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穆行事謹慎、做事幹淨利落,古離更是從兩黨之間脫穎而出、圓滑老道,但這樣的兩個人,怕是做夢都不會知道,他們特意用心安排的這麼一次會面,竟然從頭到尾都在冷奕瑤和赫默的意料之中。
西勒面無表情地站在皇宮內庭間,眼見赫默輕輕伸手點了點冷奕瑤的鼻尖一下,隨即起身,淡漠地與他擦肩而過。
仿若,此刻,他出現在這裡,於冷奕瑤、於赫默而言,不過形同空氣。
呵——
他勾起脣角,慢慢露出一個自嘲的笑。相較於翟穆,他自己也沒有高明到哪裡去。否則,對於自己的憑空出現,這兩位爲何會這般淡然?
“D城那邊的事情都收拾好了?”冷奕瑤笑着關了桌面上的電子屏,翟穆和古離談話的畫面瞬間消失,她倒是一點也不避諱,指尖點了點離她最近的一把椅子,溫雅客氣:“坐。”
聰明人面前不說廢話,她向來覺得這是一項優良傳統。與其和西勒高談闊論,不如直來直往,省得麻煩。
霍爾牧臨死前,雖然對D城沒有造成什麼大規模的殺傷性損害,但畢竟在街頭巷尾開火,高層建築被掃射、炸穿的也不在少數,市民雖然都平安無事,但還是引發了一陣恐慌。城市休養生息雖然該是官方的責任,不過,作爲本地名流的西勒,顯然號召力更出人意料。
西勒聞言,擡頭看了她一瞬。
明明還是個小姑娘,最是該嬌俏愛美的年紀,偏偏坐在那皇位上,一派雍容。彷彿,這天底下的事情,無論大小、無論陰暗,都在她眼底,明晃晃的,毫無秘密。
他知道,她既然開門見山,必定是已經將他的過去,甚至整個家族的老底都查到了祖宗十八代。赫默任她一個人和他說話,擺明是不插手她的事情。
按理來說,這麼多年,他們在D城互爲世交子弟,他算是看着她長大,雖然早年的時候並不怎麼在意她這個“任性妄爲”的小小姐,但也實在想不出,她這個事事被自己大姐冷奕媃強壓一頭的人怎麼就忽然變成了今時今日的這樣。
那一雙眼,明明似笑非笑,可瞬間便可洞察人心!
他垂下眼簾,聲音平靜:“都恢復正常了,掛在城牆的頭顱也已經摘下來送到帝都。”她親自讓人掛上了霍爾牧的腦袋在黃金牆上,如今,時日已久,頭顱被蚊蟲啃噬,味道越發腥臭,既然已經達到了震懾羞辱的目的,自然要卸下來送到帝都。
冷奕瑤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倒是一點都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反倒是看着他眉角間的那處傷痕,慢慢勾起了笑意:“是不是好奇,我爲什麼一定讓你參加慶功宴?”
雖說D城的事情,他出力不少,但明天的這場慶功宴,他一個幹賭場生意的商人,還真不一定非要參加。只不過,邀請函是她親手寫的,讓人送到他的眼前,於是,該來的人終歸還是來了。
西勒神色微微一頓,看了她一眼:“的確有點好奇。”
冷奕瑤一手託着下巴,一手點着桌面,“作爲商人,你自然沒必要一定參加。不過,作爲皇商……。你既然是爲皇家出力的一份子,我想,這份尊重還是要給你的。”
說到“皇商”兩個字的時候,她的聲音微微上揚,聽上去像是密友間的玩笑打趣,只是,偌大的宮殿,西勒卻忽然覺得背後微微一冷……
果然,她什麼都知道了。
冷奕瑤看他下顎收緊,卻依舊不吭不響,於是,輕輕擺了擺手:“別緊張,你又沒幹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
對不起她的事情……。
西勒蹙了蹙眉,算起來,他的所作所爲,應該算是從頭到尾都和她站在一條船上。不過,這一切其實,都是歪打正着。
真正細算下來,他的家族,世代都是皇室的經濟來源。
明面上,是遠離帝都的鉅富,實際上,卻是歷代爲皇家運作財富,提供驕奢生活的資本。
畢竟,賭場這東西……
本就是特權階級赦免下才能經營下去,能在D城擁有三分之二賭場,又怎麼會是沒有任何背景?
更何況……。
冷奕瑤看着西勒外表極爲鎮定的坐在那裡,但眉心處已經不自覺地簇成一道彎,忍不住垂下眼簾,微微一笑。
從她重生以來,西勒對她的確沒有任何不利的舉動,可惜,人總歸是會因爲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爲而無法保持真正的冷靜。
這天底下,皇家內院知道當初長公主“不守婦道”的人都少之又少,她這具肉身,本就是皇室公主與“野男人”廝混的罪證。
一個孽種,一個連出生都被掩藏在重重謊言之下的女童,那位曾經疼寵長公主入骨的皇帝陛下,怎麼可能任那個“野男人”脫離自己的眼線?
當初,大王妃天真的以爲設計了一場意外,便可以掩飾過去,難道心機重重的皇帝真的會傻到放着這麼一個天大的把柄在外?
所以,D城的冷家上下,多了一個鄰居。
還是個世代居住在D城的鉅富之家,遠離帝都,遠離皇室,偏偏與冷家毗鄰相居十多年……。
冷奕瑤搖頭一笑,以冷家當初的起步來說,當真是“高攀”了西勒家。
這世上,任何明面背後都會有影子。
再強勢的勢力,沒有財力支持,很快便會成爲一團腐肉,毫無生機。
蘊萊身爲聖德集團的掌舵人,將家族的未來壓在政界,正確的說,是因爲他的姐姐對翟穆死心塌地,所以順水推舟。
而西勒……
他的家族,做的是賭場生意,從一開始就是皇室財庫的供給者。當年,他的父親既是眼線,又是執行者。如今,換成了他來交接這一切。
只可惜,陸琛登基的時間太短,老皇帝又猝死,來不及交代太多的瑣碎事物,西勒向來謀定而動,自然不會特意曝光。轉眼,陸琛暴斃,他就更不會自己主動挑明自家的身份。這天底下,如今還知道這個秘密的,怕是不多。
西勒看向她那雙犀利的眼睛,她能猜到這一切,他並不詫異。畢竟,當初能隻身一人將陸琛安全帶到帝都,隨後立即和赫默形影不離,在軍區站穩腳跟。她的一言一行,都透出一種超越年紀的城府和冷靜。所以,他只好奇一件事:“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不會太遲,因爲當初他去鐸林國開設賭場的時候,她顯然只是疑惑他的舉動,而不是驚愕他的背景,竟然能和鐸林國首都的政要搭上關係。
冷奕瑤勾了勾脣,笑得一臉嫋娜。什麼時候發現的啊?“在我剛轉學來帝都,我們住在聖德酒店的第二個晚上,你突然回D城,銷聲匿跡的時候。”
當初,她人生地不熟,初來乍到,在帝都亂轉的時候,吃了碗海鮮拉麪,結果發現自己出門在外竟然忘了帶錢。要不是他恰巧碰上了,怕是真的要被釘死在“吃霸王餐”的標籤上。
不過,當初,他們一道入住聖德集團旗下酒店的時候,他明明說好是三天後纔回去,結果,自己在夜市被一個身上紋着蠍子紋身的“皇家侍衛”一路追蹤,就在對方要動手的那一刻,她親手了斷了對方的命。第二天,他就不辭而別,杳無音訊。
那個時候,她就懷疑,這麼急着趕回D城,是臨時出了什麼事?
可是,D城那邊一直風平浪靜。
順着線索往下,一切便不難猜了。
作爲一個殺了“皇家侍衛”的兇手,她當初眼看就要被牽扯入皇室、軍界的拉力角逐之間,而她作爲一個未成年人,當初身邊唯一的監護人,便是他,西勒!
未免身份暴露,他只能儘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