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內衆妃嬪退下後,只有太后和身爲國母的秦素月在後殿敘敘說着閒話。青爐點着香火,升起嫋嫋煙霧,在浸着溼氣的空中勾畫出仿若仙人的影跡。一縷縷芳香繚繞在空曠的大殿內,偶有風吹進,垂幔上的金鈴鐺便叮噹作響。白晝的光折進殿內,竟比那鎏金的富麗還要遜上幾番。
太后靠在榻上鵝毛芙蓉枕上閉目養神,手爐的熱已不知不覺退去了大半。而身材嬌小的女子縮在廣服之內,不停地將爐子拉向自己身邊。來這北地已數十個年頭,她卻依舊適應不了寒冷。尤其是在寂寞無人的深夜中,每每醒來看着牀邊空蕩蕩的地方,她便會止不住的渾身發抖。
殿內有些寂人,若非這方太過空曠的殿室與過於華美的擺設時刻提醒着這裡是後宮,這場面還真有些尋常百姓家婆慈媳孝的溫馨。
“姑母今日何須如此動怒,”半晌,皇后終於開口,話中帶着些許疑惑之意,“她不過是一介小小的宮女,怎值得您大動肝火。”
太后緩緩睜開雙眼,渾濁的瞳孔中依稀可以窺見當年的風采。她看着眼前這個自幼跟在身邊的女子,眼中卻並不見一絲憐愛。“既是宸妃的人,怎麼能容她得了便宜,哀家平日都是怎麼和你說的。”
“姑母,”皇后淡淡開口,有些不以爲意般打斷了下面的話。在太后面前她只如一個普通女子一般,卸去了厚重的華麗僞裝,“皇家的女人得寵亦或失寵向來是再平常不過的事,素月懂得,相比宸妃亦是懂得,更何況皇上……”她聲音忽然弱了下去,那女子低垂眼瞼,濃密的睫毛在她姣好如月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更何況皇上,待臣妾很好。”
“灝兒是怎樣的人哀家還不明白麼。”太后向她投去一瞥冷冷的目光,擡手撫了撫鬢髮,“你二人在人前演戲,端得一副恩愛樣子,但最後受苦的還不是你,不然你那肚子怎麼仍不見動靜。”
皇后低首斂容:“是素月不爭氣……”
太后不禁長嘆一口氣。皇上自幼性子烈,曾因爲先帝擅自換了太子洗馬而不肯屈從,躲在長信宮那個下人住的地方不肯出來,不吃不喝急壞了衆人。先帝大怒拂袖離去,走時放下狠話,他一日不出來便一日不送餐食。年幼的皇帝硬是斷糧三日被人擡了出來,彼時太后正值盛寵,抱着尚在懷裡嗷嗷待哺的十三皇子裕晟在乾清宮門前求情。最後還是先帝讓了步,復了洗馬原職他纔算罷休。
之後宮中便盛傳,三皇子若有朝一日爲王,必是亂世之主,雷厲風行,做事狠練。而此後因爲親政的問題他與太后之間已然鬧得母子不和,同皇后秦素月更是有名無實。秦素月長他五年,性格溫和,雖與皇帝是青梅竹馬,但那女子處處忍讓反而不合他胃口。及笄後他被迫娶了一位這樣的皇后,在旁人看來這對年輕夫婦恩愛美滿,殊不知一方正在水深火熱之中。
這個身着大紅滾金鳳袍的女子曾不止一次憑欄眺望,心中的委屈無可言說。她想,若是那時自己不是被迫坐在鳳椅上的皇后,而是他幼時牽手,笑的明快豔麗的少女,那這個自己深愛的男子會不會心中不再有恨意,會不會更容易接受她。那個肯叫自己姐姐,發誓長大後非她不娶的少年,何時就對自己淡漠了眉眼,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了呢。
“ 其實皇上他雖對臣妾不滿意,但也十分敬重,臣妾並未在衆人面前出醜已經很知足了。”
話一出口,卻立刻招致太后更強烈的不滿,年紀枯老的太后似是一門心思都撲在了她身上,甚至比皇后自身都期盼着皇帝的垂憐。“皇上現在尚無子嗣,你若誕下龍種,那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大魏國的繼承人。眼下這般情景,你又怎能滿足一個形式呢。”
皇后緊緊抿着下脣,一時竟無言以對。太后見她神色消沉,遂也不再多說什麼。大殿重新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是她二人此刻心情迥然不同。一個是恨鐵不成鋼卻也愛莫能助,而一個卻冥想着如何挽回年輕丈夫的心。
皇后目視前方,怔了好一會。從前的場景歷歷在目,雙手也不知何時已緊握成拳。是的,一切纔剛剛開始,與其日夜嘆息皇帝宿在她人寢宮,倒不如自己也試着去爭一爭。一直養尊處優的她,從沒有與人正面交鋒的勇氣。她以爲成爲皇后,便無需時刻警醒着她人。然而事實卻是,這樣的忍讓造就了自己形同傀儡的地位。
她倏然想起自己還在府上的時候,處處受到她人的欺辱與污衊,那時她的心絕非平靜如水。她本不願任人宰割,亦非善良純真之人,既然事已至此,何不試着與她們鬥一鬥。如此想着,皇后已然端莊擡頭,目光裡隱隱蟄伏着晦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