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臨天下(二)
顧準祁夫人帶着周望桂並兒子兒媳一行抵達西華門後,整好也遇上平家上下在那裡下車,因此地不是說話之地,彼此便只點了個頭打了個招呼,即男一羣女一羣,各自往規定的哭靈之所趕去。
半道上,平大太太因見四下再無旁人,遂小聲與祁夫人說起話兒來:“表妹與二夫人還有大奶奶都進了宮,府裡就剩兩個半大小子和一個奶娃娃,也不知誰在照顧?府上的下人雖都是世僕,最是懂規矩不過的,沒個主子在府裡坐鎮,終究難以讓人真正放心哪!”
祁夫人是聰明人,如何聽不出平大太太真正想表達的意思,忙也壓低了聲音道:“大表嫂倒是與我想到了一處去,所以我昨兒夜裡便已傳了信給我們二姑奶奶,讓她今兒一早便帶着孩子們回府小住一陣子,既能替我照顧一下弟弟侄子們,也能幫着看一下家,斷不會讓府裡出任何岔子的,連我們親家府上,也是一樣。”
平大太太聞言,這才鬆了一口氣,道:“我就知道表妹是個再周全不過的,我不過白多一句嘴罷了。”心下則暗暗慶幸,所幸自家人丁興旺,無論什麼時候,家裡家外都不必擔心缺了人手。
又聽得祁夫人低聲道:“我方纔一路行來,見所有人都是規規矩矩的,料想到行大禮那一日,當不至於出什麼岔子罷?”
平大太太應聲回過神來,“殿下……如今該叫皇上了,皇上早前便是衆望所歸,如今又有那麼多親貴親眼見證了先帝親口着皇上靈前即位,更是衆望所歸,能出什麼岔子?表妹只管把心放到肚子裡去。”
祁夫人點點頭:“表嫂所言甚是,我也不過白多嘴一句罷了,就是娘娘這陣子得受累了,得虧娘娘年前便生了二殿下,如今守上三年,也礙不了娘娘和兩位殿下的地位。”
“可不是這話。”平大太太小聲接道,“便旁人有那個心,皇上……也有那個心,等三年後,兩位殿下也已長成了,誰也休想動搖了娘娘的地位去。”
早前還能說一句,皇上可是一早就答應過娘娘此生只她一人的,如今二人卻是不約而同的絕口不提這話了,此一時彼一時的道理,都到她們這個年紀這個地位了,豈能不明白?
到底宮裡不比外面,二人能說這幾句話,已是夠有底氣了,換了旁人,真正連一個字都不敢說,見該說的都說了,遂閉了口不再多說,只繼續往前走。
一時到得女眷哭靈的思善門外,就見裡面早已是白茫茫一大片了,這種場合,只有皇室中人和內命婦們纔有資格在殿內哭靈,其他外命婦不管是一品還是超品,都只能在露天裡哭,內外親疏,涇渭分明。
每個人都穿了全身的素戴了一色的赤銀頭面,一眼望去也分不清誰是誰,得虧皇上臥病不是一日兩日,各傢俬下都防着這一日,早把素服銀飾都預備好了,喪鐘一響,立時開始忙活,不獨百日之內要停嫁娶,祭祀也得往後推,家下人等素服不夠的,也得立時開始準備起來,這還好是夏日,若是冬日,連裡頭都得穿素,要忙的且得更多。
平大太太與祁夫人各自找到各自的位子,便跪下開始哭起靈來,知道這會兒明裡暗裡關注着她們的人絕不在少數,自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很快便雙目紅腫,滿身大汗,膝蓋軟痛了,卻也只能咬牙硬撐着。
張氏與平大奶奶幾個因年紀輕資歷淺,排到了中間位子,關注她們的人也少得多,倒是比各自的婆母輕鬆幾分。
哭靈也有講究,都隨着禮官的號令來,禮官一喊哭,便都立時齊聲悲鳴,一說收,則立時萬籟俱寂,早晨天氣涼爽些還好,哭到一半,太陽便出來了,沒有絲毫遮掩的直射着大家,那滋味兒真是不提也罷。
好在禮官每喊滿十五聲,就會讓大家歇息一盞茶的時間,可以趁此機會,去旁邊闢好的廂房裡喝點水涼快一些,倒還不至於似以前大冬天的哭靈般,一日得倒下好幾個,天家辦完了喪事,底下好些人家也得跟着辦喪事。
平大太太與祁夫人進得廂房裡,廂房裡已好些人或坐着或站着了,瞧得她們兩家婆媳進來,忙都打招呼的打招呼,起身讓座的讓座,言行間十分的殷勤,誰不知道主子娘娘親近孃家伯母與舅家,連帶皇上都對顧平兩家另眼相看,眼見兩家都要跟着越發興盛了,此時不打好關係,更待何時?
倒是圍着周望桂這個顧蘊“正牌母親”的人相對少些,不過周望桂也不在意,本來她與顧蘊的關係就及不上平大太太祁夫人,她如今守着兒子過,兒子又靠着顧蘊有了好前程,已是板上釘釘的雲陽伯世子,指不定爵位還得往上升,她感激顧蘊且來不及,怎麼可能再得隴望蜀,得不到就心生怨氣?何況如今的顧蘊是她怨得起的嗎,平大太太與祁夫人亦是一樣,所以,倒不如心平氣和的,至少自己心裡能好過些。
跌跌撞撞的活了三十餘年,周望桂身上的棱角,到底還是讓現實慢慢的磨平了。
歇息了一盞茶的時間後,大家便又出了廂房,隨着禮官的號令,繼續哭靈。
如此到得午時,御膳房送了午膳來,依照以往的慣例都是一樣的素面餅子,領頭的不是別個,正是胡向安,給大家見過禮後,細聲說道:“主子娘娘體恤,特意命奴才送了綠豆湯來,給各位夫人奶奶解暑,請衆位夫人奶奶慢用。”
衆人聞言,少不得要謝恩:“主子娘娘真是想得太周到了,有勞公公回去代我們謝過主子娘娘。”
原本衆人就心知肚明太子妃馬上就是皇后娘娘了,還在暗暗發愁這段時間該怎麼稱呼她,叫皇后娘娘罷,到底還未正式冊封,叫太子妃娘娘罷,又怕惹了她不高興,直呼娘娘罷,宮裡那麼多娘娘,誰知道叫的是誰,沒想到宮裡已自發換了稱呼叫“主子娘娘”,倒是爲大家解決了難題。
“奴才一定將衆位夫人奶奶的話都帶到。”胡向安恭聲應畢,轉向了祁夫人平大太太周望桂三個,言行間也不自覺的越發恭敬了:“三位夫人吃好了嗎?若是吃好了,還請隨奴才走一趟,主子娘娘有幾句話兒與三位夫人說呢,若是沒有,奴才就在外面再等三位夫人一會兒。”
別說天氣熱得實在讓人沒胃口,御膳房送來的素面餅子又委實賣相差了些,讓人食不下咽,就算這會兒正胃口大開,主子娘娘有請,祁夫人三個也要立時將旁的事都放到一邊,因忙都道:“我們都已吃好了,煩請公公這就帶路了,萬不能讓主子娘娘久等了。”
胡向安因忙應了:“三位夫人請。”引着三人魚貫出了廂房。
餘下其他人看着她們的背影,滿心都是羨慕妒忌乃至懊惱,總之什麼情緒都有,怎麼自家就沒有那麼好的運勢,出一位主子娘娘呢?只怪當初自家目光短淺了些,不捨得將精心培養的女兒送進東宮啊,不過也不能全怪他們自己,以當初皇上的情況,誰能想來他會有今日?
好在如今皇上後宮空虛,待出了孝後,總會充實的,自家總還有希望……
一邊想着,一邊繼續無滋無味的啃起素面餅子來,面前雖都擺了綠豆湯,卻沒一個敢多喝的,回頭正哭靈時,卻想更衣了,可該如何是好?
彼時祁夫人平大太太三人已由胡向安引着,去到了內靈堂旁邊的廂房裡。
這兩年後宮裡的事顧蘊依然是能不沾的都不沾,只管着東宮那一畝三分地兒,但她的話在後宮裡,自來都比代掌鳳印的淑妃和賢妃更好使,何況她眼看就是要成爲皇后娘娘的人了,給她單獨闢一間廂房,讓她在哭靈的間隙歇息片刻,又有誰敢有二話的?
祁夫人三人一進了屋便跪下給顧蘊行禮,又勸顧蘊千萬別哀毀太過,“……先帝在天有靈,也必不忍見主子娘娘這般苦痛的,何況宮裡還有那麼多事等着主子娘娘主理,更要保重鳳體纔是。”
顧蘊穿了全套的孝服,頭上也是戴的赤銀頭面,雙目雖紅腫不堪,精神倒還算可以,聞言先叫了三人起來,方徐徐說道:“凡事都有章可循,何況內有內務府和三司六局,外有禮部和衆宗親大臣,本宮自己倒還撐得住,就是擔心殿下與念兒,尤其是念兒,這大熱的天兒,時間一長,大人都未必撐得住,何況他才那麼小,身體又自來不大好……”
念哥兒雖生來便喜靜不喜動,一歲以前身體卻都挺好,讓顧蘊不止一次暗暗慶幸,當初堅持生下他真是再正確不過了,也不止一次的感謝上蒼,對他們母子,對他們一家都太厚愛了。
只可惜一歲以後,念哥兒便開始隔三差五的生病了,王坦也瞧過,太醫院所有兒科方面的權威都瞧過,亦連枯竹大師也曾瞧過一次,都說他是胎裡帶來的弱症,藥石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只能慢慢的養着,待他大些後,讓他習了武,或許能漸漸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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