之下更顯得神‘色’有幾分恍惚.我之前只顧欣賞洛陽美景.竟未發覺他額角綴着冷汗連連.我見他單着薄衫一件.那羽織的披肩仍穿在我身上.便知他定然是在風雨夾雜中染了風寒.縱然是習武之人.身體也非銅打鐵鑄.是我太疏忽大意了.
承影並未注意到我的目光.只一味尋找着下榻之處.我微微踮起腳尖.一手輕輕覆上他的額頭.頓時感到由他肌膚傳來的異常高溫.承影倏然回身.連忙躲開我的手掌.眼中竟有幾絲躊躇:“你做什麼.”
我看他的樣子.如同明知做錯了事卻‘欲’要隱瞞的孩童一般.多年遊走在刀光劍影中的他.竟也有着憨然可愛的一面.心中便如被日光照過一般暖融融的.他本無需隱藏自己的不適.也許只是爲了不讓我們擔憂.
“公子有些發熱.還是尋個地方儘快歇下吧.”我語氣輕柔.儘量不讓他聽出我心底焦急之意.承影頓了一頓.終是頷首答應下來.
承影他自進到客棧後便沉睡過去.連午飯時也沒有下來.我最初只以爲他累了數日.好不容易歇下便不敢貿然前去打擾.然而一直到夕時也不見他房中有任何動靜.心裡邊惴惴不安.決心前去探看.豈料若不知還好.我進到房中時.見他連衣物都未脫下.便昏睡在了木板‘牀’榻之上.晌午有些青白的臉‘色’此時更是蒼白得不見人‘色’.唯有異常的‘潮’紅浮在他雙頰之上.我見他雙‘脣’乾裂.便知他定然燒得厲害.觸手炙熱更是令我大吃一驚.他一連昏‘迷’了數個時辰.眼下卻仍不見一絲好轉.
扶碧亦是分外詫異.她到樓下打了涼水上來.我便用浸溼了的‘毛’巾仔細敷在他額前.扶碧見我記得幾乎要哭出來.連連安撫道:“公子他身子硬朗.應該沒有大礙的.”
然而她不說還好.這樣一說我便更是不能心安.眼見着天‘色’便要暗下來了.我打定主意起身道:“趁着太陽還未完全落下.我去城中請個大夫回來.你在這裡好好守着承影.”
扶碧聽得此話.忙伸手拉住我:“娘子對這裡人生地不熟.我哪能叫娘子獨去.不如等到明日.我們一同前去.”
“夜長夢多.我怎能這樣袖手旁觀.”我用力甩開她的手.語氣中已隱隱有了幾分薄怒.“若是我病倒在此.他也會義無反顧爲我奔走尋醫的.”
扶碧見此不敢再做阻攔.我亦沒有多加猶豫.只是孑然一身來到洛陽城中.才覺得這座城池的陌生與恐懼.
彼時天‘色’已暗.街上行人也比白日裡少了許多.許是臨近水路的緣故.晚風之中猶有蓮‘花’的清香與溼涼的水汽.我身着煙‘色’輕袍.將一頭長髮挽在帽中.叫人看不出模樣.我行‘色’匆匆地向路人詢問醫館所在.如此耗費了不少時候.待我到時.醫館已經閉‘門’謝客.
我心中已是萬分焦急.可是暮‘色’藹藹的街道上有誰會理會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之人.我不甘心地尋了數條街.終於在一條小巷盡頭找了家不大的‘藥’鋪.抓好‘藥’出來時.天‘色’已完全‘陰’仄下來.白日裡雖是萬里無雲.到了此時天際卻被流雲覆蓋.密匝匝地透不出一絲月光.
我由於太過心急.竟不記得來時走了哪一條路.此處偏遠僻靜.我方纔覺得有些害怕.遂加緊腳步.向着光亮出走去.
然而還未走出幾步.我便聽得身後傳來房上磚瓦嘩啦作響之聲.我雖沒有習武之人的警覺.卻也覺出氣氛不妙.便托住‘藥’包.一路小跑起來.也許忌憚着被我發現.跑了一會便再聽不到先前的腳步聲了.我暗自鬆了一口氣.見前方不遠處似有人影.便如抓住救命草般疾步走去.
然而離得近.我方覺不妙.
那樹下覆蒼‘色’面紗之人身姿曼妙.她背靠桑樹.彷彿是仰天望月.然而今夜漆黑異常.哪裡有什麼月‘色’可賞.且那人身形十分眼熟.可不正是商船上極爲危險的高麗國人.即便我是長於深宮的妃嬪.亦能感知到她周身散發的肅然殺意.
我猛然剎住腳步.她卻是緩緩看向我.不慌不忙地揭開面紗.茫茫夜‘色’中‘露’出一張絕世美‘豔’的面容.
“鳶喜與夫人當真有緣.竟在此地重逢.”
她一笑之下更有傾城之姿.然而我此刻對她只有戒備.況且她一開口便喚我夫人.可見她熟知我身份底細.
我身後響起幾聲沉悶的落地聲響.瞬時間已被其餘三人斬斷了後路.這裡相遇絕非偶然.現在想來.商船並未駁岸也許正是他們的‘陰’謀.掌舵之人.也或許早就死於非命了.我脖頸一陣發涼.便尋了一面斷垣.一步步退到牆下.
“夫人不愧是宮中貴人.身邊‘侍’衛也是武藝高強.忠心耿耿.”喚作鳶喜的‘女’子嫣然一笑.眼底卻蟄伏着冷光連連.“若非他夜夜守在房外寸步不離.我等何至於追至洛陽.”
承影他竟然……
如同一枚石子忽然被投進幽幽潭水之中.我心底驚得頓時漣漪四起.夜風簌簌吹過.樹葉泠然作響.我微微蜷起拳頭.眼角止不住有晶瑩溢出.
然而我很快便定下神來.此時不是感動的時候.這四人一開始便是衝我而來.現在我孤身一人.正中他們下懷.
我微微擡頭.目如冬霜冷月:“你是誰.”
“也難怪夫人不記得我了.”那‘女’子見我如此.終於斂了笑意.冷冷揚眉道.“那時的我.也不過是幾歲的孩童而已.”
聽她這樣說.我便再度打量於她.那驕傲而不羈的神情確實給我似曾相識之感.我苦苦搜尋着記憶.良久才驟然擡頭.大驚道:“是你.”
記憶如氾濫的‘潮’水.將我帶回多年前赤瓦琉璃的皇宮之內.
那一年.我還是寵冠後宮的寧貴妃.大魏與高麗常年久戰.兩國皆是積貧積弱.苦不堪言.爲保國祚綿長.高麗主動提出和親.已過中年的裕灝欣然應允.他對於來者只有一個要求斬殺高麗國徵襄大將軍首級.
人稱鬼將的赤子侯與妻兒一同被押至殿上.他自敗在裕灝麾下後.已被囚禁近三年有餘.然而此番與妻兒一見.卻是生死永別.就是那時.立於他身側的‘女’童冷冷擡起頭來.倔強的雙眸中滿是鄙夷的笑意.面對即將赴死的父親.她竟然沒落一滴眼淚.
她便是那時.記下了我的容貌.
“夫人似乎記起鳶喜了呢.”那‘女’子勾了勾嘴角.不屑打量我道.“闊別數年.夫人倒是無甚改變.”
我知與她多說無益.遂淡淡笑道:“你原是尋我報仇來的.”
“殺我父親的並非夫人.我與你何仇之有.”豈料她卻只是把玩着垂在頸窩上的髮絲.看也不看於我.她耳畔銀絲環泛着冰冷如月的光澤.襯得她更見幾分狠戾.“我們只想請夫人將我幾個引薦給當今太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