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默!”陸琛的聲音嘶啞而癲狂,他像是在強自壓抑着自己的所有表情,只是,他眼底的血紅卻出賣了他真正的情緒。
赫默此刻雙手還落在冷奕瑤的雙肩上,聞言,不過淡淡瞥他一眼。只是,那一眼,雲淡風輕,連一絲起伏都無。
陸琛眼底的血色頓時濃重,身旁,侍衛長與弗雷的搏鬥越發兇狠,四周所有賓客只覺得空氣都被凝住,此刻,就連呼吸都帶出一分肅殺的氣氛。
明明是皇家盛宴,明明是他登基爲皇的慶功宴,卻被人當面將尊嚴剝離!
可最讓他痛苦的卻不僅僅於此,他心心念唸的那個人,此刻,平靜地站在那裡,倚在赫默的懷裡,面色一派慵懶平靜。
陸琛只覺得心中滴血!
爲什麼,爲什麼自己拼命努力,瘋狂奔跑,在她的眼中,卻依舊不如赫默?
他以爲她明白的。他對她有多麼認真,多麼懇切,哪怕讓他把心挖出來,他都絲毫不懼。可爲什麼,爲什麼,她連這個機會都不給他?
“冷奕瑤……”他張了張口,眼底依舊殘留着悲愴,強壓下心底翻涌的狼狽,他慢慢地往她面前又靠近一步。
正待說話,卻被神色慌張的長公主一把擋住!
面對忽然衝到自己面前的長姐,陸琛面色一凝,眉頭瞬間皺起。他還記得,上一次皇家假面舞會的時候,監控儀上記錄的一切,當時,眼前的長公主,自己的親姐姐曾經和魯侍衛長一起站在高處,冷冷地打量着冷奕瑤,如同打量一頭奇珍異獸。如今,她這般作態,又是爲了什麼?
長公主面對自己親弟弟的冷凝面色,臉上一僵。
剛剛被恢復記憶的狂喜遮住了所有情緒,直到事情發生在眼前,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親弟弟,竟然對自己的女人存在男女之情!
在不知道冷奕瑤身份之前,她只覺得自己的弟弟,此前被父皇偏心到無以復加的皇長子腦子被魔怔了,竟然對着一個十七歲的女孩死心塌地,可現在回過頭來,只覺得,這一切都是孽緣!
她張了張口,想要說明一切,想要告訴陸琛,冷奕瑤的真實身份,可是,身後,一道冰冷的視線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將她所有的話全部封死在嘴邊。
她不曾忘記,當年的母親,是如何殘酷陰冷地指着她的肚子,強令她打胎。又是如何一步步地謀算了今天,才讓她順利從邊境回到帝都的權利圈。
這世上,最不能接受自己丑聞被當做茶餘飯後笑談的,是她的母妃,帝國的大王妃!
未婚生子、有有婦之夫牽扯不清,這些固然是她身上的醜聞,但,一旦說出來,“私生女”這三個字便明晃晃地印在她女兒的身上。
她,捨不得……。
“陛下,”長公主倏然擡頭,望進陸琛的眼底:“今晚是皇家晚宴,元帥和冷小姐都是客人,還請您冷靜點。”
是的,冷靜點。人羣散後,我會告訴你真相,只希望,別再越陷越深了。畢竟,畢竟你們是真正的血緣關係……。
陸琛面對長公主那深切的神色,只覺得掌心一冷,下一刻,目光一緊。
哪怕他給予她“大赦”,哪怕明面上這場宴會是爲了慶祝她重新融入帝都的權貴圈,但實際上,他們的關係如何,互相都心知肚明。
他們,不過是面子上的相安無事。就連如今她的聲勢權利,都是大王妃與他那晚做的交易,換來的結果。
她忽然這般情緒激動地站在自己面前,用這樣情深意切的面孔來說這些話,難道不覺得可笑?
陸琛冷笑一聲,正待開口,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忽然走過來的二王妃,卻忽然拽住他的雙手!
“陛下!”她嘴裡的字,像是咬在肉上,連氣息都帶出咬牙切齒。
冷奕瑤和赫默在晚宴上如何秀恩愛是他們的事,但是,長公主剛剛在二樓的那一番話,卻已經有人湊到她的耳邊,一字一句地重複了一遍!
所以,冷奕瑤便是當初長公主與有婦之夫珠胎暗結,產下的那個孩子?
如果真的是這樣……
二王妃臉上一片青紫,扣在陸琛手上的力氣,大得像是要沁入他的皮肉。“好了,今晚你和你長姐是主角,不要圖生事端。”
陸琛一怔,不知道爲什麼,連母親也親自攔在他的面前。
顯然,她和長公主有某種事情瞞着他。
而這一切,在場,幾乎有大半的人,心知肚明。
陸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只覺得太陽穴那裡突突得暴跳起來。
可是,他不能任性,不能狂躁。
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趾高氣昂的皇子,萬事有父皇在背後爲他撐腰。
如今的皇室,他站在最高處。
明面上風光無限,但,歷來,站得越高,責任越重,他享受着皇室的尊榮,便也承受着最深的壓抑。
他雙手背在身後,緩緩地垂下眼簾,良久,擡了擡手,面上已經一片靜默。
侍衛長眼見陸琛隱忍,只覺得渾身的氣血都翻涌起來,可到底,還是垂下頭顱,往後退開,徹底拉開與弗雷的距離。
這一場搏鬥,開始得毫無預兆,停止得猝不及防!
在場的衆人,看着沉默的陸琛,只覺得心底微微窒息。
再高貴的出身又能如何,這天底下,真正能爲所欲爲的人,少之又少。
怕是,除了眼前這兩位彼此並肩站立的冷奕瑤和赫默之外,帝都之內,再難尋到那樣的隨心所欲……。
長公主只覺得,即將要跳出喉嚨的心終於穩穩地落到了實處。頗有些感激地看向二王妃,卻見對方面色難看地掃她一眼,隨即,像是怕髒了自己的眼睛一樣,轉身離去。
二王妃身爲陸琛的生母,如今,連大王妃都要退避,眼見她往大廳走去,頓時,圍觀好戲的人慢慢收起了臉上的興味之色。
陸琛想要回頭看看冷奕瑤,只是,赫默已經不動聲色地將她往身邊又拉近了一些。
他眼底深沉,盯着赫默那雙無動於衷的眼睛,只覺得,無邊憤恨。
遠處,已經被放到地上的冷奕媃呼吸微弱,躺在那裡,連胸口都沒有一絲熱氣。
冷超死死地摟住她,從頭到尾,目睹了這場大戲。
他陰鷙着雙眼,看着冷奕瑤的一舉一動,只恨不得能將自己親妹妹身上的這些鞭痕全部加註在她的身上!
好!
很好!
他狠狠閉上雙眼,再不停留,一個用力,雙手直接抱起冷奕媃,頭也不回,直接大步邁出花園!
血水順着他的雙臂緩緩流入衣袖,沾溼了一地,每一步,他都踏在冷奕媃的鮮血上,血腥味濃烈而諷刺,他垂着雙目,將自己所有情緒全部隱匿在那一雙漆黑的眼底。
四周所有人,像是被這股濃烈的煞氣所驚,微微往後退了退,給他讓出路來。
只是,心中到底是憐憫居多,還是可惜居多,便無人能知了。
畢竟,冷超亦是天之驕子,如今這情景,卻已算不上家庭和睦了。
冷家兄妹一走,如今,只剩下陸琛還站在原地與赫默對峙,皇家與軍界的熱鬧,不是人人都能看的。賓客們哪怕心底裡貓爪一樣的撓着,也不敢再傻乎乎地留在這裡繼續圍觀,於是,一個個不動聲色地往大廳走去。
很快,整個花園,便只剩下站在中央的那幾人,四周左右卻被皇家侍衛團團圍住。
陸琛直直地盯着赫默,顯然,這一次,並不準備輕易讓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花園裡,一時靜得,落葉可聞。
長公主雙脣顫抖,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冷奕瑤。在她不知道她身份的時候,只覺得她手腕了得,竟能獲得這樣兩個人的青睞。可到了如今,她卻覺得像是落入了懸崖谷底,水深火熱!
卻見一直保持靜默的冷奕瑤在衆人的視線中,慢慢地側身,朝陸琛靜靜展眉。
那一瞬,所有人似乎都爲之一愣。
所謂衝冠一怒爲紅顏,陸琛和赫默的所作所爲,幾乎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可她的這一個側身,卻讓人終於看明白,她的表情。
雍容華貴,優雅自持。
和長公主的欣喜交加、大王妃的面色凝重、陸琛的悲憤狂怒相比,她似乎像是一尊悲憫天下的神佛,遺世獨立、渺無人氣。
她目光順着陸琛的眼神,靜靜地定了一會,隨即,輕輕地、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下一刻,竟朝着他,緩緩一笑。
那笑,平和而大氣,寧靜而淡雅,像是在和他聊天一般。
陸琛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讓他陷入了迷霧,看到她嘴脣一張一合,良久,他才反應過來,她剛剛說的話是什麼。
“陸琛,你可知道,我爲什麼要來帝都?”
爲什麼要來帝都!
他心底一愣,只覺得腦中的一切匆匆回到當初。
是他當初“劫持”了她,派人將她從冷家帶到他的住處。又因爲御醫突然帶來父皇病危的消息,他強制帶着她一起踏上回帝的路。
可如今向來,卻如當頭一擊!
以她的手腕,爲什麼不曾拒絕他當初的安排?
哪怕是爲了讓他欠着她,她也不必親自來到帝都。
她來這裡,不是因爲他的緣故,而是一開始,她就有此打算!
他恍惚往後一退,目光模糊,只覺得眼前的她,越發讓他看不懂。
似乎,從頭到尾,她都如銅牆鐵壁一般。
她只展現給別人,她願意被人看到的地方,至於其他,那便永遠是個謎,誰也無法輕易參透。
隨着冷奕瑤話音一落,陸琛的面色倏然一白,就連赫默的眉梢都忍不住高高挑起。
冷奕瑤當時來帝都的時候,他並未插手,直到她將陸琛安全地帶回帝都,他才真正正視了她的實力。所以,從當初的情勢來看,她並不是爲了他們倆其中之一來的帝都……
兩個男人的眉目帶着不同層次的驚疑,她卻慢慢地勾了勾脣,回頭,看向目瞪口呆的長公主。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和冷奕媃、冷超是同父異母。所有人都告訴我,在我還未記事的時候,我的母親就死於空難。”
說完這話,長公主像是被人用針刺了一下,渾身一僵,她正準備開口,卻見冷奕瑤已經挪開視線,一臉悠然:“而那班飛機,也很特殊。着陸的地方,便是帝都的皇家機場。”
陸琛一怔,隨着她的聲音,瞳孔豁然放大。
他忽然記起,當時自己外公遇難的時候,自己帶着冷奕瑤在皇家機場調查事故起因的時候,她做的那些安排。
她查閱皇家機場的建築圖,調閱當年機場改造的資料,甚至,將當初皇家機場的安全通道都一一查清。爲此,翻閱了不少建築類的書籍,甚至就此入住了赫默的那個別墅,只爲了看書方便。
他那時,單純的以爲,這一切都是爲了調查他外公的死因,如今看來,她纔是真正的算無遺策!
冷奕瑤見陸琛的臉上現出恍惚的神色,忍不住淡淡的嘆息。
冷家自然不敢隨意透露她的身世,對於冷魏然而言,他誠然是玩了長公主一把,但換個角度來看,他也能算是長公主的面首。當初,能從大王妃那裡成功活命,也是拿長公主的名聲威脅。自然,除此之外,他手上還握了點其他東西,否則,光是面上無光的皇帝,也能直接弄死他。
冷超和冷奕媃的親生母親,後來因故早逝,兩兄妹記仇,將事情算在她頭上。當初那個原身,受的都是帝國傳統教育,自覺理虧,又不知道親生母親是誰,一直隱忍也就罷了,等她重生在這具身體裡,卻絕不會忍氣吞聲。既然明知身份有端倪,自然要好好查一查。
皇家機場多年前,忽然改造。原因無人可知,算一算,卻恰好是當初她生母飛機事故發生不久後。
能在皇家機場着陸,又是死不見屍,聯繫種種,但凡往細處一查,便能尋到蛛絲馬跡……
她深深地看了陸琛一眼:“算起來,我應該喊你一聲舅舅。”
舅舅……。
舅舅……
這兩個字像是魔咒一般,瞬間將陸琛整個人擊潰!
他目露驚愕地看着她,隨即,呆滯地看向長公主,以及她身後的所有人。
沒有人露出驚訝的表情,也沒有人神色慌張,所有人,包括大王妃,都是一片麻木的樣子。
那一瞬,他像是置身於極地冰川,腳下的冰原轉眼便轟然坍塌!
爲什麼?
爲什麼會這個樣子!
明明他們當初第一次見面,是在D城那酒店頂層套房的走廊。
她緩步走來,擦肩而過。他囂張狂傲、面露冷凝。
一切,像是慢鏡頭回放一般,腦子裡不可抑止地將此前所有的過往都迅速流轉。
他竟然是她的舅舅,他竟然對自己的外甥女產生了男女之情……
不,不會的,不會是這樣的!
他想要抓住冷奕瑤的手,卻見她絲毫不閃不讓,只是那樣平靜地站在原地,面上帶着無奈,“還記得我第一次去參觀聖德高中的時候,你來找我嗎?”
那個時候,他外公剛死,父皇原本緊閉宮門,卻是因爲弗雷的突然拜訪而不得不打開宮門,弗雷當着皇帝的面,說出她的住處是赫默一手安排。皇帝讓他裡她遠點,他卻背道而馳,竟然直接跑到聖德高中來向她表白。
陸琛顯然是想起了那時的一切,頓時,面色一白。
怎麼會不記得。
自己那麼明明白白地表明心跡,她卻連眼睛眨都不眨就直接拒了,那一次,他卻一點都不覺得氣餒。只覺得,時機不夠成熟,等到以後,等到他不是處處受制於人的皇子,情況便不再會是那樣。可如今,他的確不再是皇子了,而是登上了皇室至尊的位子,可擺在眼前的現實,卻像是將他和她隔開了兩個世界。
無論他再怎麼成長,無論他再怎麼成熟進步,她和他都再無關係了……。
陸琛忽然踉蹌地轉身。
這一刻,他竟然不願去看她的眼睛。
是自己沉迷太深,還是自己太過遲鈍。
爲什麼,當初她已經拒絕得那麼明白,自己卻遲遲沒有發現。
不是無跡可尋的,不是她隱瞞遮掩的,明明都已經透露過,爲什麼,自己卻一點意識都沒有?
望着陸琛失神的背影,冷奕瑤抿了抿脣。
長痛不如短痛,總歸,她和他並無可能,哪怕如今再痛,時間是最好的藥,她只希望,他還記得自己的身份。這個皇位,他得之不易,可想要坐穩,卻並非那麼簡單。
“心情不好?”身後,赫默忽然樓主她的腰,神色微妙。
講真,原本的情敵忽然變成舅舅,這種感覺,太奇妙。
他雖然從來不把陸琛當做同等級的對手,可眼下,看着對方失魂落魄的背影,竟然也忍不住生出一絲同情。萬幸,她的血緣和他無關,否則,落在自己的身上,當真是欲哭無淚……
冷奕瑤忍不住拍了他手心一下。
這人,簡直唯恐天下不亂。
“瑤,瑤瑤……。”一直沒有插話的長公主,忽然往前一步。
如果說,當初她來帝都是因爲查明真相的話,那麼,是不是很久之前,她就已經知道了真相?
所以,這麼多次的見面不相識,難道真的是她想象的那樣?
冷奕瑤回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神色靈動,眼底,卻並無脈脈溫情。
身爲女子,重生在這個帝國,本就不太公平。當初來帝都,查詢身世,不過是爲了真正瞭解本尊的身份,對於認祖歸宗這種事情,她卻沒什麼興致。
講白了,她對這位出了車禍,失去記憶的母親,並沒有太多如慕之情。
大王妃只覺得腦仁都要炸裂開!
眼看自己向來驕傲的女兒對着冷奕瑤低聲下氣,對方卻理都不理,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
可是,事到如今,能說什麼?
對方不是急着來攀附的鄉野女子,也不是毫無憑仗的孤身一人。
有赫默在她背後撐腰再是其次,當初,陸琛是怎麼憑白得來的皇位,她們這些人是一清二楚。兩位大公聯手,都不是她的對手,這人的心思手段,光是想想,她背後都是一陣冷汗。
連這麼多年、處於一個屋檐下的親姐姐,都能當衆執行鞭刑,對於她們這些當初背棄了她的人,她哪裡有會存有一絲親情?
想到此,她忍不住一陣顫慄。
目光間,隱約帶出一份遲疑。
冷奕瑤卻像是看都看得看她們一眼,回頭,看了一眼夜幕。
今晚的好戲也已經差不多了,是時候該回去休息。她還等着,明天冷魏然來找她好好“敘舊”呢。
“走吧,我有點困了。”就在所有人呆滯凝固的時候,冷奕瑤輕輕擺了擺手。赫默眼底笑意一閃,輕輕地將她的手心放在自己的掌中。
分明是這麼纖細、這麼柔嫩,可只要她露出本色,整個世界似乎都被她盡數踩在腳下。
這樣的女人,他絕不會放手!
皇家侍衛呆滯地看着眼前攜手走來的人,他們面上分明帶着繾綣笑意,眼底一派從容,漫步走在花園中,分明不像凡人。空氣中,那種凌冽動盪的氣息忽然一蕩,再定眼看去,分明是兩個人,可一舉一動,卻莫名和諧。一個身姿挺拔、軍容肅穆,一個淡紫長裙、窈窕嫵媚,兩人緩緩離去,只一個背影,便已貴不可言……。
花園深處,只見一個人影慢慢從樹影中露出面容。
那一雙銀色的眼眸,定定了落在那兩人的背影上,良久,不曾移動分毫。
若是陸琛,覺得當初D城初遇邂逅的一切,都是老天開的玩笑一般。
M此刻只覺得,大約,一切都是命中註定。
那一場黑夜下的伏擊,在那小小的咖啡館,她拿着菜單,在燈影下擡頭朝他微微一笑。只那一個笑容,卻像是牽動了什麼,讓從來袖手旁觀的自己,竟然願意插手她的事情。
所以,是血緣的牽引,還是其他?
他皺了皺眉,想到鋼琴老師曾說她和他很像,如今,卻是明白,或許,骨子裡,他們真的是一樣的人……。
這一夜,分明是皇帝登基後最盛大的慶祝晚宴,但因爲這一場鬧劇,幾乎後面在無人有心思沉迷於宴會。
陸琛像是突然失蹤,自花園離開,這一晚,再沒有在人前露過面。
二王妃咬牙撐着,心底恨不得將冷奕瑤剁碎,卻只覺得無邊的絕望。
她兒子對冷奕瑤有多麼的執着,多麼的真切,沒有人比她更能看得明白。如今,事情一反常態,讓他如何接受,讓他情何以堪?
等這場心思浮動的晚宴終於捱到結束,二王妃是一刻都耐不住,直接往陸琛的寢宮奔去。腳下的速度之快,就連跟在她身後的一干女侍,竟然都差點跟不上。
只是,等她拔足狂奔到陸琛的寢宮後,伸手一推宮門,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那一刻,她心底空蕩蕩的,只覺得像是一個破風箱,徹底灰敗下去。
“陛下人呢?”她下意識地扭頭望向旁邊駐守的皇家侍衛,對方面色驚愕地跪下:“陛下,陛下沒有回來啊。”不是晚宴剛剛結束嗎?陛下今晚一直不曾回來過啊。
二王妃面色慘白,心底只覺得沉入了一片湖底。
她瘋狂地朝着外面奔去,“找!給我仔細的找!一定要找到陛下!”
這一刻,她不是隱忍多年的王妃,也不是終於成爲後宮的女主人,而是一個心中滿是驚恐的母親。
她還記得剛剛站在花園時,陸琛那絕望至極的臉,還記得整晚大家小聲議論紛紛的聲音。雖然,礙於場面和身份,沒有賓客敢隨意將冷奕瑤的身世真正訴諸於口,但,今晚,肯定會有風聲傳出去。
她兒子曾經那麼愛慕的女人,竟然是他的外甥女……。
這種皇室醜聞,她光是想想,都覺得五內俱焚。
可,作爲一個母親,她更害怕的是,好不容易挺過了皇室內鬥,陸琛卻熬不下眼前的殘酷……。
眼中的急切越來越無處可藏,她幾乎翻遍了宮闈,到最後,還是陸琛身邊的侍衛長來報,“陛下,在先帝的寢宮裡。”
二王妃腳下一頓,隨即,拉起裙襬,風一樣地奔了過去。“誰都不許跟來!”
她明白,他眼下不想被任何人打擾,任何窺視的眼神都不行。但作爲一個母親,她只想看看他現在還好不好。
氣喘吁吁地跑到宮門外,她慢慢地打開那一扇門,漆黑迎面而來,當看到月色下,殿內的情景,她的眼淚,潸然而下!
她那驕傲無比的兒子,竟然落魄無比地一個人跌坐在地上,靜靜地靠在窗邊。 ωωω ✿ttkan ✿c○
一片白色的凝重中,那是他曾經的父皇離開的地方。他倚在牀頭,就這麼靜靜地坐在那裡,神色空洞,面無人色。
“不要嚇母妃,好不好?”她像是怕自己的聲音會驚到陸琛一樣,緊緊地捂住嘴角,眼淚卻簌簌地往下掉。落在那柔軟的地毯上,瞬間被淹沒。
陸琛後知後覺地擡頭,看了她一眼。
扯了扯嘴角,卻沒有形成一個笑容。他像是徹底累了一樣,忽然閉上雙眼。
那裡乾澀一片,並沒有一點點溼潤。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樣,徹底死了。
“我…。”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只是,嗓子太過乾啞,一個字剛剛露出來,便再也說不下去。
有什麼可說呢。
事已至此,難道他要亂倫?
如果她也曾對他另眼相待,他好歹還層擁有過。可從頭到尾,只是自己一廂情願,如今看來,當真是蠢。
“母妃在這,有什麼,你說出來,說出來啊。”二王妃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揉碎了。爲什麼,爲什麼要讓自己的兒子遭遇這一切。他做錯了什麼,要忍受這些苦難。
陸琛沉默,似乎要和這一片素白融爲一體。
良久,他卻搖了搖頭,對着他母親微微一笑。“不用擔心,我只是想一個人靜靜。”
真的,只是一個人靜靜。
把腦子裡的那些喧囂,那些過往,統統都拋到九霄雲外。
這樣,就不會痛,就不會傷,就不會變成自己都看不起的樣子。
二王妃手腳冰冷,顫慄地想要扶上他的臉龐,卻被他側頭,微微一閃,躲過了。
僵硬的下顎,沉默的神色。她知道,他現在,恨不得將自己鎖在漆黑中,一個人渡過這漫漫長夜。
她忽然站了起來。
身爲一個母親,她明白,眼下自己,最該做的是什麼。
不給他添亂,不在他傷口上撒鹽,便是最好的安慰。
“母親不打擾你。”她捂住眼角,像是強迫着將眼淚逼回去,不想讓兒子看到自己這麼狼狽的一面,她趕緊轉身,穿過門廊。
她卻不知道,就在她身後,陸琛靜靜地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悲傷一笑。
這一晚,皇宮燈火通明,隨後在崗的皇家侍衛無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分怕萬一。
所有人暗自矚目的焦點,自然還是那一處寢宮。只不過,誰也不明白,爲什麼,陸琛受了刺激,竟然會往先皇的寢宮跑來。分明,熱孝還未過,這裡一片慘白。
當初,先皇就是在這裡嚥下最後一口氣……。
凌晨兩點的時候,一直坐在地上的陸琛忽然動了。
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房間酒櫃的位置,忽然從裡面取出一瓶酒。
連杯子也不拿,就這麼直接地打開瓶塞,往嘴裡倒去。
火辣刺激的味道,充斥着鼻腔。
將所有的冷意全部燒燬。
他只覺得痛快!只覺得天地之間,似乎只剩下一瓶烈酒的味道!
多好!
還有美酒相伴!
他就這麼一口接一口地直接吞嚥下去,像是連最後的理智也徹底丟失。
一瓶下肚,他眼前的景象已經開始模糊,他卻豁然笑了。
借酒消愁,果然都是騙人的。這世上,哪有真正能一醉解千愁的事情!
不過是編出來,躲避現實罷了。
“咕咚——咕咚——”空空的酒瓶子在地上打了個圈,丟得老遠。
他嗤笑一聲,又從酒櫃裡取出另外一瓶。
門外,一直安靜等待的人,終於按耐不住,一下子衝了進來。
“陛下,不要喝了,真的不要喝了。”乳母那蒼老的臉頰,帶着肉眼可見的悲憤,直接擋在了就貴面前。
陸琛似乎是花了兩分鐘,才反應過來,擋在面前的人是誰。
他輕輕一笑,眼神卻很飄忽,直接拽起那一瓶酒,搖了搖頭,“誰都不要管我。”
乳母心疼地看着他:“怎麼了?究竟是怎麼了?能不能和我說說?”
陸琛愣了良久,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乳母這樣的勸說聲了。
他小的時候太不懂規矩,自持是皇長子,沒把任何人看在眼底。母妃在大王妃手底下,被壓得喘不過去,只一再地和他說要低調。可陸冥那個時候,天資聰明,已經展露無疑。
有一段時間,他急躁得無法控制。
像是不管做什麼時候,都被人拿來比對。
看,陸冥殿下如果遇到這個事情,就會處理得非常漂亮。而不是直來直往,恣意妄爲。
瞧,大殿下又發脾氣了,這樣的人,怎麼能繼承大統?
耳邊,是各種別有深意的目光,眼前是各式詭異的獻媚。
那個時候,他只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裡,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別人用饒有深意的目光窺視着。
時間久了,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緒。
因爲衝動,因爲暴躁,他失手打死了一個餵馬的侍從。
那個時候,他不過十五歲,還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當着所有下人的面,那個侍從被他抽到沒有氣息,成了他“暴虐”的鐵證!
雖然身份尊貴,侍從又是賣身皇家的奴僕,算不得大罪,但被有心人一度渲染,直接傳了出去,隨即民間聲望一路跌破。
這也是爲什麼,後來自己在外的名聲,一直被陸冥壓在底下。
人人都道,那長了一張仙人之姿的皇子悲憫天人,而他,不過是仗着出生,爲所欲爲。
父皇也曾經厭棄,宮裡的人見風使舵,曾有一度,他的日子並不好過……
如今想想,和今晚比起來,竟然不過是往事一段。
畢竟,那些都是別人的心思浮動,今晚,他卻被剜心,痛到不能自已。
他忽然擡頭,眼底詭譎一閃,對着自己最信任的乳母,飄忽一笑:“知道父皇臨終的時候說了什麼嗎?”
他並不是失心瘋一樣,跑到這裡。
他那晚,也曾受到重創。所有人都當他當時魔怔了,竟然會閉門不出,面對父皇的召見,置之不理。
只是,天底下,哪裡有那麼多莫名其妙。
這皇室,藏着太多秘密。表面上的風光尊榮,實際上,挖開來看,卻讓他幾近發瘋。
乳母震驚地看着赫默那一雙眼。
那眼底,冰冷譏諷,似有寒光閃過。
有一種可怕的預感從四肢襲來。她臉上的皺紋開始顫抖,只是,望着陸琛那一雙眼,她竟然不忍拒絕,分明是不該聽的秘密,這一刻,她竟然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陸琛笑了,笑得眼中一片支離破碎。
這般漆黑的夜,他只能和一個從小伴着自己長大的乳母說這些,他甚至不敢告訴他的母親,只因爲,說出真相,她絕對接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