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樓的那場大火,一直燒到黃昏才漸漸平息。
清明書院百年之積累毀於一炬,聞者莫不悲惜。裴衍之傷心之餘病倒了,大權盡歸元勰。元勰猶恐學生聚集的三省居還會出事,自作主張免了書院的祭典禮儀,命學子返回學舍待命。
這火實在起的蹊蹺,書院中漸漸興起流言,說是北魏年年爲太皇太后舉行祭典惹怒上天,降下大火警示。元勰知曉後重重責罰了幾個傳播謠言的學生,但流言的蔓延速度也並未因此減緩。
相比前院的人心惶惶,內院則安定的多。
敬慎院中,庾莞君以手支額翻閱着手中《女誡》,聞得身後腳步漸響,脣邊勾起一抹半真半假的笑:“今兒是什麼風,把容大世子您都給吹來了。您不去照顧馮四小姐,跑我這兒來做什麼?”
“自然是北風。”
容琛走到她身後站定,俯低身子一手撐在石桌上,貼在她耳邊淺淺地道:“長孫皇后的《女誡》?我倒是更喜歡她的《春遊曲》。”
院中丫鬟僕婦都識趣的離開,庾莞君放下書,玉臂柔弱如柳地攀上了他的脖子,翻身鑽入他的懷中,柔媚地道:“上苑桃花朝日明,蘭閨豔妾動春情。只是可惜,你心心念唸的豔妾可不在這裡。”
容琛眼神微閃,攬住她的腰肢,俯下臉,淺淺一笑:“怎麼不在這裡,‘井上新桃偷面色,檐邊嫩柳學身輕’,說的可不就是莞君你麼?”
庾莞君臉上一紅,沉醉在他濃情蜜意的話音裡,嚶嚀一聲道:“別在這裡,還有人呢,不如我們進去……”
聲音嬌軟,拖着長長撒嬌的尾音,竟也有幾許引,誘的意味。
容琛不理,眼角餘光瞥見容榭自東側喬木中躍入迴廊裡,消失在半掩的窗軒邊,眼中嗤笑一閃而沒。他俯下,身將庾莞君放在了石桌上,脣邊微笑涼如霜雪:“這裡不就只有你我麼?”
說着,作勢要去拉她腰間繫着的香羅。
庾莞君脣邊笑意一僵,卻是沒有動,靜靜看着他。
院子邊突然傳來庾文珺刻意壓抑的尖叫,
庾莞君臉色一變,猛地將他推開,抽身起來。
她施了胭脂的臉頰立刻浮上一層惱意:“容世子,請您自重。”
容琛負手側立一旁,脣角微微上挑,不置可否。
庾文珺卻氣沖沖地走進來,氣的渾身發顫:“庾莞君!你竟如此……真不知道當初有什麼臉來教訓我!”
庾莞君臉色發白,冷哼一聲看着她道:“憑我身負教養姑姑之責,憑我是你長姐!”
“你還有臉提你身負教養之責?”庾文珺從齒縫裡憋出嘶啞的聲,字字都是切齒痛恨,“你身爲潁川庾氏嫡長女,竟在院子裡與男子公然苟且!你還要不要臉!”
庾莞君又氣又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怒道:“你還要嚷的衆人皆知嗎?你那事,我可是給你壓下去了!”
庾文珺忿忿掙脫開她的束縛,恨聲道:“壓下去?給我壓下去?你不要說得如此大義凜然的樣子,總歸我出了醜,連累的也是庾家的名聲!你這樣做,也是爲了你自己!”
“那又如何?你我是姐妹,是一根線上的螞蚱,你捅破這事,難道就對你有好處?”
“姐妹?我纔沒有你這樣的姐妹!明明答應我不殺衒之,爲什麼又要在送他回京的路上派人暗中刺殺!若不是被容世子救下,我到現在還被你瞞在鼓裡,傻傻的幫着你害人!”
庾莞君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容琛救的?
那日送楊衒之下山後,她的確吩咐過庾家人要在路上殺了他,然而車隊行至北邙時便遭了埋伏,楊衒之被人劫走。
原來是他!
聯想到前日太素堂中同六王爺一起出現的庾文珺,庾莞君瞬間反應過來,容琛怕是以楊衒之爲要挾,讓庾文珺向元勰告密,不然,好端端的元勰怎麼會過來?
自己,竟是被這兩人聯手擺了一道!
庾莞君眸光陡然一沉,回過身去,卻驚覺容琛不知何時已經離開,頓時傻了眼。
容琛從敬慎院中出來,繞到院子後面的桃花林中,一抹人影從黛牆青瓦間飛身躍至他的腳邊,恭敬地道:“主
子。”
“已經換好了?”容琛慢條斯理的抽出塊帕子拂拭着手,容榭點點頭,面無表情地道:“我怕事情敗露,就摻在原來的玫瑰花澡豆盒子裡,面膏裡也摻了一些。”
“事情做的不錯。”容琛淡淡笑道,眼中掠過一絲寒芒,且看看,那個小丫頭送給他的禮物夠不夠驚喜吧。
一隻灰色信鴿自天空俯衝而下,落到他的手上,輕啄他修長節勁的手指。
“有訊?”容琛微微一愣,從信鴿足上解下一張小小的信條,展開一看,霎時便愣住了。
“主子,怎麼了?”
容琛深深吸了口氣,臉色煞青地道:“家中出事了,你速去備馬,我們現在就趕回去!”
容榭面有猶豫:“您不是還與四小姐有約麼?”
容琛眸光微黯,自嘲地笑道:“不必再等,我一直都知道答案。”
夜裡,首陽山風雨突至。
天空閃過幾道青白,轟隆雷聲接過,很快瓢潑人間。
今日雷電猶未喧囂,書院西北的摘星樓被雷電劈開一角,再度引發大火。所幸是幢閒置的老樓,無人受傷。
“這書院也忒邪門,接二連三的走水。看來,還真的是老天發怒了啊。”
窗邊,葉小欒同馮蓁相對而坐,想起書院中的流言,捧着臉懨懨地說道。
“上午是蓄意縱火,晚上不過是巧合。”聽雪柔聲笑道,“哪有他們說的那麼懸啊。”
馮蓁藉着燭火翻閱着那本寫自己的列傳,窗外一聲響雷滾過,燭火也似一陣戰慄,在書卷上投下放肆搖曳的影子。
聽雪忙道:“小姐,這樣很傷眼睛的,快別看了吧。”
馮蓁嘆口氣合上那話本,天知道,她其實根本就看不進去。
她在擔心謝玄。
上午遣聽雪去探望過了,桑落說謝玄因爲吸入過多煙氣,到現在還沒甦醒。
正沉沉冥思着,屋外風雨聲裡突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馮蓁眉頭一跳,警覺地問道:“是誰?”
“是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