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榮一聽,猛地擡頭,嚶嚶哭起來,一撲過去拽住乾元帝的衣角,哭得不能自已。
“難道孩子並不是孫景宇的!”周皇后驚呼一聲,忙慌轉頭看向乾元帝,急急出言:“所以文榮纔會一直不出聲,難不成當真應了長安大長公主說的,孩子的父親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市井無賴,還是長公主府裡頭的小廝管事!皇上!皇家血脈怎容這等賤民玷污!”
“不是!”
文榮一聲尖利的呼聲,讓避在隔間的舒雅都渾身一顫。
“不是市井無賴,不是小廝管事!”文榮更加死死地拽住乾元帝的衣角,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周皇后緊緊相逼,立馬出言:“文榮!那孩子的生父到底是誰啊?”
“是林……”文榮哭得滿臉是淚,脫口而出,話到嘴邊卻消無聲息,理智卻告訴她不能說,周皇后的手段一定要定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的,若說,孩子沒了,林穆遠會受拖累,嫁給林穆遠就會真正變了一個美夢了!
周皇后蹲下身,眼神犀利直勾勾地與文榮對視,文榮想逃,周皇后卻緊緊追上。
“是林?”周皇后微微眯了眼,一臉洞察地望着文榮。
文榮邊哭邊使勁搖頭,淚眼朦朧地捂着肚子朝乾元帝爬過去,終於崩潰,將臉埋在軟緞被裡,放聲大哭起來。
周皇后卻在哭聲裡聽見了幾句模模糊糊的話,她幾乎想放聲大笑起來,強抑住心頭的衝動,面上似乎是長長送了口氣,面容慈和地緩緩轉身,語氣慢慢地拖得很長,輕聲說道:“文榮說的是‘是和孫大人的孩子’,文榮是懷了孫大人的孩子,皇上,您可以放心下旨了,孫大人是咱們王朝的忠臣,您一道旨意下去,孫大人只有感恩戴德,叩拜接旨的。”
周皇后的聲線偏低,這番話說得還特意壓低了幾分,無端地讓人信服。
文榮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揪成一團,從高高的臺上重重摔下來。
撕心裂肺地哭,想把心裡頭的憤懣與破碎惡狠狠地哭給世間來聽,年少時的執念又被撕碎了,明明再次有了希望,她已經一步一步地走近了林穆遠,走近了她一生的歡欣!
只差了最後一步,只要慢慢謀劃,就觸手可及。
憑什麼!憑什麼啊?
她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卻被逼到了這個境地。
她不甘心!
文榮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緊緊抓着緞面,淚意朦朧中看見了榮昌的臉,她在笑,她在笑!
文榮瞬間被嚇壞,驚恐地低着頭大聲哭了起來。
乾元帝蹙着眉頭看,側首輕聲問周皇后:“文榮怎麼哭得這麼撕心裂肺的臉,叫人慎得慌……”
周皇后緩緩蹲下身子,將乾元帝被文榮抓皺了的衣角一點一點地撫平,目光溫和,少了將才的咄咄逼人,轉頭看了眼哭得昏天黑地的文榮,難得地衝乾元帝展顏一笑,語氣平和又帶着一些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話。
“文榮這是歡喜呢。”
一句話說完,文榮的哭聲頓了一頓,接着哭得更兇了,捂着
肚子直叫疼。
周皇后起了身,高聲喚道:“讓鄭院判進來!給文榮公主瞧病。”
嬤嬤應聲而去,周皇后笑着轉了頭同乾元帝說道:“這件事宜早不宜遲,正好二皇子的婚事相看到也就差最後一步了,索性雙喜臨門,兩道聖旨一起發下去,咱們家既娶媳婦兒又嫁女兒,讓宮裡頭熱鬧熱鬧。”
乾元帝不想聽文榮哭,束着手,只交代了一句“鄭院判好好醫,再想一想該怎麼束腹,不叫人瞧出來”後,便和周皇后一道往外走,口裡商量着這兩樁婚事。
“文榮的婚事就近辦,孩子不等人,老二的親事也等不得了,如今都二十了,再耽誤兩年就二十幾了。往前兒從想着讓他再大點成親,年紀小成親不懂事兒,相看生厭容易成怨偶,大點兒了左右也能懂事些,多一些和和美美也沒什麼不好。”
乾元帝的話沒有重點,周皇后心裡知道這是在鬧心呢,柔順地只點頭稱是,又問:“是擬聖旨的時候纔將消息透漏出去,還是擇近就先將消息放出去?”
“朕晚會兒就擬聖旨,早定早好!”
乾元帝沉吟半晌後,一錘定音。
周皇后點點頭,快了步子跟在乾元帝后頭,直說:“那臣妾立馬遣人去欽天監,算一個近點兒的吉日來,再算個明年的吉時就都定下來也好。”
舒雅避在隔間,支愣起耳朵聽得清楚。
沒有白紙黑字,鐵板釘釘,就別先將尾巴翹起來,尾巴一翹,別人也好就地兒拿刀砍下來。
這是她這麼多年知道的教訓。
到晌午時候,兩道聖旨接連發了下來,舒雅的心才落回了地面上,放鬆地盤腿坐在炕上陪着四公主玩耍。
而周皇后正和林公公說着話兒。
“文榮公主的婚期定在六月初六,欽天監算的最近的好日子”林公公興高采烈地說完這件事兒,想了想又說起下一件事兒:“指的定安侯的長女給二皇子做正妃,溫陽伯的庶女是二皇子側妃……”
舒雅沉斂的神色看在周皇后眼裡卻是另一番含義,讓這個秉持穩沉的皇后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暖閣高几上擺着一盞碧璽琉璃翠玉花斛裡頭卻放着幾大支黃燦燦的佛手,亮而香的佛手低低垂下,好像讓整間屋子都染上了清香與靜謐,舒雅深深一個呼吸,腦子裡一瞬就清醒了很多。
兩道接連發下去的旨意,讓鳳儀殿陷入無言的狂喜,在京城裡卻像一道驚雷,劃破蒼穹,叫一切魑魅魍魎無處遁形。
“敢問向公公……這旨意果真沒有送錯地方?”孫景宇跪在鶴松柏陽刻影壁前,擱在眼前的那抹明黃像是堪堪刺傷他的眼睛,孫景宇不由自主地往身邊兒偏了偏,不可置信地繼續問道:“怎麼突然就將文榮公主許到孫家了來呢!文榮公主不是……”
到底住了口,眼直直地看向公公。
向公公唸完聖旨,將卷軸合起,沒理孫景宇的問,笑眯眯地伸了手,下頜一揚,示意他來接。
孫景宇目瞪口呆地盯着向公公,簡直不敢相信。
晨
間乾元帝才斥責了他,他還原以爲廣平王的事兒敗露了,乾元帝在遷怒。
可晌午將過,賜婚的聖旨就來了!
還是給同廣平王有苟且的文榮公主賜婚!
他孫家的祖墳坐北朝南,埋在河道口,埋在山坳間,是請高人來算過的好地方!
祖墳埋好的,燒香燒貴的,昔年他被廣平王壓得連妾室都不敢納,一輩子沒做過什麼太缺德的事兒,怎麼倒黴就遇上了這等子事兒了呢!
前些日子一衆男人還聚在一處,笑那兵部的萬筆錄——他將發現他新娶進來的媳婦兒和她孃家表哥說不清道不明,男人最怕什麼,不怕升不了官兒發不了財,只怕腦袋上頂着個綠帽,讓人指着鼻樑罵龜公!
孫景宇的血性也上來了,將頭朝旁邊一扭,堅決不去接那旨意,他孫家受不起這等窩囊!
幫助廣平王打掩護他不計較,他本來就是王爺的人,私底下做一些事情也是應該的。
但叫他娶文榮公主,佔據他的正妻位置,未來的孩子也不是他的種,這讓孫景宇有些無法接受。
就算他對廣平王無比忠心,但受着儒家正統思想長大的他還是覺咋妻子和傳宗接代問題上及其重要。
畢竟公主可不比一般人,今日若是他接了聖旨,那麼未來他一輩子就和公主捆綁住了。以後他要是有真正的嫡血了,那豈不是要做一輩子的庶子,這絕對不行!
“孫大人當真不接旨?”向公公也不急,將聖旨夾在懷裡頭,從身後小徒兒的手上拿過拂塵,向臂彎一甩,慈眉善目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孫景宇,心裡頭鄙夷。
在儀元殿上撞柱子想要用皇家的體面來成全自個兒的千古流芳時倒十分硬氣,如今將女人家的肚子搞大了,倒成了個縮頭烏龜了!
可見,是不是男人還真不是身下那東西說了就算的……
“皇上這道旨意來得不明不白的,恕臣沒有辦法接旨!”孫景宇一把伏在地上,脫口而出,話說得是擲地有聲。
向公公在乾元帝身邊兒近身服侍了一輩子,做到這個地步屹立不倒,沒兩手真本事拿不下來。向公公怒極反笑,尖細的嗓子吊了起來“鏗鏗”低笑,像極了夜色迷濛裡從破舊宮殿中陡然飛出一羣滲人的蝙蝠。
孫景宇往後縮了縮,沒言語。
“孫大人是個鐵血的漢子,奴才心裡頭佩服極了,可王朝歷經數十朝,到如今都還沒聽說過敢抗旨的臣子!”
向公公臉上帶着笑,話從輕到重,“皇上給咱家的吩咐是頒聖旨,您卻讓老奴回去沒辦法交差,老奴也是左右爲難啊……”
孫景宇伏在地上,心裡頭直跳禍從天降禍,從天降禍啊向公公繼續言道:“讀書人裡頭難得有您這樣生死置之度外的,一道旨意不滿意,就敢逆了皇上的意,咱家當差幾十年頭一回碰見聖命不可違,尋常人家都還有一口唾沫一個釘的說法,皇上說出來的話,下下來的旨意,就沒有收回去的到時候,也只能用您的腦袋來成全皇上的顏面了。”
抗旨不遵,是砍頭的大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