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今夜陪着你,無妨。”天子似不曾見到身邊之人如紙蒼白的臉色一般,旁若無人地轉過了頭,繼續欣賞着臺下的歌舞。秦素月的眸光終於黯了下去,她孱弱的身子顫了顫,強撐着行禮告辭,然而一轉身眼前便是一片天昏地暗。
玉衍此時剛剛睡醒了一覺,正望着夜空發怔。即便隔得這樣遠,她仍能聽到由太和殿傳來的陣陣曲樂之聲。東方的夜空被光染的如晚霞一般,然而於這一角落裡靜靜臥坐的她來說,卻彷彿是另一個世界那樣遙遠。
今夜誰會博得裕灝會心一笑,誰又會驚豔衆人,於此時的她來說毫無干系。她的寵愛不會因少出席一個晚宴便落下分毫。實際上就在剛剛,裕灝還派了身邊的董畢前來問候她身體如何,也正因此,玉衍得知了今夜侍寢的並非皇后,而是一朝飛上枝頭的昭修容。這於她而言,是個出乎意料的好消息。
已經許久沒這樣亢奮過了,甚至身體裡流動的血液都會隨之沸騰起來。送走了董畢後,她好一會才平靜下心智,然而彷彿還是不夠,女子看了看天色,索性披了大衣,推門步入庭中。
梅花樹下立着的熟悉身影,她努力分辨了好一會才認出是承影。玉衍昏昏沉沉睡了一整日,不想裕灝已如此迅速地將他調到了景安宮。只是那身影太過苦寒,似不近人情一般,夜深淒冷,他卻只着單衣鎧甲立在樹下一動不動。夜太黑,玉衍看不清他眼中沉澱着的落寞,只待走近了,才聽那男子開口道:“冬夜寒冷,娘娘身體並不好,還是回去吧。”
玉衍卻道:“忽然回到了景安宮,你怨不怨本宮。”
“屬下不敢,在哪裡侍奉都是一樣的。”回答地一絲不苟,彷彿他這個人當真沒有一絲情感似的,然而玉衍知道他並非如此,,他肩上久落得花瓣沒有被拂去,他是不忍辜負這落花之意。即便遊走生死之間,冰冷如他,也是有情的。
“娘娘,夜深了,還請回去吧。”
“夜深了麼,但是宮中歌舞昇平,本宮怎能獨自睡去。”玉衍微垂眼眸,目光深邃而柔和,上翹的睫毛在宮燈的橙黃光下有幾分迷離的意味。不過須臾,她擡起頭來,卻兀自換了話題,“其實你回來也好,本宮今後若想吩咐你做事,倒也方便。”
承影頷首:“也許皇上也是這個意思。”
“那本宮問你,你曾與瑾皇妃並戰五年,可知她身邊有無會武功之人。”
“子卿。”承影幾乎不假思索,“那時皇上爲保皇妃安全,才命子卿跟隨左右。”
玉衍聽他回答的安靜利索,似乎一點也不懷疑她問這個問題意欲何爲,便淡淡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兩人就此相對無言,然而玉衍似乎也已習慣了他的沉默,只是不知在與寧淑媛相處之時,他是否也會這樣安靜。也許也只因他們都是寡言之人,纔會更明白彼此的心意吧。
玉衍回去之時,東邊的光也逐漸暗了下去。想必是晚宴結束,衆人紛紛回宮了。正值蘇鄂接班之際,她正挽着一頭長髮,見玉衍駐足門前,不禁加快了步伐道:“娘娘怎麼這個時辰了還在外面。”說着忙將她扶進了被爐子烤的溫暖如春的殿堂裡。然而玉衍並無立刻就寢之意,只是靠着鵝絨軟榻的一角,捧了一卷書來看,不經意道:“我睡了整整一日,都睡乏了。反正現在躺下了,過會兒也還是要起來的。”
蘇鄂聞言只是微微一笑,柔聲道:“那奴婢就在這裡陪着娘娘吧。”
屋子裡靜靜的,連紅燭燃盡之時的落灰聲都彷彿那樣清晰。玉衍一頁一頁翻着枯黃的紙張,那蠅頭小楷映得進眼裡,卻落不進心裡。每過一刻,她的不安就會多上一分。那種不安並非恐懼,而是來自心底的期盼。這樣的邪念其實讓她很不自在,然而卻也毫無辦法。
她微微擡眼,見蘇鄂也是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面色沉靜如水。她剛想開口打破這詭異的氣氛,便突然聽到外面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與此同時,蘇鄂也立直了身自,將目光投向玉衍。玉衍看到她篤定的眼神中,豁然蘊出了一絲欣喜。
“娘娘。”
一聽到是小福子的聲音,蘇鄂便急忙打開了門。小福子見玉衍好整以待地坐在榻上,不禁吃了一驚,然而旋即便意識到自己尚有更重要的事稟報,急急道:“不好了,華薇宮剛傳出消息,說昭修容小產了!”
玉衍的手倏然一抖,書卷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清響。她怔了一怔,道:“那皇上呢。”
“皇上今夜就歇在華薇宮,還不知道這事是不是因爲皇上……”小福子面上一紅,忙道,“皇后和雲屏夫人已經過去了,娘娘也儘快吧。”
玉衍匆匆趕到之時,皇后和雲屏夫人正在外殿安撫裕灝。屋子裡瀰漫着一股血腥味,內殿更是不時傳出撕心裂肺的呼喊聲。昭修容情況惡劣,是誰都能一眼看出來的。裕灝面色鐵青,手掌緊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那女子每一次痛呼都會讓他臉色難看幾分。
雲屏夫人回頭看了眼玉衍,眼中盡是悲憫之意,她起身爲女子騰了騰地方,一併道:“妹妹快來勸勸皇上吧。”
然而裕灝眼中的抗拒之色卻讓她無從開口,她只得用力握住男子的手,盡力告訴他自己就在身邊。屋內的炭火烤的已有些燥熱,饒是玉衍剛從外面進來也不禁冒了些細汗,然裕灝一雙手卻始終如浸在冷水中一般,冰涼刺骨。
“若是因爲朕沒了這個孩子,那麼朕……就是親手弒子。”他似是極爲後悔,好看的眉眼皆擰在了一起。皇后聞言忙道:“離臨盆本頁不到兩個月了,修容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然而皇后話音剛落,便見太醫從簾後而出,一邊抹着額頭上的汗一邊不安道:“皇上,修容娘娘的身子本就不適合生育,現下更是艱難萬分。因此有句話臣不得不問,若真有意外,是保母還是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