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輕吹拂,撩起衣袂翩躚。
分明晴好的天氣,可整個廳內的衆人卻全都呆若木雞,愣怔地看着顧瑾汐。
“汐兒,你……”就連顧淮此刻都神色緊張地看着成親王,生怕他突然對顧瑾汐發難。畢竟看他的神色,怕是自個兒的寶貝女兒說對了。那這可就是整個成親王府最大的秘密。
顧瑾汐低首垂眸,嘴角噙着清寒薄笑,臉上染着微微桃花色;眉梢淺揚間,似是帶着無盡的自信與自得,語氣好似三月春風又像山澗泉水叮咚,微微含笑,“成親王。”
隨着顧瑾汐的話音落下,秦憶和秦念兄妹兩人呆愣地看着成親王,艱難的吞了口唾沫,“父,父王!”
“瑾汐說的是真的?”秦念眼底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她不斷的搖着頭,似乎是不敢相信,可眼底卻又好似帶着濃濃的希翼般;轉頭祈禱地看着顧瑾汐,“瑾汐……”
“哎——”
良久,成親王才低下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常年在戰場烽煙中來去,到底是在閻王殿前打過滾的人;又是上位者,即使嘆氣,整個人依舊端莊嚴肅,有神的雙眸,犀利的眸色,緊緊地盯着顧瑾汐,好似要看穿她一般,“顧丫頭。”
“成親王妃的情況怕是不太好。”顧瑾汐低下頭細細思量斟酌着語氣。
聯繫上次在丹青山腳碰到秦念和被人下藥欲生產的雲韻,謝逸冒雨前來請求爹給二哥傳信,還有現在……怕是繼王妃亦或者說她背後的人終於按捺不住要動手了吧。
成親王此次率軍抵抗夏涼大獲全勝,有功!
想要在他身上做文章唯有成親王妃和這一雙兒女;衆目睽睽,又入了帝師謝安的眼,秦念自然是動不得了,至於雲韻和那襁褓中的幼子,拿他們做文章未免遭人詬病,所以最好的便是成親王妃,這個不再衆人視線卻是成親王最在乎的人。
成親王雙眼微微眯着,打量了顧瑾汐好久,“丫頭若爲男兒身,是個絕佳的將才。”
“成親王過獎。”顧瑾汐輕聲笑着。
可整個屋內的其他人卻是都笑不出來。
“父王,母妃真的,真的還活在這個世上?”秦念不斷的搖頭,身子微微顫抖着。
成親王輕嘆口氣,擡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帶着濃濃的寵溺,“丫頭有些事情你現在還小,長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好了妹妹,今日之事你必須守口如瓶,就算是孟靜嫺也不能說,明白嗎?”跟着成親王在軍營中摸滾打趴的秦憶很快就縷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雖然不甚清楚但也大致差不離了,轉頭看着顧瑾汐,“砰”的一聲,單膝跪地,“顧小姐,求你。”
頓時,顧瑾汐就慌了。
“這,世子,你快,快起來。”
“將軍,你,你這是做什麼?”顧子楚也慌了。
顧淮和顧子騫也緊張兮兮的,趕緊俯身下去攙扶,畢竟是皇族的人,這給他們下跪算什麼;如果被那些有心人看到傳了出去,指不定給顧國公府招來什麼禍事呢。
“瑾汐,求你了。”雲氏也跪下去。
成親王雖然坐在上位可那雙眼卻死死地盯着顧瑾汐帶着濃濃的希翼。顧瑾汐死死地咬着牙,心沉了沉,閉上眼深吸口氣。
“汐兒!”顧淮見狀有些不忍;甚至他現在都還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寶貝女兒怎麼就成了雲氏母子的救命恩人,她怎麼就成了神醫了?
顧子楚扯了扯顧瑾汐的衣袖想說什麼卻被顧子騫給阻止了。轉頭看着顧瑾汐那巴掌大的小臉,她素來是個有成算的,她知道怎麼做對她,對顧家纔是最好。
“顧小姐!”“瑾汐!”
良久,久到所有人都以爲顧瑾汐不會答應,久到秦憶和秦唸的心都漸漸的沉下去的時候,顧瑾汐卻猛然開口了。
“我有些話想跟成親王單獨談談,爹,哥哥你們都出去吧;還請世子攜世子妃迴避一下。”
“好!”
成親王瞧着顧瑾汐,點點頭,眼中帶着讚許。
“瑾汐!”秦念還想說點什麼卻被秦憶給拉走,“妹妹,走吧。”
“我……”
秦念緊緊地咬着下脣。
“別逼她。”秦憶低下頭,眸色稍微有些暗,這件事情涉及太廣,甚至可能牽連整個顧國公府,她要好好考慮是應該的。
秦念低下頭,語氣帶着微微的淒涼,“我明白了。”
成親王府受帝王忌憚已久,她早就明白的。所以涼都城內貴族的宴會,她都能避則避,實在避不開了,也都儘量的低調,不惹是非;因爲父兄前線征戰,她不想給他們添麻煩;將心比心,瑾汐也是一樣的。
顧淮看着這樣的顧瑾汐,嚅了嚅脣想問什麼卻給顧子楚和顧子騫一左一右直接架出了房門,隨着“嘎吱”的聲音響起,大門闔上。整個屋內只剩下成親王、顧瑾汐與隨身伺候的葉貞娘。
“這位……”成親王眸色暗了暗。
“葉嬤嬤,對岐黃也頗有研究,不必忌諱。”顧瑾汐低下頭,輕聲笑着,“現在成親王可以告訴我,成親王妃的情況了嗎?”
成親王低下頭,“顧小姐如此聰慧,不早就應該猜到了?或者說,顧小姐之所以將我留下,是想談談條件?”
“呵呵,成親王爽快!”顧瑾汐深吸口氣,轉頭瞧着熾烈的陽光透過窗紗在小香几上灑下的星光點點,“依成親王所見,我顧國公府如今形勢如何?”
成親王頓時眼前亮了亮,微微笑着,“大公子深受帝王恩寵,欽命南下;二公子戰功顯赫必加官進爵,顧國公雖權貴不顯可與那位卻是至交,顧氏一門在涼都雖算不上最頂端的權貴之家可地位卻穩固難以動搖。”
“深受帝王恩寵,欽命南下;可誰不知歷朝歷代治理水患最易出事,輕則丟官,重則喪命。”顧瑾汐低下頭微微笑着,帶着濃濃的自嘲,“二哥戰功顯赫,可誰不知那位對成親王軍的覬覦,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一切都是未知。至於至交,都說皇家無情,所謂交情,利益罷了;看似地位穩固難以動搖,實則早已經風雨飄零,雨中浮萍。”
“哦?”
成親王尾音微微揚起,可看向顧瑾汐的眼底卻是帶着濃濃的興趣,“若你是男兒身,成就必不在你大哥、二哥之下。”
“呵呵,成親王謬讚了。”顧瑾汐起身,整個人斜靠在窗櫺上,望着窗外,“其實瑾汐的心願很簡單,也想相夫教子,做個閒散的婦人。”曾經她真的是這麼想的,待天下大定時,與秦襄做一對逍遙快活的夫妻。
只可惜……
感受到顧瑾汐身上猛然散發出來的淒涼,饒是成親王都不由得有些心驚。這丫頭到底經歷過什麼,竟然能將男子都不一定能看得透徹的形勢看得如此通透,“丫頭,你……”
“讓成親王見笑了。”顧瑾汐低下頭,輕輕擦拭了下眼角本不存在的淚珠。
“所以丫頭的條件是?”成親王揚眉。
顧瑾汐輕笑一聲,“如今多少人對顧家虎視眈眈,前有狼後有虎,我也不過想提前給顧家尋兩個盟友罷了。”
“……”
聞言,成親王頓時沉默了下來,“盟友?”
“帝王對顧國公府的忌憚,怕是並不比成親王府少。”只是明裡暗裡各自不同罷了。
“哦?從何看出?”成親王雙眸微亮。
“成親王也不必在瑾汐面前做戲。”顧瑾汐輕笑一聲,帶着涼薄,透着無盡的悲哀,“都是兔死狗烹,這時間權臣難爲,諫臣難當;手握兵權的將才更是難做,成親王府,顧國公府,都是一樣。如果瑾汐沒有記錯,成親王繼妃許氏,乃出自當今聖上生母一族吧。”
成親王點點頭,“的確如此。”
“讓我來猜猜,能讓成親王妃不死卻又不活,偏偏還能讓王爺您這般記掛着,怕不是簡單的手段,是毒。”顧瑾汐低下頭,語氣篤定。
來給成親王輕哼,“嗯哼。”
“傳聞三國皇室,皆有秘毒;而西楚皇室秘毒,名曰一夢千年。如果瑾汐猜得不錯,成親王妃種的該就是了。”顧瑾汐低下頭,手不自覺的摩挲着手腕兒間的清淨琉璃珠,懸着的心漸漸的沉靜下來。
成親王雙眸微瞪,良久才平復下來,“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你是顧淮的女兒,或許我都會以爲你……”
“皇室秘毒絕不外傳,你是如何得知?”成親王到底是秦族人,面色凝重。
“我是怎麼知道的王爺不用管。”顧瑾汐深吸口氣,帶着微微的笑意,“你只需要知道我對秦氏皇族並無惡意,我,只想保住我的家族,如此而已。”
成親王眉頭微微蹙了蹙,“嗯,你既知曉一夢千年,那,可能……”
“能。”顧瑾汐語氣堅定。
“當真?”成親王本不報希望的,皇室秘毒無解,這已經是衆所周知的秘密了。只是不甘心想讓顧瑾汐嘗試一下,哪怕能讓她多活兩年也是好的,可他聽到了什麼,能?她居然說能!“丫頭,這話可是你說的。”
顧瑾汐低下頭,帶着冷笑,“家師曾經說過,世上沒有解不了的毒!萬物相生相剋,只看能不能找到,有沒有這個機緣罷了。”
中一夢千年的可並非成親王妃一個,秦睿不就是嗎;只是不知道秦睿是如何抵抗毒性,到現在雖然身子虛弱些卻能與常人並無二致。她既然有把握解秦睿的毒,成親王繼妃的毒自然也能解,“更何況,成親王妃體內有沒有其他毒素並不知曉。”
“嗯。”成親王眉頭緊皺,“你可願隨我走一趟?”
“去自然是要去,卻非現在。”顧瑾汐搖搖頭。
“嗯?”成親王不解。
顧瑾汐指了指外面,“如今涼都城內內外外,多少雙眼睛看着,想必成親王也不希望因爲自己的一時失誤而讓成親王妃失去了能醒過來的機會吧。”
皇室做出這種事情,已經算是醜聞。如果讓其他人知道,傳到那位的耳朵裡,成親王妃也不用等到她救治了。
“是我性急了。”成親王閉上眼深吸口氣,明明知道有希望,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可偏偏要等着,還不能張揚;若非他素來良好的休養,怕是早已經忍不住了,“依顧小姐的意思?”
顧瑾汐低下頭,“皇帝給夏涼兩位公主選夫之夜,我會讓貞娘與你去取王妃的血樣。”
“什麼意思?”成親王不解。
“從王妃的血液能夠看出她中毒深淺,從而配置解藥。”顧瑾汐低下頭,“不過一夢千年想要完全解開,很難;如果成親王能夠保證沒有眼前,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瑾汐可以先將王妃體內的毒素全都鎖在一個地方,讓她能暫時醒來,只是身體比旁人虛弱些。”
成親王皺了皺眉,“就不能完全解除。”
“王爺應該比瑾汐更明白皇室秘毒爲什麼被才稱之爲皇室秘毒,或許待王爺坐上那個位置,這秘毒就不用這麼麻煩了。”顧瑾汐低下頭輕笑一聲。
“好吧。”成親王點點頭。
“事成之後王爺須應我三個要求,並且你們成親王府一脈,永世不與我顧家爲敵。”顧瑾汐看着成親王,語氣篤定,一字一句。
成親王雙眼微微眯着看着顧瑾汐,“顧丫頭,你這買賣……”
“王爺會答應的,不是嗎?”顧瑾汐很自信。
“好!”成親王輕笑一聲。
顧瑾汐側身坐在軟榻上,瞧着成親王,“我觀王爺面色不大好,不如我先給王爺瞧瞧脈?”
“嗯哼。”成親王也不拘泥直接撩起袖子,露出一截小麥色卻異常見狀的手腕,腕間明顯能夠看到三條勃起的筋絡,“請!”
行醫之人,並無那麼多避諱。
顧瑾汐直接伸出三指,輕輕壓在成親王的脈搏上,閉上眼,似在輕輕聆聽,那煞有介事的模樣,看得成親王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戰場上刀劍無眼,縱使身爲將領須作表率,成親王也當愛惜自己的身子纔是。”
“這話怎麼講?”成親王饒有興致。
“王爺近來是不是總覺得胸口煩悶,後背尾椎往上第三脊柱處隱隱泛着疼痛,小腹似乎也總感覺脹氣,可又無便。”顧瑾汐慢條斯理的說着,葉貞娘早就準備好了筆墨,接過筆,宛若行雲流水間,飛快的在白紙上書寫着,嘴上卻是不停,“王爺胸前的傷怕是在不久之前,嗯,三個月內,應是槍或者劍直刺入胸;至於小腹的傷應是沉痾,有些年月了;歲月不饒人,往往爲沉痾所害,王爺當尋個會鍼灸的大夫,好好調理調理身子纔是。”
成親王揚眉,“脈象看出來的?”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顧瑾汐,自然眼中還帶着濃濃的懷疑;光是脈象就能看出這麼多東西?他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至於顧瑾汐爲什麼會知道他身上的傷口,只以爲是顧子楚那個大嘴巴炫耀了吧。
對此,顧瑾汐並沒有開口解釋。
她的醫術本就是個不能說的秘密,當初父親將自己是失蹤的事情封鎖得很好,便是藍城那些人都鮮少有人知曉,更別說涼都。她自然也不會主動去宣揚,當初救雲氏是情形危急,與成親王合作,是爲顧國公府鋪一條後路。
“呵呵。”顧瑾汐低下頭並不答話,只接着道,“王爺身體上上下下暗傷不下三十處,光是小腹,胸腔就有八處,大腿上的傷若不好好處理,往後怕是行走要艱難了,瑾汐言盡於此。”
說話間,藥方已經開好;她雙手捏着白紙的邊緣,輕輕將墨跡吹乾,“這藥方就當是作爲瑾汐的誠意贈給王爺的;至於其他,瑾汐不逼着王爺現在就答應,有些事情,是需要好好考慮考慮。”
畢竟事關重大。
“好。”成親王點點頭。
“王爺,請!”顧瑾汐朝成親王做了個請的姿勢。
“哈,哈哈哈!”成親王陡然哈哈大笑,顯然心情很好。
……
門外,衆人都緊張兮兮的看着那緊閉的大門,尤其是顧子楚,如今這院中除了他和秦憶,怕是其他人都不明白成親王的脾氣,在軍中他們可是吃盡了苦頭的;他此刻緊張兮兮的看着,生怕成親王發起怒來,一巴掌將顧瑾汐給拍死了。
“子楚,你不必擔心。”秦憶見狀搖搖頭,父王雖然性子暴躁,但卻知曉分寸的。
“啊,將軍,我……”顧子楚磕磕巴巴,面帶赧色。
“嘎——吱!”
終於在衆人的期盼中,那緊閉的大門打開了,緊接着是成親王那爽朗的笑聲。
“汐兒!”顧淮趕緊迎上去,看見顧瑾汐沒有異常之後這才總算是放下心來,轉頭看着成親王,“王爺。”
成親王擡手用力地拍了拍顧淮的肩膀,“顧國公生了個好女兒啊,哈哈,當真讓本王好生羨慕。”說着轉頭看向秦念和秦憶,“若是本王多生了兒子,定要將顧家丫頭討回去做媳婦兒的,可惜了!”
“王爺過讚了。”顧淮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瑾汐。”秦念拉着顧瑾汐的手,知道她答應爲母妃看病之後,眼底帶着濃濃的感激。
顧瑾汐搖搖頭,“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謝謝。”秦念眼中含着熱淚,手也不自覺的用力。
瞧着顧瑾汐那通紅的手腕兒,顧子騫頓時眉頭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地將顧瑾汐從秦念手中奪過來,“你看看你,有女人的樣子嗎,這麼用力。汐兒,疼不疼?”
“三哥!”顧瑾汐有些不好意思地甩開顧子騫,朝秦念不好意思地道,“念念抱歉我三哥他……”
秦念搖搖頭,有些羨慕地看向顧瑾汐,“沒事,是我太激動了。”
“哼,粗魯。”顧子騫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你!”秦念頓時被氣得咬牙切齒。
“當初是誰一見面就喊打喊殺的,不是粗魯是什麼?”顧子騫沒好氣地回嘴,“有空學學我妹妹,看我妹妹多好。汐兒……”
瞧着顧子騫那模樣,秦念更是被氣得不輕,“顧!子!騫!”
“……”
成親王視線在秦念和顧子騫之間掃來掃去,眼底猛然浮現出些什麼;想到顧瑾汐,如果她真的有那本事,或許真的可以考慮將秦念嫁到顧家來。
嗯,越想越是這麼回事兒;轉頭看向顧淮的眼神都不由得柔和了些。
那笑眯眯的模樣直讓顧淮被看得頭皮發麻,“王爺,您……”
“哈,哈哈。”
成親王再次拍了拍顧淮的肩膀,“子楚是個難得的將才,不錯不錯。今日叨擾了,改日再上門拜訪,還有那顧丫頭,別忘了你欠我的棋局。”
“隨時候教!”顧瑾汐擡起頭,迎着陽光,修長的睫毛微微扇動,好似蝴蝶般輕盈,那微微輕笑的模樣,直讓剛到主院門口的淳于泓看得不由得又心中一動,“顧小姐。”
聽到陌生的聲音,衆人隨之轉頭,卻看到傅總管身後,淳于泓看顧瑾汐看得呆了。
顧子騫那張臉立刻就沉了下來。
“這,老爺,兩位少爺,小姐,淳親王來訪!”說完,傅總管腳底抹油,一溜煙兒跑了。
“既然顧國公有客人,那本王就先告辭了。”
成親王說着朝顧淮點點頭。
“恭送王爺。”顧淮趕緊福了一禮。
兩位王爺在主院門口錯身的時候,點點頭。
“不知淳親王前來,有何要事?”顧淮看着淳于泓,面色有些不大好看。淳于韻陷害顧瑾汐的那些事情,別以爲他不知道。
淳于泓轉頭看着顧瑾汐,然後又別開頭,朝顧淮有些抱歉地笑笑,“某今天是爲顧小姐而來。”
“哦?”顧淮面色沉了沉,“淳親王當知男女有別,更何況汐兒已經有婚約了,這若是讓旁人知道……”
這話,說得淳于泓不由得胸口有些疼。
想到剛纔看到的那一幕,那白皙不足巴掌大的笑臉迎着陽光,嘴角微微上揚,帶着清淺的淡笑;只那一剎那,好似天地都定格一般。
“韻兒有些話想跟顧小姐談談,她待嫁之身不方便出門,所以想請顧小姐到王府做客。”說着,淳于泓從懷中掏出請柬,是非常鄭重的楠木雕花襯紅綢的木質請柬。
顧子騫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黃鼠狼給雞拜年。”
“我知道先前是韻兒做得不對,至於七皇子……這件事情,我們淳親王府欠顧小姐一個人情。”淳于泓面色沉了沉。
畢竟秦襄,當朝七皇子,前途無量;跟秦睿那個病秧子比起來實在是好太多;所有人都一致認爲顧瑾汐嫁給睿王,往後怕是要守活寡了。秦氏一族的男兒從來都是整個涼都閨閣女子追逐的對象,但秦睿卻自來被排除在外。甚至都活不長久的,就算是太后最寵愛的兒子又如何,最後還不是黃土一抔,難道要將自己的女兒送進去爲他守節一輩子不成?
當皇帝將顧瑾汐賜婚給秦睿之後,不知道多少貴女從此放下心來;畢竟秦睿那樣的情況還能納側妃不成,就算要,也輪不到她們,族裡是不會同意的。
不說還好,一說顧家的男人就氣不打一處來。
“砰——”
顧淮還沒說什麼,顧子楚早就已經忍不住了。
只聽到一聲悶響,淳于泓腳下踉蹌,原本光潔的下巴上頓時就紅了一片;顧瑾汐頓時就急了,“二哥,你住手!”
“汐兒,你別擔心,就算打死了二哥一人負責。”顧子楚雙眸迸射出熊熊的怒火。
“你說什麼呢!”顧瑾汐頓時就惱了。
顧子楚卻早就是紅了眼,最後還是在顧淮、顧子騫,連貞娘都上前幫忙的情況下才止住了暴走的顧子楚。
“淳親王抱歉。”
顧瑾汐聲音清冷,哪裡有半分道歉的味道,“對七皇子,韻寧郡主不必抱歉。請淳親王給郡主帶句話,於你珍寶,於我野草;素來無心,何爲紛擾。往後,請韻寧郡主看好她的男人。”
她從來都不信,當初與她山盟海誓時亦能跟顧瑾瀾甜言蜜語;分明已經允諾她自此山水不分離,可最後卻仍舊將她的手筋盡斷仍入荒園;秦襄此人,從來都沒有心;他愛的或許,不,不是或許;是從來都只有他自己。
“顧小姐,你……”淳于泓聞言,心頭不覺有些酸楚。
素來無心,當真從沒有過麼?
曾經的顧瑾汐,顧國公府唯一嫡出的小姐,對七皇子是何其瘋狂,何其愛憐,這整個涼都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她怎麼能,怎麼能這麼輕鬆的說出一句素來無心。
似是看穿了淳于泓心中所想,顧瑾汐輕笑一聲,“誰沒有過年少無知的時候,往事如風,請王爺也忘記了吧。現在的顧瑾汐是睿王的未婚妻,未來的睿王妃,七皇子未來的皇嬸,有些事情,莫要亂了輩分。”
這麼想起來,心裡不由得有些快意。
“……”淳于泓卻是沉默了。
不管在那之前還是之後,這樣清靈絕美風華的女子從來都不屬於她;猛然不知道爲什麼,想到了他們初見的那刻,就算被顧瑾瀾陷害,百口莫辯,可她卻仍舊不驕不躁,步步爲營,臉上也如現在這般,始終帶着清寒薄笑。
“瑾汐還有要事,告辭。”顧瑾汐低下頭,“貞娘,我們走。”
顧淮看着顧瑾汐離開的背影,本來還有好多事情想問,“淳親王,我家汐兒已經有婚約了,如果韻寧郡主擔心七皇子,不如自個兒看好了,今日府中繁忙,無暇接待,王爺請吧!”
“既然如此,那某就先告辭了。”淳于泓低下頭,手上還捏着並未送出去的請柬。
“恕不遠送!”顧淮狠狠地一甩寬袖。
顧子楚還在掙扎着,“你們,你們攔着我做什麼,哼。搶了汐兒的婚約還好意思來炫耀,看我打不死他!”
“打打打,除了打你還會做什麼。”顧子騫眉頭緊皺,那個婚約是妹妹自己不要的。
“……”
只是現在整個顧國公府包括離開的淳于泓在內,都不知道,他們的一舉一動早已經在別人的監視之中。
“現在的顧瑾汐是睿王的未婚妻,未來的睿王妃,七皇子未來的皇嬸!”
秦睿身着黑色鑲金錦袍,臉上並沒有帶面具但那半眯的雙眼透着無盡的冷意又好似帶着微微的暖,原本就漆黑的眸色此刻顯得越發的幽深,涼薄的脣開開合合,輕聲重複着,朝半跪在地上的人道,“她當真這麼說?”
“是。”身着淺藍色錦衣的楊帆跪在地上,心中腹誹他容易嗎。
“呵呵。”秦睿突然就笑了,面如冠玉,風華絕代,就這麼平常的一笑,都讓周遭的衆人不由得看呆了眼。
楊帆見狀趕緊輕輕咳嗽兩聲,低下頭。
周遭衆人趕緊眼觀鼻,口觀心。
“繼續監視。”秦睿冷聲。
“可是爺,如果被顧小姐知道……”楊帆有些艱難的開口;以他對顧瑾汐的瞭解,她如果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中,怕是會很反感。
秦睿卻不以爲然,“嗯?”
“爺放心,屬下保證不會被發現!”楊帆頓時支起身子,心裡卻是兩行寬面淚不斷的流啊流啊,匯成大江流入大海做鹹麪條啊喂。“那,淳親王?”
陡然,原本還似三月春風的氣氛驟然消失,整個屋子裡的溫度急速下降,冰天雪地般。
楊帆不由得惡狠狠地打了個寒戰。
“他很閒。”秦睿雙眼微微眯着,透着慵懶,似有帶着無盡的瀲灩風華;只是語氣卻好似寒冰入骨般。
“是,屬下明白了。”楊帆低下頭,淳親王很閒,他哪裡閒了,人家最近忙着嫁妹子啊喂,不過自家爺發話了,誰讓他沒事去招惹自家主母了,偏偏自家爺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不是前幾日還討厭得緊,想要教訓的嗎?這纔多久,就像是妻奴,不根本就是妻奴般,恨不能將顧小姐揣在衣兜裡,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看着纔好。
……
成親王府,書房。
“父王。”秦憶面帶凝重,看着成親王,嚅了嚅脣,後面的話到底沒說出來。
成親王垂下眼瞼,“去把劉成給我叫來。”
“……”秦憶愣怔了下,卻點點頭,“是。”
劉成,成親王軍的軍醫,醫術精湛,多少次成親王父子的命都是他從鬼門關內拉回來的,成親王軍中多少將士都是他一手所救,在軍中的威信,不亞於秦憶;同時也是成親王的心腹。
很快。
秦憶帶着一名身材略嫌矮小,可雙眸卻很有神的男子,“參見王爺。”
“不必多禮,坐。”成親王指了指旁邊的空椅。
“不知王爺喚屬下前來所爲何事?”劉成也不客氣。
“你看看這個。”成親王擡手將手中的宣紙遞過去,上面密密麻麻的寫着藥材和藥量,甚至有些還特地囑咐了量不可過多或過少。
劉成面帶不解,不過卻仍舊雙手恭謹地接過來,細細地閱讀瀏覽;眉頭時而緊皺,時而放鬆,原本有神的眸,越來越亮,越來越亮,到最後整張臉都帶着興奮的神色,“這,這,王爺,您這是從哪裡來的?”
“嗯?有什麼問題嗎?”成親王不解,眸色也有些暗。
“問題?沒,沒有問題。”劉成艱難的吞了口唾沫,“妙啊,這藥方簡直太妙了。”
秦憶不解,“劉軍醫,你沒看錯吧,我剛看了都是些平常的藥材。”頂多是用藥刁鑽了些,將一些平常人少用的地龍、白蟻等用了進去。
“不,將軍,你不知道。”劉成小心翼翼地將那張宣紙放在乾淨的茶几上,指着其中一味藥材,“這藥方簡直是爲王爺量身打造的,你看地龍,這藥方特地囑咐只用一年生的烏梢,因爲烏梢善於鑽洞,以烏梢入藥,能快速擴散體內傷口鬱結的污血,還有這個,白蟻和蟬殼,還有……”越說劉成越是興奮,“王爺在戰場上受過不少傷,有時候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戰場上的藥材有限,根本無法完全愈,導致遺留了不少沉痾;有了這張藥方,相信王爺體內大部分陳年暗疾都會很快好起來的。”
“大部分?”秦憶不解。
“將軍可別小看這大部分。”劉成眼中帶着興奮的光芒,“只是這部分沉痾好起來,王爺起碼能比現在瞧着年輕好幾歲,身子也會輕盈很多。”
秦憶皺了皺眉頭,“難道就不能完全治好嗎?”
“不,開這張藥方的人肯定有辦法。”劉成轉頭看向成親王,眼神灼灼。
“嗯,她說了讓我找個精通鍼灸的人,好好調理調理身子。”成親王點點頭。
秦憶頓時心裡咯噔一下,轉頭看向成親王,“父王,這藥方是……”
“嗯。”成親王點點頭。
“王爺,這藥方到底是哪家大夫開的?您一定要介紹給我,我向他好好討教討教,軍中不少將士體內都或多或少有暗疾,如果能讓他們的暗疾都好起來,咱們成親王軍的戰力起碼能提升一倍。”劉成說着,整個人都快手舞足蹈了。
成親王眉宇微微顰蹙着,“這……”
“怎麼,難道不能說嗎?”劉成頓時神色也黯淡了下來,想到皇帝對成親王軍的忌憚,難道這藥方是御醫開的?
是了,御醫的水平自然不是他們這些遊醫能比的。
成親王搖搖頭,“開這藥方的人身份很特殊。”
“不管他是什麼身份,我,我一定會好好跟他請教的,王爺,您就告訴屬下吧。”劉成帶着希翼看着成親王,艱難的開口,伸出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脣。
成親王搖搖頭,到底是拗不過,不過本來也沒打算瞞着他,“是顧國公府那丫頭,顧偏將的親妹妹。”
“什麼?是她?”劉成頓時大驚,雙目圓瞪。
拜顧子楚這個妹控所賜,基本上整個成親王軍的上層將士,誰都知道他的寶貝妹妹,什麼貌美如花,什麼溫柔嫺雅,什麼……在邊關的時候,他們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知道情況的,都知道她妹妹號稱花癡草包,不知道的也頂多以爲是個大家閨秀罷了;誰知竟然還是個岐黃高手。
“王爺,您,不會弄錯了吧?”劉成艱難的吞了口唾沫。
“哈哈。”成親王有些戲謔地看向劉成,“我可記得當初你還因爲那丫頭跟子楚打過一架,如今想去向他妹妹討教,難咯。”
劉成頓時面色黑了,白了,紫了,青了。
“大不了就,就再給他打一頓!”
要知道能將藥材運用得如此爐火純青的大夫,當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如今被他遇到了他怎麼肯放過,想着,劉成一把擡手恨恨地一拍桌子,“我現在就去找他!”
成親王搖搖頭,“好了,回來。”
“王爺,我……”劉成戀戀不捨地看向那張被成親王珍而重之收起來的藥方,“往後有機會讓你們交流的,那丫頭會醫術的事情不能聲張。”
劉成點點頭,“屬下明白。”
“這藥方交給你,你去熬藥吧。”說着從懷中掏出藥方,劉成頓時眼前一亮;成親王搖搖頭,“藥方摘抄一份,將這份燒掉。”
劉成點點頭,“屬下明白。”
待劉成離開之後,秦憶這才轉頭看向成親王,“父王,那顧瑾汐當真……”
“念念她們沒有猜錯。”成親王面色沉了沉,“當年藥塵臨死前曾傳信,說他的傳人中有位女弟子,精通岐黃,一點就通;是個難得的人才,只可惜卻身在貴門。”
秦憶頓時心驚,“你是說,舅舅?”
“你還記得啊。”成親王轉頭看向窗外,“記得當初你才這麼大一點,呵呵。”
“舅舅沒了?”秦憶艱難的開口,嗓子微微泛着疼,眼眶通紅。
“沒了。”成親王深吸口氣,“五年前就沒了。他最後告訴我說他共收了四個弟子,但精心教授的三個卻都比不上那個只教了兩年的女娃娃,卻沒想到竟然會是那丫頭。”
“顧瑾汐?”
“差不了。”成親王深吸口氣。
“那父王你爲什麼不告訴她?”秦憶不解,如果告訴顧瑾汐母妃是她師父的親妹妹,她就不會拒絕了不是嗎?
成親王搖搖頭,看着秦憶,“你還是太天真了,你看如今的顧國公府形勢如何?”
“深受帝王器重,那麼多人忙着巴結,地位自然穩固。”秦憶冷哼。
“呵呵,可是你知道那丫頭跟我說了什麼嗎?”成親王沉沉地嘆口氣,迎着秦憶那不解的目光,“她說帝王恩寵,顯赫戰功,所有一切皆不過一個利字。天家無情,伴君如伴虎,那丫頭看得通透啊。”
秦憶垂下眼瞼,眸色帶着疑惑,“難道皇上對顧家也……”
“別忘了,當年的顧家可是先帝的左膀右臂。”成親王只稍微提點,“顧家那丫頭若身爲男兒該多好啊,哎,可惜了。”
秦憶卻有些擔憂,“可她一旦嫁給了睿王,到時候……”
“呵呵,憶兒,有些事情你還是看不通透,到底是歷練不夠啊。”成親王沉沉地輕嘆,其實他真的很想知道顧瑾汐到底經歷過什麼,讓她竟然如此冷靜,寵辱不驚。自己的這一雙女兒,好是好,但太天真,卻不適合生活在皇家。
這樣的一雙兒女,前後狼後有虎,若非有帝師謝安在那裡,怕是念念那丫頭早就已經被……許氏,想到這裡,他眼底泛着絲絲縷縷的殺意。
秦憶眉頭緊皺,還想再問什麼,卻被成親王遣走,“時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房歇着吧。”
“那父王你……”秦憶眸色閃了閃。
“現在還不是翻臉的時候。”說的自然是跟繼妃許氏。
“便宜她了,哼!”秦憶冷哼,只差一點點自己的妻兒妹妹都毀在了她的手裡,可現在偏偏還要跟她生活在一個屋檐之下,當真是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