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春末爲止,裕灝只上過兩次朝。
最近的這一次,裕灝本欲給柳答應更高的位分,卻遭羣臣反對,一怒之下他竟撇下一衆朝臣拂袖而去。事情傳到景安宮時已是午後,方好悸貴人也在,聽到這話後氣得直撫胸口,憤憤道:“娘娘聽聽,這兩個狐媚子已經猖獗到何種地步了,咱們皇上向來不會如此,竟也被迷了心竅。”
玉衍卻是氣定神閒,只伸出纖纖玉指端過茶盞送向嘴邊:“這裡頭哪裡有皇上的不是,是舉薦之人的錯。”
悸貴人暗自一驚,忙揉着有些發紅的臉道:“正是正是。”
玉衍這才正眼看她:“妹妹的臉是怎麼了。”
那女子初是有些尷尬地掩了掩彤紅的臉,但旋即便意識到這一舉動的無用,這才訕訕道:“方纔嬪妾去看皇上,卻被衛選侍攔在了殿外。嬪妾何曾受過這等氣,情急之下便說了她兩句,豈料那柳答應推門而出就給了嬪妾一巴掌,還說是嬪妾驚擾了皇上午睡,是替皇上賞給嬪妾的……”
悸貴人說到後面,已是嚶嚶啜泣,身邊的侍女連連安慰,她才擡起頭楚楚可憐地看着玉衍。
“好一個柳答應。”饒是輕易不動怒的玉衍,聽到此事眼中也是寒光畢現,“皇上寵了她幾日,便這樣不分天高地厚了。”
悸貴人覷着她神色,也不敢多說,只一味道:“娘娘莫氣,爲那起子人氣壞了身子便太不值得了。”
玉衍緩緩起身,接過蘇鄂遞來的朱鶴大衣披在身上,那紅到發紫的顏色更襯得她有無法言說的華貴之意。這時節日落之時天色便已經暗了下來,她扶了扶寶玉壓頭的發冠,看也不看悸貴人道:“妹妹先回吧,本宮去儀元殿看看樣子。”說罷頓了一頓,似又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對蘇鄂道,“去把皇上欽賜的尚方寶劍也帶上。”
悸貴人一驚,臉上已透出淋漓的快意,當下便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大禮。
而關於那兩個女子,玉衍不是沒有耳聞。她們受封翌日本該來景安宮請安,卻因柳答應一句“貴妃色厲而不善,”裕灝便免除了她們這一禮。宮內也因此傳出不少憤憤之言,道她二人太過目中無人,憑藉天子寵愛竟置祖宗宗法於不顧。然而種種聲討中,也不難看出諸女的嫉妒之心。玉衍起初對此,不過置以一笑。
裕灝若真寵愛她們,怎會縱容她們做出此等惹人非議之事。他對她們的寵愛,一如豢養一隻貓兒,一隻狗兒那樣簡單。他把胸中的抑鬱轉移到了縱情歡樂之上,而這種胸無大志,又無頭腦的女子正好可以用作發泄對象。
此次玉衍前去,並非出於妒忌之心,也非看不慣眼前之事,她只不過是需要以貴妃的身份肅清後宮,堵上一衆朝臣的嘴。
抵達儀元殿時,董畢正守在殿前。
刺眼的宮燈映着華靡的天籟之音,充溢着整座殿宇。本肅靜而威武的儀元殿此時便如同沉醉在佳釀之中的華貴公子,散發着荒淫的氣息。董畢上前之時,玉衍甚至有一瞬間的恍惚,似乎從前也曾有過這樣的經歷,只是時隔太久,記憶已然有些模糊不清了。
董畢見她身佩長劍,不覺大驚失色道:“娘娘這是爲何前來。”
“如公公所見,面見皇上。”
“娘娘息怒。奴才知道皇上近來是做的過火了些,但柳答應與衛選侍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娘娘切莫衝動啊。”清冷的傍晚,他卻是出了一頭汗,不停舉袖擦拭,“請恕奴才多嘴,娘娘今非昔比,正是在立後的風頭上,娘娘實在不必犯這個險。”
玉衍冰冷的面容上忽然揚起一個明顯的弧度,那一笑,仿若孤月降下的寒霜,美則美矣,卻讓人覺得無比苦寒。“本宮若在皇上心中還不比這兩個狐媚子,那麼就算當了皇后又有什麼意思。”她手握長劍,橫在胸前,目光中隱隱蟄伏着不可抗拒的霸道之意,“公公既然知道本宮今非昔比,便該知道攔不住本宮。”
董畢長嘆一口氣,躊躇良久才準備前去通傳,誰知卻被小福子一把攔住了去路。玉衍微微揚起下顎,只淡淡道:“不勞公公通傳了。”
因爲沒有他人的提前通報,玉衍才能看到最真實的景象——偌大的殿堂內舞女成羣,衛選侍正身着柔粉羅裙漫步輕盈地舞於其中。而若稍稍擡頭,便可見柳答應半裸着如雪白皙的肩膀坐在天子腿上,瑰紗抹胸下的酥胸依稀可見。她手捧佳釀方要喂到裕灝口中,便因有人突然闖入而不得不停了下來,頗有些不快地回過頭來。
大殿瞬間寂靜無聲。
玉衍就這樣毫無顧慮地立於大殿之上,她眉頭微蹙,極輕地對舞女喝了一聲“下去。”那些下人忌憚着她的身份,片刻也不敢停留。衛選侍亦像是吃了一驚,忙屈膝跪了下來。
然而臥坐在裕灝腿上的女子卻只是柳眉微挑,環着男子的手臂更緊了一些。
那便是柳答應,的確是個美人。
玉衍第一眼便被那玲瓏嬌小的五官所吸引,她的容貌帶着一種飛揚的嫵媚之色,很容易便讓人聯想到如血嫣紅的薔薇。自宸妃之後,玉衍已許久沒有見過這樣嬌俏的容顏,因着年輕,所以更加明豔妖嬈。那女子只着一件妃色的寬擺大袍,垂散着一頭青絲不加任何粉飾,卻生生把後宮諸人比了下去。怪不得后妃們會心有不甘,這樣的尤物,世間哪個男子不會爲此着迷。
柳答應雖然不曾見過玉衍,但見其架勢,也猜出了一二。即便如此,她卻仍舊毫無起身之意,只是蹭着男子脖頸道:“皇上不是下旨不讓外人進來了麼。”
許久不見,裕灝在看到她時卻也不過是微微一怔,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神情。“她不是外人,是景貴妃。”隨即才向玉衍道:“你怎麼來了。”
“臣妾聽說皇上今日因柳答應之事與羣臣不合,故而來看看。”玉衍淡淡擡眼,頭上金翟青鳳步搖垂在耳畔,有幾許冰涼之意,“不知皇上何時開始寵愛起這般無禮之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