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太夫人就着齊嬤嬤的手上了自己的馬車,車簾才一放下,她臉上的笑便再也忍不住流淌開來,彷彿已經看到了顧蘊不日接到賜婚聖旨時的絕望與敢怒不敢言一般,那樣的情形,光想想已讓她痛快得恨不能大笑三聲了。
以致顧葭反常的十分沉默,一路上連話都不曾開口說過一句,她都沒注意到。
還是在馬車已駛進了顯陽侯府所在的同康坊的坊門,有微弱的燈光透進車裡後,彭太夫人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顧葭耷拉着腦袋,一副葳蕤的樣子,因忙關切的問道:“葭兒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累壞了?我們很快就到家了,你再堅持一會兒,到家就可以休息了。”
本以爲顧葭只是累着了的,不想這一問,卻將她給問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哭了一陣後,才抽抽噎噎的道:“祖母,我不是累着了,我是被人給欺負了。”
然後將下午自己與靜和郡主撞上之事大略說了一遍,末了哭道:“祖母,都是顧蘊害我被靜和郡主打的,若不是她非要去逛什麼勞什子花園,若不是她對我冷嘲熱諷,還縱容她的丫鬟對我不敬,我又怎麼會氣昏了頭衝撞靜和郡主,祖母,您可一定要嚴懲顧蘊,尤其是她那個丫鬟,爲我做主啊!”
渾然忘了若非有顧蘊替她出頭,她早被打成豬頭,成爲今年女兒宴的笑柄了,竟還有臉倒打一耙。
彭太夫人聽完顧葭的哭訴,第一反應自然是同仇敵愾,倒不僅僅是因爲心疼顧葭,更是因爲同樣的事情別人做了她可能只生五分氣,換成顧蘊做了,那就得生十五分的氣了,說到底還是恨毒了顧蘊這個人。
但轉念一想,顧蘊馬上就要落入火坑,成爲有史以來最悲慘的太子妃,指不定很快更是要成爲寡婦,一個年僅十歲的寡婦了,她就是有再多的氣,也出盡了,一時倒是懶得與顧蘊計較了,因軟聲安慰顧葭道:“你且等着瞧罷,她的好日子馬上就要到頭了,接下來的幾十年一直到她死,她都只能過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哪裡還犯得着爲這麼大點雞毛蒜皮的事兒嚴懲她,沒的白髒了我的手!”
顧葭原是個乖覺的,一聽這話大有文章,也顧不得哭了,忙問道:“祖母這話從何說起,顧蘊的好日子真的要到頭了嗎,那可真是太好了!祖母快說我說說,她的好日子是因何快到頭了,我也好與祖母一道高興高興啊!”
在賜婚聖旨沒降到顯陽侯府之前,彭太夫人本不欲讓她和齊嬤嬤以外的第三個人知道此事的,但她實在太高興了,高興之下,也顧不得旁的了,索性附耳過去,如此這般與顧葭說道起來,說完後方擡高了聲音,笑道:“怎麼樣,這下你心裡那口惡氣該消了罷?”
顧葭早已滿臉是笑,聞言忙不迭點頭道:“消了消了,徹底消了,痛快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了。到底是祖母有智計,不知不覺便將咱們的心腹大患給解決了,只要一想到以後她只能日日以淚洗面,我白日裡哪怕受再多委屈,也不值什麼了!”
彭太夫人冷哼道:“她仗着有個得力的外家,仗着手下有銀子有人,素日給了我們多少氣受,如今也該是她還債的時候了,總不能讓我們光捱打卻不反擊罷,這世上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顧葭也冷哼道:“可不是,她總得爲自己素日的囂張跋扈付出代價纔是!”
祖孫二人對視一眼,心情都是前所未有的好。
一時馬車在顯陽侯府的垂花門外停下,早有金嬤嬤與周嬤嬤各自領着大房與二房的丫頭婆子們迎在那裡了,彭太夫人再不好也佔了婆母的名分,祁夫人與周望桂可以藉口身懷六甲不親自來迎接她,卻不能連個下人也不打發來。
若是以往,看見兒媳們這般怠慢自己,彭太夫人勢必要生氣的,但今日她心情好,也懶得與她們計較了,只是難得和顏悅色的交代起顧菁姐妹幾個來:“玩了一日,你們也都累了,就不必隨我去嘉蔭堂了,各自回屋早些歇下罷……”
話沒說完,忽然感覺到一道冰冷的視線刺過來,忙下意識看了過去。
正好就對上顧蘊冷冽如刀的目光,也不知是顧蘊的目光太過駭人,還是自身做賊心虛的緣故,彭太夫人激靈靈就打了個寒顫,心裡更是一“咯噔”,這小妖怪不會是已知道什麼了罷,不然她怎麼會於衆目睽睽之下,毫不遮掩的拿如此瘮人的目光看自己?要知道這小妖怪一向面上功夫都做得很到位的。
可不應該啊,這事兒除了齊嬤嬤,整個顯陽侯府就她知道了,便是如今,也只多了個葭兒而已,這小妖怪怎麼可能會知道?錯覺,對,一定是她的錯覺,她只是在自己嚇自己!
彭太夫人自我安慰了一番,心下稍定,忙又朝顧蘊看去。
就見顧蘊竟仍盯着自己在看,比之方纔的面無表情,這會兒她嘴角總算有一抹淡淡的笑意了,只是那笑意同樣冰冷如霜,還帶着幾分淡淡的嘲諷,也不知是嘲諷彭太夫人,她自以爲做得天衣無縫的事情其實她早就知道了,還是在嘲諷她,她的美夢根本就不可能成真?
彭太夫人瞬間汗透衣背,也顧不得再交代顧菁幾個了,胡亂扔下一句:“大家都散了罷!”便帶着顧葭與齊嬤嬤,忙忙朝嘉蔭堂所在的方向疾行而去了。
顧蘊這才嘲諷的收回視線,與顧菁幾個行禮道別,然後被簇擁着回了飲綠軒去。
只是梳洗更衣過後,想起慕衍雖答應了他能幫她全身而退,可茲事體大,哪怕只是萬分之一的險,她也冒不起,顧蘊猶豫再三,還是讓卷碧挑了燈籠,在夜色中去了朝暉堂求見顧準和祁夫人。
大伯父到底是天子近臣,正三品的大員,辦法總比她多一些,她那些所謂的厲害與強勢,在大伯父眼裡,只怕都是在弄小巧兒而已,多一個人想辦法,總要多一分希望。
顧準與祁夫人還沒睡,正在燈下說着女兒們的親事,可巧兒正說到顧蘊,祁夫人因說道:“年前我已與九妹妹去了信,把蘊姐兒的情況大略與她說了一下,問她是個什麼意思。前幾日回信總算到了,從信上來看,九妹妹對蘊姐兒是極滿意的,只等過些日子擇日進京來親自相看了,蘊姐兒的品貌才德都沒的說,只要九妹妹願意進京來相看,這事兒便已算是成了七八分了,就是不知道平老太太與幾位平太太會不會不滿意騰哥兒?”
誰知道杏林就走了進來屈膝稟道:“侯爺、夫人,四小姐求見。”
祁夫人不由笑道:“所以說不能背後說人呢,這不說着說着就來了?”命杏林,“快請四小姐進來。”
顧準卻是微微皺起了眉頭,這都快到各處下鑰的時間了,蘊姐兒卻急巴巴的過來了,只怕她是遇上了什麼極爲難極棘手之事啊!
不想顧蘊進來衝夫妻兩個行過禮後,卻只問了祁夫人的身體幾句,便告辭了,倒弄得顧準一時間有些摸不着頭腦了,這丫頭這般急巴巴的過來,難道就是爲了問問夫人的身體可好?
見祁夫人很受用於顧蘊的關心,顧準也不多說,只叫住顧蘊道:“外面黑燈瞎火的,雖是在自己家裡,也得防着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大伯父送你回去罷。”
爺兒倆遂一前一後出了屋子,又出了正院的院門後,顧準方問道:“蘊姐兒,你這會兒過來,必定是有什麼要緊事與我和你大伯母說,怎麼事到臨頭了,你反倒什麼都不肯說了,難道你仍拿我和你大伯母當外人不成?”
顧蘊忙道:“我並沒有拿大伯父大伯母當外人,我的確遇上了一點事兒,但我方纔想了想,我自己應當能處理好,所以我纔沒告訴您和大伯母的,您別擔心,我真的能處理好。”
“你真的能處理好?”顧準問道,到底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她既擺明了不願意說,顧準也不好再追問。
顧蘊笑道:“我真的能處理好,等我實在處理不好了,我再求助於大伯父與大伯母也不遲。”
方纔在來的路上,她是一心想尋求大伯父大伯母幫助的,但在見過杏林後,她卻忽然改變主意了,她就算把事情告訴了大伯父大伯母又如何,大伯父與大伯母又能怎麼辦?
讓大伯母明兒一早就去與益陽長公主交涉?且不說益陽長公主肯不肯改變主意,爲此顯陽侯府又要付出什麼代價,大伯母憑什麼去管這事兒,大伯母是宗婦不假,卻也沒有干涉侄女婚事的立場,除非她是被人送去做妾,危及到了家族的聲譽與榮辱,可她又不是被人送去做妾。
且像彭太夫人這樣,上趕着推自己親孫女兒入火坑的祖母與父母畢竟不多,沒了她,益陽長公主上哪兒再找一個比她更符合條件,家裡長輩又心甘情願的人選去?
讓大伯父去與皇上說,她年紀還小,連自己都要人照顧,更別提照顧太子殿下,且她短時間內根本沒法爲皇室開枝散葉?皇上要的,不就是這個效果嗎,何況人都是這樣,自己的人自己可以嫌棄,別人卻不能嫌棄,太子殿下再不得皇上寵愛,那也是龍子鳳孫,輪得到你一個做臣子的嫌棄?
即便皇上能將大伯父的話聽進去幾分,說一千道一萬,她終究不是大伯父的女兒,只要彭太夫人與父親願意,便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大伯父又能怎麼着!
當然,僅僅只是因爲這些,顧蘊還不至於打消求助於顧準和祁夫人的念頭,更重要的是,方纔杏林進去替她通稟時,看着杏林的背影,她眼前竟忽然浮過了慕衍下午與她說話時認真的表情,還有他那句‘你相信我’,雖只有短短的四個字,卻莫名的讓人覺得可靠與安心,覺得他既然這樣說了,就一定能做到。
顧蘊瞬間覺得,自己既然當時選擇了相信他,就該相信到底纔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說不定慕衍真能幫自己全身而退呢?自己這樣瞎折騰,除了將事情鬧大,將更多的人拉下水以外,反而於事無補。
所以在見到大伯父與大伯母后,她才什麼都沒說,只問候了祁夫人幾句,便提出告辭。
卻沒想到,依然被大伯父瞧出了異樣,特地送她出來就是爲了一問究竟,可見大伯父是真的關心她,那她就更不能將大伯父拉下水,讓大伯父引火燒身了。
“你自來沉穩能幹,你既說你能處理好,那我就放心了。”就聽得顧準道,“只是一點,一旦你發現自己力不從心時,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和你大伯母,我們雖未必能幫上你的忙,到底經過見過的事比你多,與你出出主意還是可以的。”
顧蘊一一應了,給顧準行了禮,方轉身自去了。
餘下顧準看着她在黑暗中越發顯得瘦小孱弱的背影,半晌方嘆了一口氣,然後拍手叫來了自己的隱衛:“你明兒一早就去查查,四小姐到底遇上了什麼爲難事。”
“是,侯爺。”後者恭聲應了,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當中。
顧準這才折身回了正院去。
顧蘊自然不知道顧準對她的關心超乎她的想象,她正冷笑着低聲回答卷碧的問題:“便是那位慕大人真幫不了我,不能助我全身而退,賜婚聖旨還是降下了,我也未必現下就要嫁過去!如果我的祖母死了呢?我總得守孝罷,便是皇上,也不能讓我孝期嫁人,而一年後,誰知道又會是個什麼情形?”
卻是卷碧見她什麼都沒與顧準說,更遑論向顧準求助,擔心慕衍那邊沒有十足的把握,告訴了顧準,總多一分希望,這纔會在路上便沒忍住問顧蘊的。
如今聽得顧蘊的話,她只當顧蘊是在賭氣,因嗔道:“小姐,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有心情說笑,這會兒侯爺必定還沒歇下,要不我們再折回去?”
顧蘊卻冷冷道:“誰說我在說笑了,我祖母也是那麼大的年紀人了,素日身體又不好,忽然一病死了,也是很正常的事。”
如今再弄慢性毒藥顯然已來不及了,也不知道楊桐與羅鎮能不能弄到什麼太醫也驗不出的急性毒藥?彭太夫人既做了初一,那就別怪自己做十五,她最好祈禱賜婚聖旨不會降到顯陽侯府,否則自己只能做一回不孝的孫女兒,送她一程了!
反正這種事兒她前世又不是沒做過,彭太夫人的狠毒比之她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只不過是比誰的手段更高明,誰就能笑到最後罷了!
卷碧這才知道顧蘊不是在說笑,而是認真的,雖唬得聲音都在打顫,卻仍不忘爲顧蘊考慮:“可萬一一年後,太子仍活着呢,他病重都多少年了,如今不仍活得好好兒的,那小姐豈不還是逃不脫嫁過去的命運?”
別說太子就算身體已有所好轉了,依然隨時有可能一命嗚呼,就算他真痊癒了,嫁給他也不是什麼好親事啊!
顧蘊冷然道:“我守完了祖母的孝,指不定又要接着守父親的孝呢?可不就又爭取到三年的時間了!”
只這話她自己都知道分明是在賭氣了,前世顧衝待她如何且不說,這一世顧衝待她卻是談不上好卻也絕不壞的,讓她弒父,她還真未必做得出來,便是要彭太夫人的命,她也不確定事到臨頭了自己能不能做到。
人與禽獸最大的分別,便是凡事都有一個底線,彭太夫人是禽獸,她不是!
禽獸彭太夫人這會兒卻正與顧衝母子兩個說體己話兒,內容不外乎她與益陽長公主已達成了共識,將顧蘊許與太子做太子妃之事,“……長公主已說了,明兒一早便進宮去求見皇后娘娘,把事情稟於娘娘,指不定賜婚聖旨不日就該降下了。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你大哥會反對此事,甚至去求皇上收回成命,雖說‘君無戲言’,又是下了聖旨的,可讓皇上答應過個幾年再讓蘊姐兒嫁過去,以你大哥的能耐和如今在皇上跟前兒的體面,也不是不可能,過個幾年誰知道太子是活着還是死了,活着也還罷了,若是死了,蘊姐兒便有可能另嫁他人,那我的一片苦心豈非全白費了?”
“所以等聖旨下了後,你便要咬死了,蘊姐兒是你的女兒,她的婚姻大事且輪不到你大哥做主,讓你大哥別多事,若你大哥要進宮去,你便賴着一塊兒去,當着皇上的面兒,表達你願意將女兒嫁給太子殿下,最好能即日大婚,也好爲皇上分憂的意思,如此你大哥便是說破大天,也回天乏術了,你都記住了嗎?”
一席話,說得顧衝是神色大變,沉下臉來不悅道:“娘你怎麼能這樣害蘊姐兒,誰不知道太子殿下朝不保夕,隨時都有可能一命嗚呼,你卻將蘊姐兒許給他,這不是擺明了讓蘊姐兒做寡婦嗎?若蘊姐兒如今能生孩子也還罷了,後半輩子到底有個指望,可她自己都還是個孩子,你讓她將來怎麼辦?不行,這事兒我不答應,娘明兒一早就去與益陽長公主說,蘊姐兒生性頑劣,配不上太子殿下,婚事就此作罷,請益陽長公主另擇名媛……”
“你不答應?”話沒說完,彭太夫人已冷笑道:“如今已不是你答不答應的問題了,事情已經板上釘釘,你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顧衝的臉色就越發難看了:“我知道素日蘊姐兒對娘諸多不敬,娘早已厭極了她,可就算如此,她也是我的親生女兒,您的親生孫女兒,您怎麼能這樣害她,這樣害了她,除了讓您出一口經年的惡氣以外,您又能得到什麼好處,您又何必這般損人不利己呢?”
顧衝一是對顧蘊始終有幾分愧疚,二是顧蘊從來沒有與他正面交惡過,他也就不知道顧蘊心裡其實從沒想過不懲罰他,所以聽罷彭太夫人的打算,他纔會這般生氣,纔會想也不想便替顧蘊出起頭來。
“你拿她當親生女兒,她幾時拿你當過親生父親了?”彭太夫人恨聲接道:“就因爲不想看見我們母子得志,便一力毀了你的前程,就更不必說她素日對我的那些不敬和頂撞了,她眼裡可曾有過你這個父親,有過我這個祖母?我告訴你,事到如今,已不是我們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了,所以你最好都按我方纔說的來辦,省得屆時你的寶貝女兒也恨你,長公主與皇后娘娘乃至皇上也生你的氣,你落得個裡外不是人的下場!”
顧衝想起顧蘊素日對自己的視而不見,不由有些語塞,但仍堅持道:“話雖如此,蘊姐兒身上到底流着我的血,那我便不能眼睜睜看着您推她入火坑而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那我還是個人嗎?娘,就當我求您,您明兒一早去找益陽長公主,與長公主說婚事就此作罷罷,我答應您,等此事了了,我一定好生教育蘊姐兒,讓她以後加倍孝順於您,好不好,就當兒子求您了!”
一邊說,一邊已貼着彭太夫人的膝蓋跪下,待話說完後,更是重重叩下了頭去。
直把彭太夫人氣了個半死,怒聲道:“她加倍孝順於我,哼,她不氣死我就是好的了!你當長公主府是什麼地方,可以任我想去就去,長公主又是什麼人,可以任我出爾反爾!別說如今我已改變不了長公主的心意,就算我能改變,我也不會去做,她仗着外家得勢,從不將我這個祖母放在眼裡,狂得都快要上天了,我倒要看看,等進了宮後,她還怎麼狂得起來!”
見顧衝仍跪着不動,怒喝道:“你還跪着做什麼,還不給我起來滾回去,是不是以爲你一直跪着,我便會改變主意了?我告訴你,你今兒就算在這裡跪上一夜,我也不會改變主意!齊嬤嬤,叫幾個人進來,好生送二爺回去!”
齊嬤嬤應聲帶着幾個粗使婆子進來了,先小聲勸了顧衝幾句:“二爺,也不怪太夫人生氣,實在是四小姐素日太過分了,您總不能讓太夫人只捱打,卻不還手罷?您只心疼四小姐這個做女兒的,難道就不心疼太夫人這個做孃的了?”
見勸不動他,只得示意粗使婆子們上前,不由分說將顧衝架了出去。
齊嬤嬤這才皺眉向彭太夫人道:“太夫人,二爺這般不贊成這門親事,萬一聖旨降下後,二爺同侯爺一塊兒去求皇上收回成命,可該如何是好?”
彭太夫人事先也沒料到顧衝會這般反對此事,不由暗暗後悔,早知道就不告訴他了,如今聖旨到底還沒下,萬一他把事情告訴了顧準,顧準又是個有能耐的,就把此事給攪黃了可該如何是好?
可不告訴他罷,等聖旨降下時,萬一他來個當場抗旨不接,豈非比現在的情形更糟糕一萬倍?這才真是左也難又也難呢!
彭太夫人又是後悔又是暴躁,在屋裡踱了半晌的步,才恨聲道:“他那個牛脾氣,也不知道是隨了誰!你親自去告訴他,他如果敢把這事兒給我攪黃了,我就死給他看,反正我被他的寶貝女兒壓得頭都擡不起來,受的委屈與羞辱我自己都快數不清了,我早活夠了!他如果真敢不聽我的話,我絕對說到做到,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更在乎他寶貝女兒的終身,還是更在乎他親生母親的生死!”
二爺那個性子,說好聽點叫優柔寡斷,說難聽點就叫沒有主見,像方纔那樣爲了四小姐與太夫人對着來的情形,還真是破天荒頭一遭,不過太夫人連死給他看這樣的狠話都放了,倒也不愁他不妥協。
齊嬤嬤忙應了,自往寧安堂走了一趟,約莫小半個時辰後,回來與彭太夫人道:“二爺沒再說讓太夫人去求長公主改變主意的話,只說能不能求了長公主,將大婚的日期儘量往後延,四小姐畢竟才十歲,不說及笄,總得有個十三四歲的,纔好出閣罷。”
彭太夫人臉上這纔有了笑容,冷哼道:“她如今若是十三四歲,我還不肯將她許給太子殿下呢,萬一她能生下一兒半女,到底是皇太孫,就算坐不上那個位子,一個郡王總是跑不了的,縱是女兒,一個郡主也跑不了,她的後半輩子豈非又有指望了?話說回來,這樣的事又豈是我能左右的,我也愛莫能助不是嗎?”
說完打了個哈欠:“讓人打水進來罷,忙了一整日,我也累了。”
齊嬤嬤忙應了,招呼小丫頭子打了熱水進來,親自服侍彭太夫人梳洗一番睡下後,才囑咐了值夜的瓊芳幾句,回了後面羣房自家的小院子。
彭太夫人心情大好,躺下後很快便睡着了。
但很快她便被一陣淒厲的哭聲驚醒了,就着窗外透進來的朦朧微光,就見她的牀前竟站了個白色的影子,因其披散着頭髮她看不清那影子的臉,但那影子一開口,她便唬得一口氣上不來,差點兒昏死過去。
只因那影子叫她:“母親,我是平氏啊,這麼多年不見了,你想我嗎,我在下面可想你了!”
平氏,竟是早已死了多年的平氏!
“啊,鬼啊——”彭太夫人本能的尖叫起來,“快來人,有鬼……有鬼啊,快來人,救命……”
只是她叫了半晌,也不見任何人進來,連就在她外間值夜的瓊芳也沒有進來,她就更恐懼了,快速的縮到牆角後,便對着平氏厲聲尖叫道:“滾開,你來做什麼?如今人你我鬼殊途,你不好好兒待在你的陰曹地府,來人世間來做什麼,這人世間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識相的,就趕緊離開,我看在曾經婆媳一場的份兒上,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否則,就別怪我不念舊情,請了得道高僧來將你收了,讓你永世不得超生了!”
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便是平氏剛死那一陣子,也不曾這樣深更半夜的來找過她,她至多也就是做了一陣子的噩夢而已,哪像現在這般恐怖這般真實過?一定是平氏知道她算計顧蘊的事,來找她算賬了,一定是的!
果然就聽平氏陰森森的道:“我來做什麼,母親心裡難道不明白?你害了我還不夠,竟還敢那般算計我的女兒,你說我來做什麼,自然是帶你走了,也省得你活着再害人!”
彭太夫人嚇得渾身直打顫,哭道:“我知道錯了,我再不敢了,求你饒過我這一次……我明兒一早就去益陽長公主,說婚事就此作罷,以後也再不敢害蘊姐兒了,求你就饒過我這一次,我真的再也不敢了……唔……”
只可惜求饒的話還沒說完,已被平氏揮舞着手上的白綾,纏住了脖子,當即呼吸困難,一個字也再說不出口了。
平氏纏住彭太夫人後,手上略一用力,便將彭太夫人扔到了半空中,然後再重重的摔下來,彭太夫人驚懼交加之下,只聽見“咔擦”兩聲脆響,雙膝間已是火辣辣的痛,她不由“嗬嗬嗬”的叫了起來,既是痛得受不了,也是希望她的聲音能傳到外面去,讓人能及時趕進來救下她的命。
奈何外面依然沒有人進來,她也已痛得再支撐不住,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中。
迷迷糊糊中,她感覺呼吸稍稍順暢了一些,頭上卻是一陣陣的發涼,似是有人在拿刀刮過她的頭皮一般,漸漸更是延伸到了額頭上。
彭太夫人全身早痛到麻木,這會兒倒是感覺不到痛了,失去知覺前的那一刻,她腦中閃過的唯一念頭便是,原來凌遲也不是想象中的那麼痛苦。
平氏見彭太夫人暈了,先是重重踢了她一腳,也不管踢到她哪裡了,踢完才冷哼道:“這樣就暈了,果然是個欺善怕惡的!”然後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待一切都忙完後,才提起桌上的茶壺,往彭太夫人臉上亂澆一氣,聽得她微弱的申吟起來,估摸着她快醒了,方敏捷的飄出窗外,運氣躍上了房頂。
房頂上早有一個人等着她了,不是別個,正是冬至,一見她的身影,便低聲問道:“怎麼樣,事情辦成了嗎?”
“平氏”把披散着的頭髮胡亂一攏,再兩把將身上的白衣扯下,露出裡面的夜行衣,正是季東亭,自得一笑道:“你季爺出馬,一個頂倆,還有辦不成的事兒不成,你就等着看好戲罷!”
冬至聞言,啐道:“呸,你算哪門子的爺,也就只能在我面前擺擺爺的譜了,有本事去別人面前擺啊,你就是個窩裡橫的!”
季東亭正要說話,冬至已把食指豎到嘴邊示意他噤聲,然後附耳到了房頂上,季東亭見此狀,忙也趴下了身去。
彭太夫人被冷水澆了一頭一臉,三月的天還是很涼的,不由打了個寒顫,倒是很快就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
就見平氏早已不在屋裡了,她自己則趴在地上,渾身雖都鑽心的痛,但的的確確還活着,並沒有如她以爲的那樣,再睜開眼時,自己已經在陰曹地府了。
彭太夫人想也不想,立刻悽聲尖叫起來:“來人,快來人——有鬼啊,快來人——有鬼啊——”
這一回,瓊芳終於聽到她的慘叫,舉着一盞燈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太夫人,您怎麼了……”
話沒說完,瞧得彭太夫人的慘狀,唬得也跟着尖叫起來。
這下連上夜的婆子們和後罩房不該班的丫頭婆子們也都驚動了,大家紛紛涌進了彭太夫人的臥室,這才明白過來,彭太夫人與瓊芳爲什麼會尖叫。
只因彭太夫人的頭髮竟被剃了個精光,頭髮被剃光也還罷了,她油光蹭亮的額頭上竟然還多了兩個字“毒婦”,血紅血紅的,在燈光下發着瘮人的光,讓人不寒而慄。
衆人禁不住都倒吸了一口氣。
彭太夫人卻似是對自己現下的樣子一無所覺般,仍在悽聲尖叫着:“有鬼啊,有鬼……有鬼……”
難道太夫人這個樣子,竟不是人爲,而是撞鬼了?也就難怪太夫人會唬成這樣了,除了鬼,誰又能大半夜人不知神不覺的闖進太夫人的屋子,將太夫人弄成現下這副樣子呢?
衆人越發唬得不輕,可又不能任彭太夫人繼續這樣尖叫下去,總得先將太夫人安撫住,再請了主子們來,商量接下來是驅邪還是做法事的好。
瓊珠與瓊芳同是彭太夫人跟前兒得用的大丫鬟,素日在嘉蔭堂也算是頗有威信,如今見瓊芳唬得瑟瑟發抖,她雖也害怕,卻也知道自己這會兒若不站出來主事,回頭少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只得強自穩住心神,逐一發號施令:“你們兩個,快去稟報侯爺與二爺,就是太夫人不好了,請侯爺與二爺即刻過來……你,快去把齊嬤嬤請來,太夫人自來倚重齊嬤嬤,有齊嬤嬤在,太夫人也能安心些……你們幾個,快與我一道把太夫人擡到牀上去,再把屋裡屋外的燈都點亮!”
見衆人應聲要出去,忙又厲聲補充道:“記得都管好自己的嘴巴,不然回頭死的就有可能不只是你們自己,更是你們一家子人了!”
因爲心裡有事,顧蘊這一晚睡得很不踏實。
迷迷糊糊中,外面似是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她一下子驚醒過來,立刻叫了一聲值夜的明霞:“發生什麼事了?”
明霞忙應了一聲:“奴婢這就瞧瞧去。”
一時明霞回來了,身後卻還跟着臉色有些發白的杏林,屈膝給顧蘊見過禮後,杏林道:“四小姐,嘉蔭堂那邊出了一點事,太夫人不知道怎麼的摔斷了腿,還被剃光了頭髮,在腦門上印了兩個血紅的字‘毒婦’,一開始太夫人直嚷嚷‘有鬼’,還說那個鬼就是……先二夫人,可後來聽太醫說她的腿是被人爲的摔斷了後,她便一口咬定……一口咬定是四小姐在害她了,逼着侯爺與二爺一定要嚴懲四小姐,否則她即刻就吊死在侯府的大門外,讓侯爺與二爺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侯爺沒辦法,這纔會打發了奴婢即刻過來請四小姐去當面與太夫人對質,也好還四小姐一個清白。”
彭太夫人不知道怎麼的摔斷了腿,還被剃光了頭髮,在腦門上印了兩個血紅的字‘毒婦’?
顧蘊一下子就想到慕衍昨兒與她說的‘老天爺一定會降下報應於她的’,心不由砰砰直跳。
她相信慕衍既然那麼說了,就一定會做到,畢竟懲罰彭太夫人實在不是什麼難事,卻沒想到,他的手腳竟快到這個地步,當天晚上便讓彭太夫人受到了教訓,而且這個教訓不但狠,還足夠絕足夠損,絕對夠彭太夫人至死都牢記,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出來的!
念頭閃過,顧蘊已淡聲與杏林道:“勞煩姐姐去外面稍等片刻,我穿好衣裳便隨姐姐過去嘉蔭堂。”
杏林見她滿臉的不高興,倒也頗理解,任誰大半夜的被叫醒,往自己身上潑髒水,污衊自己,都高興不起來,是以她只屈膝說了一句:“四小姐慢慢來,奴婢不急的。”便卻行退了出去。
顧蘊這才慢條斯理的穿起衣裳來,其間卷碧聞訊趕了過來,附到她耳邊小聲道:“小姐,您說這是不是那位慕大人的手筆?那他可真是好手段!他既能神不知人不覺的將太夫人收拾得這麼慘,想來一定也能助小姐全身而退的,我如今總算對他又多幾分信心了。”
豈止是卷碧對慕衍又多了幾分信心,顧蘊何嘗不是一樣,只不過她於此事上,看到得更多的卻不是慕衍的實力,而是他說到做到的決定和行事作風。
她眼前不由又浮現過他說‘你相信我’時認真的表情,嘴角不知不覺已噙出了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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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給兒子選幼兒園,發現好糾結,近的太貴,合適的又有點遠,便宜的條件又不怎麼樣,真是愁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