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聞言忙點了點頭,心中說不出是感激還是感動,只覺得自進宮以來便再沒遇到過這樣體貼的主子,更何況是出自一個蒙受聖寵,懷得帝裔的嬪妃之口。
她雖與賢妃相差不多,但那女子顯然比她成熟太多。若說青鸞尚還透着孩提的稚嫩,那麼賢妃已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每次見到她,青鸞便會想起很多年前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光——母親亦是一個溫柔賢惠的女子,心甘情願爲夫君奔走了大半個江山,即使到了最後明白那個男子對她的愛已然不再,卻仍倔強的生下了青鸞。她骨子裡的剛強,眸光中的隱忍,常讓年幼的青鸞感到心疼。
如今見到賢妃,便有種親人的感覺,這無關乎她是不是高高在上的寵妃。青鸞希望她能真正得到皇上的愛惜,一直這般無憂無慮下去。即使只能在身後默默地爲賢妃做事,她也會覺得欣慰不已。
思緒被一陣叩門聲打斷,她擡眼看去,門口正站着身着玄色官袍,臂挎醫藥箱的太醫。恭敬地說了句“老臣打擾了”便被宮女請了進來。
“娘娘氣色好了許多,接下來只需細加調養一定能順利誕下龍胎。”
“如此有勞太醫大人了。”賢妃微微頷首算是迴應,一旁的怡霜已將碗中殘餘的藥渣端上前來。賢妃接手道:“這是皇后娘娘剛剛送來的安胎湯藥,本宮行動不便,不慎碰灑了藥盅,怕辜負皇后好意,還請您開出相同的方子讓宮女們拿下去煎制。”
太醫含着腰接過藥渣,以手輕輕碾成粉末放在鼻息前細細辨認。然而這樣簡單的動作那太醫竟花了許久,青鸞心下生疑,便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果然見那太醫的臉上一點一點沉了下來。
“娘娘,這……”
“莫非是名貴藥材?”賢妃亦是眉頭一緊,“大人但說無妨。”
一種不好的預感順着青鸞脖頸攀上,她只覺得後背涼嗖嗖地似有風灌進來。一面卻又安慰着自己,只不過是操勞過度的錯覺。
“恕老臣失禮,這湯藥當真是皇后娘娘賞賜下來的麼?“此語一出,室內立即靜得嚇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太醫身上,青鸞亦是不敢有一絲一毫鬆懈之意。
“此藥的確是皇后娘娘的賞賜,大人爲何這麼問。”
“興許是老臣眼花,但這藥中的確有孕婦之大忌——藏紅花的藥渣。”
藏紅花!
青鸞只覺得一盆冷水當頭淋下,不禁冷戰連連。藏紅花歷來爲後宮中妃子們的忌諱,受過寵幸的嬪妃若是不合皇上心意也會被強迫服下這種藥物,以此物導致她人人流產、滑胎的事亦是屢見不鮮。只是這藥只經由她一人之手,怎麼會出如此大的問題呢。
難道皇后……
不會。她是絕不會傻到親自加害賢妃的,這等厲害連自己能都聊到,更何況這藥材是太后所賜,若是追究下來,後宮恐怕要天翻地覆了。
“你個賤人!竟要加害姐姐!”年少的郡主雖不清楚藏紅花的厲害,但看她人表情也大概猜出了個所以然,憤憤指責道。
“錦兒休得胡鬧。青鸞姑娘是好心給姐姐送藥,什麼加害不加害的。”賢妃眉頭緊蹙,命人拉開作勢要衝上去的郡主。她並未發怒,卻是鎮定地坐回了太師椅上,一手將殘餘的藥渣傾灑在地上。
“本宮今日身體不適,還請大人先回吧。至於今天的事,本宮不希望從他人口中聽到,大人可是明白?”
“老臣明白,那老臣先行告退了。”在宮中行醫多年,這等事太醫自是有分寸。唯恐捲入後宮爭鬥,他便匆匆行了禮退了出去。其餘下人也被一併遣散,只留下忐忑不安的青鸞。
她不知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若賢妃真要治罪於她,她也是百口莫辯,更不期望皇后能拉自己一把。青鸞心中忐忑不安,不禁擡頭覷了賢妃一眼,卻見那女子眼中竟有幾分悽哀,一時間只覺得心中難過不已。
她想奮力去辯解,卻知道一切都只不過是徒勞。這宮中唯一對自己好的主子也要因此疏遠,即便她並沒有害人之意。彷彿有什麼東西正梗在喉嚨裡,青鸞只覺得滿腔盡是委屈與冤枉。
“青鸞。”
應聲擡頭,見面前的賢妃眸光復雜,眉間有優柔之色。“本宮相信你不會加害於我,也願意相信這只是一場誤會。但……”
“娘娘。”
“但爲避人耳目,從此以後你不要再來熙寧宮了。”像篤定了決心,賢妃緩緩吘出一口氣,那聲音如輕嘆,尾音拖出了淡淡憂鬱之意,“否則事情傳了出去,本宮也保不住你。”
心像被狠狠劃開一道大口子,汩汩流出鮮紅的液體。青鸞想大哭一場,卻忽然覺得眼裡已經什麼也流不出了。她知道自己正在與那些看重的人或事正在背道而馳,漸行漸遠。賢妃默然的神色與腦海中母親笑靨如花的場景交織在一起,竟彷彿漸漸重疊成同一個模糊的影跡。
這才恍然發覺,原來自己已有些依賴賢妃帶來的關懷。奢望也好,希冀也罷,她多麼希望熙寧宮能給她一個容身之處。
“你救過錦兒,又格外關懷本宮,這一切本宮都知道。你是個好人。但一僕不侍二主,本宮無法留你。”賢妃面有疲態,她停了一停,便有離去之意。
在後宮裡尋到一個真正對自己好的人實在太難,捨去青鸞也只爲了護她周全。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青鸞都懂。
“奴婢明白,奴婢謝娘娘大赦。”她俯在地上,鄭重地向面前的女子磕了兩個頭,沉重地走出熙寧宮。如今的她只想在沒人的角落痛哭一場,爲自己的幾度失去,爲自己的遭人背叛。
青鸞渾渾噩噩地繞過迴廊,心情依舊久久不能平息。她不敢想象如果方纔之人不是賢妃,即便是任意一個主子,她有多少條命也不夠抵罪。賢妃是真的信她,並非逢場作戲,這一點,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出宮門時又飄起了雪,不過幾步便看到有緋衣女子倚杆眺望。這次的沁兒單裙外面罩了長絨大衣,飛瀑一般的長髮披散下來如同流水,精細上了妝的眉眼透出迷離的魅惑之美,嘴角飽含深意的笑似乎一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
青鸞最後一絲殘存的希望如同騰昇到高空的泡沫般清晰地碎裂。若說之前還抱有僥倖,那麼此時的她真正跌至谷底。
是局,又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