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嫣紅久久不語,她卻又是一笑,接着問道:“你們二人的賣身契又是怎麼回事情?怎麼竟會在府裡的?”在她想來,瞿厚等人的賣身契既不在風府,嫣紅嫣翠二人的也該一樣纔是。
稍事猶豫之後,嫣紅終究開口道:“聽我爹孃說,早先夫人嫁來風府時,她所帶來的一應陪房、丫鬟的賣身契都是交了給府裡的。後來夫人將厚嬸許了給厚叔,便問侯爺索回了厚叔、厚嬸的賣身契,但不知怎麼的,最後卻只給厚嬸脫了籍!”
嫣紅說話之時,風細細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眼見她神色猶疑,話語吞吞吐吐,心中也便明白了瞿氏夫人所以如此的緣故。若依着時間大略推算一下,那個時候,瞿氏夫人怕是已知道了風子揚外室之事,又加身體每況愈下,故而在深思熟慮之下,終於還是沒爲瞿厚脫籍。
而她所以如此做,必是擔憂自己倘或有個萬一,所遺下的嫁妝物事爲他人侵佔,最終甚至便宜了那個奪走她丈夫的女人。如此一想之後,風細細卻不由的暗暗的嘆了口氣。
見她久久沉默,嫣紅略站了片刻後,終究悄然的退了下去,不多片刻,卻沏了茶來,遞與風細細:“小姐,先喝口茶吧!”風細細點頭,接了茶盞,淺啜了一口,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外頭門上,卻已響起了幾下輕叩。二人尚不及反應,耳中卻已聽到了厚嬸的聲音:“嫣紅、嫣翠!”想是怕驚了風細細的緣故,厚嬸的聲音並不大,堪堪能讓二人聽清而已。
隨手將手中茶盞擱在牀頭,風細細朝微微點頭,示意她請厚嬸進來。嫣紅會意,也並不多說什麼,便快步的走了出去。不多片刻,已引了厚嬸進來。
厚嬸顯然已整理過儀容,此刻見着,雖不如初見時那般齊整,卻也遠不似纔剛狼狽。見風細細完好無損的斜靠在牀頭,朝着她微笑,她也並不那麼意外,只上前朝風細細行了一禮。
擺一擺手,示意厚嬸免禮後,風細細也不廢話,便直接問道:“侯爺可說了什麼沒有?”只看厚嬸如今的神色,她便知道,厚嬸已看穿了她的小小伎倆。
她既隻字不提,厚嬸自也不好多說什麼,只答道:“侯爺素性剛強,又豈會明白承諾什麼!不過我想,經了此事,這後院怕是要大清洗了!”說到這裡,她不由的擡起頭來,深深的看了風細細一眼,這才繼續的道:“我想,小姐往後的日子,該會好過許多的!”
風細細輕輕點頭。事實上,她的最終目的,也只是如此而已。稍稍思忖片刻,她忽然開口道:“最好能想個法子將李媽媽逐出風家去!”李媽媽乃劉氏的心腹,又是這內院的主事之一,若能將她逐出,卻是既立了威,又斷了劉氏一臂,可謂一舉兩得。
厚嬸聞聲,看向風細細的眼中不免更多了幾分驚詫,但她到底也未推脫,只道:“若只要逐出李媽媽,倒也並非全無可能,小姐既吩咐了,我定當盡力而爲!”見風細細點頭,她便又環視了一番內屋,又道:“小姐身邊只得嫣紅兩個,怕是有些不足,可要再買兩個丫頭?”
想也不想的搖了搖頭,風細細衝口而出道:“不必了!”待見厚嬸面上詫色更濃,她這才醒覺自己如此,卻是有些不合世家規矩,忙又一笑,解釋道:“你是知道的,人少有人少的好處!”
厚嬸聽了這話,這才面現恍然之色,點一點頭後,畢竟道:“小姐這話卻是不無道理!”
風細細笑笑,事實上,她所以拒絕厚嬸好意,卻是因爲暫時而言,她不想再揹負任何的包袱與責任:“你先回去吧!”她溫聲的道:“若是有事,可時時進府來!”
厚嬸聞言,倒也並不多留,便答應着告退了下去。嫣紅忙上前相送。及至離了小院,厚嬸才遲疑的停下腳步,看一眼嫣紅,低聲的道:“小姐……她……”她有心想問一問嫣紅,這才一個月不到,風細細怎麼就渾然變了一個人似得,但話到口邊,卻又覺得有些不好出口。
她如今雖已脫了奴籍,但瞿厚的賣身契卻仍在風細細手中,算起來,她也仍是半個奴才,這世上,哪有奴才向另一個奴才盤問主子情況的道理。
嫣紅何等玲瓏,一聽厚嬸這話,已知她的意思,略一遲疑後,畢竟低聲道:“我想着,這怕就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吧!”事實上,厚嬸的疑惑,她又何嘗沒有。但有一點,她卻是確信無疑的,那就是小姐雖然性情大變,卻仍是從前的那個小姐,絕非有人假冒。
若有所思的點一點頭,厚嬸到底沒再多說什麼,便辭了嫣紅去了。怔怔目送厚嬸離去的背影,嫣紅仍自發了好一回愣,這才轉身徑回小院。
屋內,風細細仍舊斜靠牀頭,似乎仍在沉吟。聽見腳步之聲,她便擡頭看了過來,見是嫣紅,不過一點頭,隨口問道:“厚嬸走了?”
稍事猶豫,嫣紅終於還是實話實說道:“厚嬸,她臨去時,曾問起小姐!”
對此雖然並不覺得意外,但陡然聽見這話,風細細的目光仍是不自覺的閃爍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她才忽然一笑:“嫣紅,你可曾聽過一句話?”
嫣紅又是一怔,茫然的拿眼去看風細細,卻有些不知道該如何答這一句話。
風細細本也沒指着她答,問過了這一句話後,她便又接着說了下去:“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亦有大際遇。你不妨將如今的我看做是得了大際遇後,有所變化的我!”
她不解釋,也還罷了,這一解釋,卻愈發弄得嫣紅一頭霧水。但她雖未能盡數聽懂,風細細話裡的意思卻仍隱約的明白了幾分,當下胡亂的點了點頭。
歪頭看她一眼,風細細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話於她,其實確是實話,而且再真不過,但她也知道,嫣紅是永遠不會真正明白她話裡的真實意思的。不過對她而言,若嫣紅能明白,她只怕也不會對她說出了:“日後若有人再問起你,你亦可這般回他!”
到了這個時候,她已是風細細,而風細細也是她,二者既不可分,也不必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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