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縱剛一站起來就覺得後悔了。
像現在這樣的情形,且不論午間在常州時發生的那件事情是不是這位展慕雲展先生做的,就算是他做的,譚縱也沒半點證據能證明。
既然不能證明,譚縱就是在無端指責,就是在信口雌黃。如此情況,他便是連一家之言都算不上,因爲譚縱的這些念頭都還只是在腦海中轉過,根本是沒辦法宣諸於口的,頂多只能算是他譚某人私下裡的臆想。
這個詞有點生僻,後世有個詞在詞義上與臆想比較接近的,叫意(和諧萬歲)淫。
看起來兩個詞在詞面上就有高下之分,其實意思都差不多,頂多是在目標和態度上有些微的差別。
就好像手(和諧萬歲)淫和意(和諧萬歲)淫一樣,其實都是有其共同之處的,否則又哪有那句名言:手(和諧萬歲)淫強身,意(和諧萬歲)淫強國!
展慕雲的視線雖然根本未放到譚縱身上,但他卻對譚縱的動作掌瞭如指掌,直接就開口道:“譚亞元,何故如此慌張?”展慕雲展顏一笑,輕輕把手上的茶杯擱回石桌上,微微擡起頭來仰視着站起身來的譚縱道:“譚亞元這般怒視於我,莫非慕雲有什麼事做錯了,惹得譚亞元你不喜?”
展慕雲這句話說的輕飄飄的,好似是在自承有錯,可那副神態卻是將展慕雲的這份假謙卑撕了個粉碎。
在譚縱眼裡,這展慕雲說的可是一點都不客氣,甚至最後那一句話就等於在打他的臉,讓他的臉是紅一塊青一塊的,偏偏譚縱還不得不認錯,否則便成了無理取鬧的小人。
故人有說,一步之差,失之千里。譚縱這不過是站了回身而已,便讓他陷入瞭如此被動,當真是讓譚縱惱恨又無奈,偏偏還發作不得,而且還得找個由頭讓自己的這一站儘量的不那麼離奇,至少也要靠譜一點。
千百種念頭在譚縱腦海中轉了一圈,可全數都被他直接扼殺掉了。直到譚縱看見對面的小丫頭明心也向自己投來疑惑的視線時,譚縱卻是忽地有了主意。
仍是那副嗔怒至極的模樣,譚縱卻不是對着展慕雲了,而是移首對明心道:“明心,你還不過來伺候我,莫非是想餓死我麼!”
明心這邊正迷糊呢,陡然間聽到譚縱這般說話,頓時就驚呆了。不止是明心,便是韓心潔也是忍不住擡起了頭,一臉驚異地看着譚縱,不明白譚縱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明心可是她的貼身丫鬟,伺候她纔是應當,可聽譚縱的口氣,倒好似伺候他纔是理所當然的。
韓心潔忍不住就在心裡盤算開了:“這人這般說話究竟是個什麼意思?莫非是惱恨適才我給他吃閉門羹,所以才借明心來羞辱於我不成?”想到這,韓心潔看向譚縱的視線裡頭頓時又多了幾分憤忿恨。
明心心裡頭的想法卻是稍有不同,只是她卻謹記韓心潔先前在房裡說的話,即便被譚縱說的心如小鹿般狂跳,面如朝霞,但這時候反而不敢再看譚縱了,眼睛只敢盯住自己的一雙翠綠布鞋猛瞧。
她卻不知道,她這副模樣,反而更讓別人知曉她心裡兒的意願,那必然是一百個願意。
譚縱卻是不管韓心潔的,只是做出一副怒氣衝衝的模樣,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明心身邊,一邊裝出一副壓着聲音與明心低語的模樣,一邊卻又故意擡高了音量讓所有人聽見:“丫頭,沒見着我雙手不能動麼?你不過來伺候我,難不成是想我餓死在這兒?”
明心卻是“啊”地一聲叫出聲來,這才記起來眼前這個可是個雙臂尚不能動的重度傷患。 既然不能動,那自然是臂不能舉,碗不能轉,便是手指頭想動上一動都還得費一番功夫。如此情況,若是沒個人在身邊服侍着,自然是什麼東西也吃不着——總不能讓譚縱這位堂堂一府亞元,監察府的六品遊擊大人,彎着身子學狗兒在碗裡刨食吧!
而此處五人,除開譚縱外,在座的哪個不是身份尊貴,又怎麼可能去服侍人。也只有明心這丫鬟跟着自家小姐一起過來了,旁的愣是沒一個人。更何況回來的這一路上,譚縱也是被明心伺候的,甚至是連女兒家的清白都不顧忌的服侍——雖然丫鬟的清白在這些人眼裡算不得什麼清白——如此這般的算下來,譚縱這會兒提出來要明心服侍倒也算不得太唐突,畢竟當初明心服侍譚縱也是經過韓心潔點頭的。
韓心潔這時候也是卻也是呆愣住了。
明明譚縱這時候說的話極爲不妥當,甚至可以說是野蠻霸道,但偏偏韓心潔卻是不知道如何去反駁。一時間,便是她再如何冰雪聰明,這個時候也是忍不住有點頭疼,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無奈下,她乾脆便撇過頭去,便算是默認了。
明心卻是時時刻刻都在瞧着自家小姐的動作的,見着韓心潔這副雖然氣惱的苦,但卻轉頭不看的架勢,頓時明白了韓心潔的意思。一時間,這小丫頭頓時就有些雀躍,一雙眼睛雖然低垂着不敢擡頭看,但腳卻已然開始向譚縱輕輕挪動過去。
便在這等情況下,林青雲卻是極不適宜地插了話進來。
“我還道譚遊擊說甚子。”林青雲帶着一臉笑意地站起來,在胸前輕輕拍一拍掌。
這情形譚縱在電視、電影裡見得多了,一般就是兩種結果,若不是從左右衝出一堆要人命的刀斧手來取人性命,那便是有絕代佳人從某處屏風後面嫋嫋婷婷地在走出來,與諸君道一聲萬福,隨後便依在主客身便獻殷勤。
此處大庭廣衆的,幾人之間撇開心思難測的展慕雲來說,也沒有哪家是破家的大仇,自然不可能有刀斧手現身。
只聽得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便有幾個女子從旁邊的廂房走了出來。
起先一個年歲大概有三十有餘,相貌只能說是周正,卻絕對算不上是佳人,與絕對更是差距頗遠。而且這女子衣着樸素,全身上下也只是在頭上插了一支木質的簪子,將一頭的秀髮束在了腦後,臉上也是連一點脂粉也未施,竟是以素顏示人。
只是雖然如此,但譚縱卻不會覺得林青雲是隨意請了個人過來打發自己,因爲這女子身後還跟着一個看起來比明心年紀略大些的小姑娘。小姑娘模樣倒是長得頗爲清秀,但這時候卻是一臉的嚴肅模樣,極不喜人。只是她雙手捧了一張半人多高的琵琶,卻讓人見了後下意識便會忽略了她。
“竟是玉大家。”展慕雲卻是激動的先拿手輕拍了下身前石桌,隨即連忙站起來與這玉大家行禮道:“暮雲來蘇州數天,數次求見玉大家而不可得,卻不想竟在此處得見,當真是意外之喜。”
展慕雲說罷,卻是又笑着以食指指着林青雲道:“林縣尊,莫非是你將玉大家藏起來了?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林青雲卻是斷然不敢接這話頭的,連忙否認道:“玉大家豈是我這等凡夫俗子敢藏起來的,平日裡透我可不是與展先生你一樣見不着玉大家一面麼。”
展慕雲正要再說什麼,冷不防背後又傳來一陣叮噹佩響,頓時止住話,轉過身去看。
“好一位佳人!”譚縱卻是角度正好,直接便看見了來人,只第一眼便忍不住在心裡道了一句。
這女子大概十**歲模樣,外罩輕紗,內着一件鵝黃坎肩,身上卻是穿着一條水紅長裙。長裙胸口處繡着一朵極大的牡丹,顯得異常的雍容華貴,中間拿一條銀白綢帶束了,顯得柔軟腰肢盈盈不可一握,又襯出這女子姣好的身段來。
更特別是這女子人未語,但偏偏只是行動間的一顰一笑卻讓人覺得她已然說了千言萬語,竟是道不清的貼心。待走到展慕雲身側,這女子又是幽幽一嘆,卻是讓人聽了便對她產生出無限憐惜來。
“原來展先生心中只有玉大家,卻是連小平兒一點點立足之地也未留下。”說罷,小平兒卻是不理被自己一句話說的瞠目結舌的展慕雲,徑直走開道:“讀書多的人果然多是負心人,小平兒從此後還是絕了心中與展先生雙宿雙飛的念頭,只老老實實地在那勾欄院裡渡盡殘生罷了。”
譚縱卻是聽得心裡忍不住就是一懍,這才知道這位佳人竟然是有主的。因此便忍不住拿眼看向林青雲,不明白這位林縣尊怎麼會這般安排。
那位玉大家一看便是藝伎,自然只是拿彈琵琶湊興的。而這位小平兒一來便與那展慕雲表露情愫,還哀怨如斯,顯然與展慕雲關係也是非凡,說是展慕雲的私房人恐怕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而林青雲這般做,莫說是展慕雲,便是譚縱也要心裡不舒服了。
誰想譚縱還來不及說什麼,身後卻是陡然伸出一對手來,輕輕將他雙眼遮住,輕聲道:“猜猜我是誰?”
譚縱微微一怔,隨即臉上露出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