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的嗓子,單瘦的身姿,面如冠玉,迎着陽光和微風。
顧瑾汐薄脣微微抿着,眸色也在不經意間變得深邃,低下頭,眼神閃了閃,並沒有接他的話。對謝逸,她的心裡是有着不同於旁人的親近感,但這種感覺,在前世經歷過那樣痛苦非人折磨的顧瑾汐看來,並不算什麼。就算血脈相連的兄妹都有可能反目成仇,跟何況是這缺失了三十餘年的親情。
縱然心中明白謝家對蘇怡是真的愧疚,也是真的想要找回來,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外一回事。至少在謝家沒有在耿氏的問題上拿出一個徹徹底底的態度和方案之前,她不會想要蘇怡認祖歸宗。
“二弟,你這剛清醒身子還沒大好呢怎麼就出門了,這若是再招了風可……”耿氏聞言,瞧着顧瑾汐低頭的模樣,以爲謝逸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心裡不禁有三分竊喜趕緊開口道;眼角掛着顧瑾汐,竟然有了三分挑釁的色彩。
顧瑾汐沒好氣地輕哼一聲,心裡卻是搖搖頭,瞧着挺聰明幹練的一個人,腦子裡裝的都是豆腐渣嗎?
謝逸同樣是面色不改,仍舊慣常的清冷,慣常的帶着淺淡的笑意,嘴角甚至揚起了淺淺的弧度,眸色清澈,只是開口間,語氣卻是染上了幾分清厲,“大嫂慎言。往日也就罷了,如今已經尋回了姐姐,這稱呼可不能亂了排行!”
“我……”耿氏聞言,頓時嚅了嚅脣。
“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耿氏尚未發一語,就被旁邊的謝夫人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剛要出口的話又被瞪了回去,只能艱難地吞了口唾沫,面色訕訕地靠在椅背上。謝夫人說着卻是轉頭看向蘇怡,臉上帶着希翼,又好似透着眸中期盼和祈求般,“怡兒,我,我們……”
“勞謝夫人和謝公子掛懷。”蘇怡低下頭,神色若有所思着。只是感受到謝逸看向顧瑾汐的眼神中似乎染着點什麼特別的情緒,她薄脣微微抿着,顰眉蹙頞,“只是近來發生了太多事情,有些事情還是往後再說吧。至於認祖歸宗……”
“姐姐!”謝逸薄脣微微抿着,眉宇顰蹙。
蘇怡聞聲,身子頓時僵直了下,不過很快就恢復如常,“這件事情還是往後再說吧,我……讓我好好考慮考慮。”
“好,好……”
謝夫人聞言頓時低下頭,嘴脣嚅了嚅,眸中甚至已經泛起了點點淚光。
謝逸眼瞼低垂,嘴邊卻是染着一如既往的清淺淡笑,嘴角微彎,帶着一股濃濃遺世獨立的謫仙味道,“二姐這話說得客氣,正所謂打斷骨頭還連着筋,血脈親緣可不是想斷就能斷的。”說着,轉頭看向顧瑾汐。跟顧家打交道久了,他很清楚,與其說服蘇怡不如說服顧瑾汐;蘇怡明顯聽顧瑾汐的,而以顧家兩兄弟對顧瑾汐的疼愛,自然也不會拂了她的意思,“汐兒,你覺得呢?”
“謝公子素來能說會道,瑾汐嘴笨。” Wωω ☢ttk an ☢¢ ○
感受到謝逸看過來的眼神,看似清澈可卻透着濃濃的灼熱;顧瑾汐的心猛的懸到了嗓子眼,低首垂眸,雙手捧着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以此掩飾自己眼底的沉思。
“若是旁人說這句話,謝某倒是會信,可汐兒……”謝逸低下頭,流楓立在他身後靜靜地推着輪椅,整個水榭汀蘭臨湖的小廳內,就只聽到那輪椅與地板摩擦發出的吭哧聲。
耿氏有心想說什麼,可擡起頭看到謝逸那副端嚴模樣,嚅了嚅脣,不由得將到了嗓子眼兒的話又給嚥了回去,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似乎對謝逸帶着濃濃的戒備,可又好似非常的忌憚一般,這樣非同尋常的反應倒是讓顧瑾汐來了三分興趣。難道說這耿氏有什麼把柄落到了謝逸的手上?
對耿氏的反應,謝逸似乎非常的滿意,涼薄的脣微微眯着,嘴角噙着清寒薄笑,“往日瞧着汐兒變覺得親切,心中不自覺地多了幾份親近,卻原來有些事情冥冥之中早已經註定好了的。”說着,語氣不由得有些低沉,帶着濃濃的壓抑,“當年痛失剛出生的女兒,爹孃也是傷心欲絕。姐姐你如果真的還在怪我們,但爹孃是無辜的,這些年他們從未停止過尋找,你難道真的就不能原諒他們?”
“原諒?”顧瑾汐嘴角微微勾着,轉頭看向謝逸,“我娘對謝大人和謝夫人的態度如何想必謝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得非常的清楚,倒是謝家……”
謝夫人聞言,趕緊開口解釋道,“瑾汐,那都是小輩不懂事,你外祖父已經懲罰了他們,難道真的就不能……不能……”說着,又轉頭看向蘇怡,“現在謝煜和謝琦還被你爹關在祠堂,只要你一日不原諒他們,就一日不許他們出來,甚至他還下了死令,不許任何人給他們送餐送被。”
“……”說到這裡,耿氏不由得有些動容,“小姑子,就算我這個做嫂子的求你,你就原諒他們吧,我,我保證一定沒有下次了,我會好好管教他們的。”
顧瑾汐雙手捧着茶杯,眼底飛快地劃過一抹精芒,“小輩不懂事?如果小女子沒有記錯,謝家的煜少爺已經弱冠,眼瞧着是要說親的年紀,就連貴府的琦小姐也已經及笄,待字閨中了吧。這都是快爲人父、爲人母的人了,難道一句話就能打發了?”
“汐兒你……”謝夫人聞言,頓時面色不由得有些難看。
“小女子無才無能,不明白謝夫人口中的不懂事究竟是什麼意思。”顧瑾汐說着起身,轉頭迫自己不看謝逸那略微帶着失望的眼神,“女兒有些疲乏,先回房休息了。”
看着顧瑾汐饒是強撐着卻怎麼都掩不去的疲累,眼眶盡是青黑,如果仔細還能看出她眼底瀰漫的點點血絲,蘇怡點點頭,眸中帶着濃濃的心疼,“嗯,你累了整夜是該好好休息的。半夏,快,送你家小姐回房。”
“是。”半夏低着頭,對耿氏早已經是看不順眼。
“這長輩還沒開口,你這做小輩的卻要先行離開,怕是有些不妥吧。”耿氏瞧着蘇怡沒有半分鬆口的模樣,想到自己那一雙仍舊在祠堂受苦的兒女,頓時有些氣惱。
顧瑾汐起身,走到耿氏面前的時候身影頓了頓,“我記得謝家大少夫人並不承認我孃的身份,謝家的煜少爺與琦小姐更是早已經挑明瞭,我們蘅蕪苑顧家上杆子的巴結你們謝家。既然這重身份尚未成定局,長輩兩個字,怕是謝大少夫人你……擔不起!更何況,我蘅蕪苑可不歡迎不請自來的客人!”
“你……”耿氏聞言,頓時狠狠地咬着牙,瞪着顧瑾汐,良久轉頭看向謝夫人,“娘您看看,這就是小姑子教出來的女兒,我哪裡說錯了……”
蘇怡面色越發的難看,“我蘇怡的女兒如何輪不到謝家大少夫人來操心。您還是想想怎麼教好你自己的兒女吧,至少我的汐兒不會無緣無故地跑到人家家裡指責,更不會說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話來,府上還有事情多有不便,幾位請吧,杜若送客!”
“謝夫人,謝公子,謝大少夫人,請吧。”杜若聞言,趕緊抄幾人做了個請的姿勢。
耿氏頓時面色被氣得慘白,謝夫人嚅了嚅脣,還想跟蘇怡說幾句,可想到最近幾天發生的事情。因爲謝家跟秦氏皇族的關係,今天七皇子府的婚宴他們並未參加,自然也沒有機會爲顧瑾汐出頭,還有上次,因爲耿氏拖拖拉拉,自己也是在事情都已經塵埃落定了才趕來,在蘇怡的心中,或許是他們謝家的誠意不夠,畢竟她已經丟了三十幾年,往後的日子,父母有沒有或許都是一樣的。
謝逸深凝了顧瑾汐一眼,低下頭輕輕地嘆口氣,“汐兒的確是累了,先回房好好休息休息吧。改日我在上門拜訪。”說着,擡起頭看向謝夫人,“娘,我們走吧。”
“誒!”謝夫人點頭,只是嗓音卻是沉沉的,長長地吐出口濁氣。
饒是耿氏還想發難,可看到謝夫人的態度,現在還有謝逸明顯是站在顧瑾汐那邊的,孤掌難鳴,她只能低着頭恨恨地跺了跺腳,最後也跟着追了出去。
“小姐,那耿氏當真可惡。”半夏瞪着耿氏追出去的背影。
“正所謂善惡到頭終有報,惡人還須惡人磨。”顧瑾汐低下頭,薄脣微微揚起,眼角似笑非笑,“我是真的有些累了,先扶我回房吧。”
“嗯。”半夏點點頭,攙扶着顧瑾汐,“小姐您整夜都沒有休息,難免腦子有些不太清醒的,奴婢已經吩咐下面的人備好了熱水,您沐浴更衣能休息得好些。”
顧瑾汐點點頭,對半夏的安排非常滿意。
回到房間,在半夏和青黛的服侍下舒舒服服的洗了個熱水澡,換上身簡單寬大的睡袍,躺在拔步牀上,短短片刻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小姐她……”青黛剛將房間內顧瑾汐的衣衫規整好放進衣櫥,原本還想說點兒什麼,卻只看到半夏將食指貼在脣間,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指了指呼吸漫長顯然已經進入沉睡的顧瑾汐,又指了指門口。
青黛立刻會意地點點頭。
……
七皇子府上。
在管家的催促下,原本滿院的大紅喜色在短短的幾個時辰內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絲竹管絃,嗩吶聲樂也全都不再,甚至那喜慶的新房中的東西也在數個時辰之內換上了嶄新的。諾大的七皇子府竟是尋不到半點曾經辦過喜事的痕跡。
“這件事情你怎麼看?”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過突然,打了秦襄個措手不及,所以他這纔在當時反應有些愣怔,現在事情已經過去,回過頭來細細沉思,這其中似乎有太多的巧合。當初秦楠想跟他合作是想讓顧瑾汐易容成淳于韻的模樣,可最後怎麼會變成了顧瑾瀾,還有淳于韻,如果太子想要將人藏起來,怎麼會被輕易的尋到。顧瑾汐,顧瑾汐是來參加婚宴的怎麼會突然到了南郊?
樂陽低下頭,“屬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嗯?”秦襄擡起頭看着樂陽,眉頭緊皺,“有話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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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以爲今天的事情,應該是太子一手安排的。”樂陽抿了抿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早在之前拜堂結束之後……”說着,他艱難的吞了口唾沫,飛快地擡起頭看了秦襄一眼,直到確定他的面色沒有任何變化之後,這才稍微大了點膽子,接着道,“太子爺曾要求看新娘時,屬下就覺得怪異,畢竟這新娘的蓋頭哪能當衆揭開。後來,太子的反應也證實了這一點。”
秦襄聞言,微微頷首,“有道理,可如果是太子做的,他爲什麼要將事情揭露出來,韻寧郡主可是在他的手上,如果事情敗露,到時候淳于泓查出來點蛛絲馬跡,他這不是引火燒身嗎?”
“……屬下愚昧。”樂陽低下頭,薄脣微微抿着。
“還有顧瑾汐。”秦襄低下頭,心跳不由得快了半拍,甚至說到這個名字,他都不由自主的雀躍。低下頭,或許他真的是中了毒,中了顧瑾汐的毒。他低下頭,掩飾嘴角那微微苦澀的笑意,“難道你不覺得她和九皇叔出現的時間有些太過巧合了嗎?”
樂陽點點頭,“這也是屬下疑惑的,容屬下大膽的猜測,縱然這件事情是太子爺一手策劃實施,但顧小姐和睿王爺怕是也早就知曉,甚至利用了這個計劃。”
“說下去!”秦襄的面色不由得有些難看,周身散發着濃濃的戾氣。
“是,是。”被秦襄那突如其來的戾氣震懾,樂陽不覺有些口乾舌燥,舌頭微微伸出來舔了舔乾澀的雙脣,喉頭滑動,艱難地吞了口唾沫,這才接着道,“您之前說過,太子爺曾經與您提過想以顧小姐易容成韻寧郡主李代桃僵,可爲什麼最後竟然會變成顧瑾瀾,還有太子。他既然敢這麼做,自然有了十足的把握,只是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睿王爺會參合其中,或許睿王真的就如同傳聞一樣,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的……”
秦襄聞言,眉宇微微顰蹙着,只要想到今天這樣的局面有可能是顧瑾汐可以算計好的,他的胸口就好似被人狠狠地揪緊,捏成一團般,悶悶的痛。
“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樂陽低下頭,以爲秦襄說的是太子秦楠,趕緊接口道,“雖然您們是兄弟手足,皇上也正值壯年,但明眼人都能看到太子爺對那個位置志在必得,您如果想要爭取,這一戰只是早晚的事情罷了。”平日裡,那些皇子公主之間的明爭暗鬥可是不少,只是這次的事情鬧得有些太大了。
“咚,咚咚。”
陡然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傳來,秦襄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傳旨公公的一道口諭給召進了皇宮中,金鑾殿上。
皇帝氣得面色發白,手上捏着御史監送上來的奏摺,看着跪在地上行禮的秦楠和秦襄,頓時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地將奏摺摔倒他們面前,“你們自己看吧!”
“父皇息怒!”兄弟二人異口同聲。
“哼,皇家的顏面都給你們丟盡了!”皇帝咬牙切齒,瞪着兄弟二人顯然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有人蔘奏太子,爲兄不仁竟然對皇弟的新娘子動手。”
秦楠聞聲,頓時心裡咯噔一下,趕緊匍匐在地上,“父皇明察,這件事情兒臣,兒臣……”
“哼,人證物證聚在,你還敢狡辯嗎?”皇帝惡狠狠地瞪了太子一眼,“淳親王已經向朕提出了徹查此事,還刻意拿歷任皇帝的事蹟提醒朕,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們讓朕怎麼辦?”
“父皇息怒。”雖然早就明白淳于泓對淳于韻的寵愛,可卻萬萬沒有想到淳于泓竟然膽敢公然對皇帝施加壓力,想到這裡秦楠的心沉了沉,“兒臣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如果父皇真的懷疑可以派人去查,兒臣自立府之後購買的別院都是在宗人府造冊登記了的,其中可根本沒有城南的別院啊父皇。”
正所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對此刻渾身上下有口難辨的秦楠,秦襄並沒有半分的同情,更沒有丁點兒替他說話的意思,只是靜靜地跪在那裡,看着秦楠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解釋着。
皇帝聞言,似乎也有些動搖了,“不管怎麼樣,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朕給你們七天時間,如果查不出事情的真相,哼!”
“謝父皇!謝父皇!”秦楠聞聲,艱難的吞了口唾沫。
七天,至少他還有七天時間將事情的痕跡給抹去,到時候隨便推個替罪羊出來就行了,不過這個人選他得好好的想想。
秦襄低下頭,“父皇明鑑,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兒臣都不知情。”
“朕乏了,不想再聽了。”皇帝擡手揉了揉太陽穴,罷了罷手。
杜公公趕緊上前,輕輕地替皇帝揉着太陽穴,擡起頭看向秦楠和秦襄,“太子,七皇子,陛下近來因爲夏涼惜柔公主的事情已經夠頭疼的了,您們就別再給陛下添亂了,都回去吧。”
“那父皇您好生歇着,兒臣也靜等太子皇兄的交代了。”秦襄轉頭看向秦楠。
秦楠頓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狠狠地瞪了秦襄一眼,原本還想開口反駁,可是卻礙於坐在上面,面色已經非常難看的皇帝,只能將這口氣給嚥了下來。
“不用等了!”
就在秦襄和秦楠面向皇帝恭謹地後退到了門邊,正準備離開的時候,猛然從宮殿大門那立着的八扇並蒂峰巒型大屏風的後面傳來一聲帶着清厲又透着濃濃不滿的嗓音。
皇帝聞聲睜眼,入目卻是看到淳于泓帶着已經環上了一襲宮裝羅裙,打扮得異常素淨的淳于韻在他們身後的四名侍衛押着兩個女子,旁若無人地走了進來;頓時他垂下眼瞼,眼底飛快地劃過一抹不悅。
“大膽淳親王!”杜公公見狀趕緊開口輕喝一聲。
“事急從權,畢竟這件事情涉及到韻兒的聲譽和名節,我淳親王府自當年一戰,就只剩下我們兩個小輩相依爲命,還請皇上看在淳于泓一片赤城之心上,原諒小王擅闖金鑾殿之罪。”淳于泓說着低下頭,只是那語氣哪裡有半分請罪的模樣。
皇帝面色沉沉,“淳親王想說什麼?”
“啓稟皇上,這件事情小王已經查得很清楚了。”淳于泓低下頭,“府上的丫鬟香蘭也已經招供,小王帶人在原顧國公府的宜蘭園也尋到了顧瑾瀾易容用的人皮面具,請皇上過目!”
皇帝聞言,眉宇微微顰蹙着,尾音拉長,“哦?”
“還不快呈上來。”
跟在皇帝身邊多年,對皇帝每個動作所暗含的深意都瞭如指掌的杜公公趕緊開口朝着旁邊候着的小太監輕聲呵斥道。
立刻就有兩名小太監朝着淳于泓小跑過去,雙手舉過頭頂,從淳于泓手中接過那所謂的證據之後,然後又從側面上了臺階登上高臺將東西遞給杜公公。
“皇上,請過目。”杜公公將東西放置在托盤上。
皇帝看着香蘭簽字畫押的供詞,又看着那人皮面具和被淳于泓押在下面的兩個女人,“哦,事情真的是淳親王說的那樣?”
“香蘭,韻兒帶你不薄,你爲什麼要這做,你對得起死去的淳于老王爺和王妃娘娘嗎?”秦楠見狀,立刻輕喝一聲,眼神微暗,語氣中似乎還帶着三分威脅的味道。
淳于泓聞聲低着頭,“太子爺難道還想以香蘭的爹孃來做威脅嗎?”
“淳于泓你胡說什麼!”被戳中心事的秦楠,頓時惱羞成怒。
“本王有沒有胡說太子爺您心知肚明,多年之前你就拿捏住了香蘭的爹孃,以此要挾香蘭爲你做事,這次你更是爲了一己私慾,將韻兒劫走不說,還以顧瑾瀾李代桃僵,如果不是那顧瑾瀾在婚宴上跌倒露出了馬腳,怕是本王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待韻兒向來親厚的太子竟然會做出這等事情來。”淳于泓面色難看到了極致,“太祖皇帝曾言,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請皇上無比嚴懲主謀,給小王,也給韻兒一個交代。”
皇帝只簡單地翻了翻那呈上來的供詞和所謂的物證,看着下面被押着的香蘭和柳姨娘,“淳親王所言當真?這件事情真的是太子逼迫你們乾的?”
“香蘭別怕,你只管將事情的真相說出來,就算是淳親王也不能要挾你的。”秦楠趕緊開口道。
香蘭卻是低下頭,“啓稟皇上,這件事情是……是……”
“啊——”
猛然只聽到一聲驚呼,緊接着香蘭猛然倒在地上,嘴角流出鮮紅的血絲,雙眸死死地瞪着秦楠,一副帶着恨意的模樣,死不瞑目。
杜公公甚至金鑾殿中的宮女太監頓時都慌了,“來人吶,護駕,護駕!”
“有刺客!”
淳于泓足尖輕點,周遭的四個侍衛也趕緊把劍,一副警惕的模樣;周遭的御林軍上前,將整個金鑾殿圍得水泄不通,裡裡外外的搜索了個遍,卻仍舊沒有發現刺客的蹤跡。
“正所謂死無對證,太子這招可真是秒啊。”淳于泓雙眸圓瞪,帶着濃濃的嘲諷。
“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見香蘭已經死了,秦楠的心終於稍微放下了些,薄脣微微抿着。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太子,別以爲這件事情就這麼算了。”事情涉及到了淳于韻,淳于泓早已經是沒有了理智,更何況淳于韻與秦襄的婚事,早就在安伯候府的事情發生之後就板上釘釘,現在莫莫名其妙的跑出去顧瑾瀾,偏偏還已經跟秦襄完成了三拜九叩之禮,難道要讓韻兒嫁過去爲側、爲妾?退一萬步講,就算是平妻,對淳于韻,對淳親王府也是莫大的侮辱。那顧瑾瀾是什麼身份,未婚有孕,甚至不止有過一個男人的女子,有什麼資格跟自家寶貝妹妹平起平坐?
兵荒馬亂的金鑾殿,因爲香蘭莫名其妙的死亡皇帝的心總也平靜不下來,對淳于泓和秦楠你來我往的爭執也只覺得頭痛不已,“夠了!”
“皇上息怒!”“父皇息怒!”淳于泓和秦楠同時噤聲,轉頭朝着皇帝恭謹地行禮道。
從淳于泓進了金鑾殿之後就一直沒有說話的秦襄這才淡淡的開口道,“啓稟父皇,兒臣以爲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查清楚香蘭的死因,還有柳紅豔,這件事情到底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柳紅豔低着頭,她早就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如果她真的說了實話,太子畢竟是皇帝的兒子,又是一國儲君,就算懲罰也不會太過,待此事瞭解他定然是不會放過自己的。如果不說實話,自己攪黃了淳于韻的婚禮,淳于泓定然也不會放過自己。左右不過是個死,雖然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事情怎麼會發展到現在的模樣,當初太子爺不是已經將顧瑾汐給擄走了嗎,那婚宴上的新娘又怎麼會成爲瀾兒的?
她低下頭薄脣微微抿着。
“怎麼,還沒想清楚?”淳于泓眉梢淺揚。
柳紅豔低下頭,“民女不敢。”
“那你還不快從實招來!”杜公公也有些看不下去,夾着嗓子,瞧着蘭花指,指着柳紅豔。
“啓稟皇上,這件事情……”柳紅豔低下頭一字一句。
跪在旁邊的秦楠卻早已經隨着她的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艱難的吞了口唾沫,面色微微蒼白着,甚至連嗓音都在顫抖。
柳紅豔閉上眼深吸口氣,良久才艱難的吞了口唾沫,“這件事情沒有任何人指使民女,是民女買通了香蘭姑娘,自作主張……”
“你,你撒謊!”淳于泓頓時惱了,雙眸圓瞪,“那你說,韻兒又怎麼會出現在太子的別院的?”
柳紅豔低下頭,“民女只是買通了淳親王府的下人將韻寧郡主弄出來,至於韻寧郡主爲什麼會出現在南郊別院,這民女就不知道了。”
“呼……”
秦楠聞聲,這才大鬆了口氣,擡起衣袖不着痕跡地擦了擦額頭上因爲緊張而冒出來的細密汗珠,輕輕地嘆口氣,聽到淳于泓的話,深吸口氣,“淳親王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非要將這件事情栽贓到本太子的頭上,纔是淳親王心中所謂的真相?”
“你……”淳于泓狠狠地瞪着秦楠,垂眸看着柳紅豔,“柳紅豔你可要想好了,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滅九族的。”也不知道那秦楠到底給柳紅豔灌了什麼迷魂湯,竟然到現在她也要維護他。
秦楠咬牙切齒,“淳于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本王只是想查清事情的真相,還韻兒一個公道!”淳于泓雙眸迸射出濃濃的火光。
“好了!”皇帝有些不耐煩,“既然柳紅豔都說了這件事情是她自作主張,淳親王你又何苦非要扒着太子不放。再說,太子素來待淳于韻親厚有加,再怎麼也做不出這等禽獸不如的事情來。”
淳于泓聞言,面色頓時變了變,嚅了嚅脣卻到底沒能說出話來。
“淳于韻,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皇帝瞧着淳于泓那黑沉的面色,很識趣地轉頭看向淳于韻。
“這……我……”
原本淳于韻還堅信事情是秦楠一手策劃的,可聽到柳紅豔的解釋,還有之前在七皇子府上時,那些人說的話。如果太子哥哥真的想要將自己弄到手,何必要用這種方法,顧瑾汐和睿王出現得是不是太巧合了些,難道真的如同太子哥哥所言,這一切都是顧瑾汐策劃的,可她是爲了什麼呢?
難道她還沒有對襄哥哥死心,顧瑾瀾不過是個障眼法?不,也不對,那顧瑾瀾可是跟襄哥哥完成了三拜九叩之禮,已經是板上釘釘的襄哥哥的人了,如果她真的對襄哥哥有心,又怎麼會跟睿王走得那麼親近,又怎麼會讓顧瑾瀾跟襄哥哥成禮的。
淳于韻此刻腦子裡已經是一團亂麻,對皇帝的話也有些不知所措。
“韻兒受驚,精神有些不太好,還請皇上不要見怪。”淳于泓見狀,趕緊上前,將淳于韻攏入懷中輕輕拍慰着,那模樣看得秦楠頓時眸色暗了暗。
秦襄卻是低下頭,“如果事情真的如柳紅豔所說,那香蘭的死,是你動的手?”
“……”柳紅豔頓時心猛的懸了起來,搖搖頭,“七皇子明鑑,皇上明察,民女真的沒有對香蘭姑娘動手,民女真的沒有。”
“……”皇帝的眸色也暗了暗,轉頭看向秦襄,似乎還帶着幾分不滿,“襄兒你的意思是……”
秦楠也緊張兮兮地看着秦襄,“七皇弟你……”
“啓稟父皇,兒臣只是覺得不能聽取柳紅豔的一面之詞,畢竟香蘭已經死無對證,現在咱們的當務之急應該是查清楚香蘭的死因。”秦襄低下頭。
“嗯,傳宋院正。”皇帝點點頭。
“傳——宋院正!”杜公公立刻點頭,夾着嗓子,悠遠綿長的嗓音從金鑾殿內傳出老遠老遠。
很快宋院正就提着藥箱,帶着溫安延和另外一位面生的太醫前來,朝皇帝行禮。皇帝有些不耐煩地罷了罷手,只讓他們檢查香蘭的死因。
“啓稟皇上,這位姑娘乃身中劇毒而亡。”宋院正跪在地上,心裡卻是咆哮着自己歹命,身爲太醫院院正竟然還要兼顧仵作的活計。
皇帝聞言,顰眉蹙頞,“你的意思是服毒?”
“是。”宋院正低下頭。
“行了退下吧。”皇帝罷了罷手。
“老臣告退。”
待宋院正離開之後,皇帝這纔看着淳于泓,“淳親王你也聽見了,這香蘭是自己服毒自盡,柳紅豔也已經承認事情是她所爲,這件事情跟太子、跟七皇子沒有任何關係。”
“……”淳于泓聞言,薄脣微微抿着,眼底迸射出危險的光芒。
“不過看在淳于韻跟七皇子有婚約,朕特許婚約照舊,婚禮在一個月後舉行。”皇帝看着淳于泓,“淳親王和韻寧郡主對這樣的處理有意見嗎?”
淳于韻原本還有些懵,可聽到婚禮照舊的時候,原本死寂的心又雀躍起來,轉頭看着秦襄,含羞帶怯。
“可是顧瑾瀾已經跟七皇子完成了三拜九叩之禮。”淳于泓垂下眼瞼,語氣帶着濃濃的不滿。
“嗯。”皇帝聞言也是沉默了。
雖然是陰錯陽差,可顧瑾瀾跟秦襄已經拜堂是不爭的事實,已經拜過天地,告知神明的事情,想要反悔的確是不太好,“傳朕旨意,封顧瑾瀾爲瀾夫人。”
皇子娶親,正妻爲妃,側爲夫人,言下之意是給顧瑾瀾一個側妃的位置。
淳于韻聞言,頓時薄脣微微抿着,似乎有些不樂意,可看到皇帝那黑沉的面色只能生忍了下來。
“那就多謝皇上恩典了。”淳于泓冷聲。
“既然事情已經處理,那就都回去吧,朕乏了。”皇帝無力地罷了罷手。
“是,小王告退。”淳于泓輕輕地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拉着淳于韻頭也不回的從金鑾殿離開。
秦襄從金鑾殿出來則是直接去了宸貴妃的宮裡,只有秦楠,想要回太子府讓人將那些痕跡趕緊抹去,可是卻被杜公公叫住,“太子留步。”
“原來是杜公公,不知父皇還有什麼吩咐?”
雖然身爲太子,但杜公公可是皇帝面前的紅人,饒是他也不敢輕易得罪的。
“皇上吩咐,太子您已經許久沒有去靜室了,讓您去好好靜靜心,修身養性。”杜公公瞧着蘭花指,轉頭朝身後的小太監道,“還不快送太子去靜室。”
“是,太子請吧!”
秦楠聞言,原本還有些雀躍的心頓時就沉了下來,越來越沉,越來越涼。以爲自己已經成功的矇混過關,可想到那漏洞百出的話,睿智如父皇怕是早就已經看穿了一切,那父皇爲什麼不揭穿自己?靜室,修身養性?
跪在地上,沁人的涼意從膝蓋不斷往上,夜深了,風乍起,他不由得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
入秋了,褪去了夏日的炎熱,染上了點點清涼。
依着憑欄,望着與慕汐閣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精緻,那小溪自上而下,水流潺潺,沿途偶爾還能瞧見調皮的鯉魚翻滾,鬱鬱蔥蔥的灌木草叢遍佈兩岸,看似毫無章法,卻錯落有致;小溪中,不似山澗清泉般,清澈見底,而是人工培植了幾顆瞧着稍嫌零落的睡蓮,葉子已經變了深綠色,淺紫漸變的花朵兒不足巴掌大小,就那麼飄在水面上,或迎着微風,隨波盪漾;就只是靜靜的看着這一幕,顧瑾汐只覺得心好似都隨着周圍的一切安寧了下來。
輕輕撫着手腕間的清淨琉璃珠,想到醒轉之後葉岸送來葉貞孃的話,她眸色暗了暗。
“小姐,聽說那顧瑾瀾被封了瀾夫人呢。”半夏撅着嘴,“這下她可是翻身了,當真是便宜她了。不過聽說下個月,韻寧郡主和七皇子的婚禮照舊呢!”
“哼,翻身?”顧瑾汐低下頭瞧着閣樓下面的景兒,嘴角微微揚起,表情似笑非笑,語氣意味深長,“那可未必。”
秦襄是什麼樣的性格,前世多年夫妻她比誰都要明白。別說顧瑾瀾曾經有過別人的孩子,就算她跟了秦襄時尚是處子之身,就算她冰清玉潔又如何,讓秦襄兩次丟臉,在上次的事情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的時候,又發生這更加震驚的一幕,秦襄能讓她討得了好?更何況淳于韻是什麼性格,在成親之前連秦襄的通房丫鬟都遣得一乾二淨,現在平添了個皇帝欽賜的瀾夫人,那不是給她添堵呢嘛,她能饒得了顧瑾瀾。沒有秦襄的庇護,入了七皇子府就等於將顧瑾瀾送到淳于韻的手上任其拿捏罷了。
半夏癟癟嘴,面帶不解,“不過聽說柳姨娘被皇上賜死了,就在今天早上。”說着,她朝旁邊顧國公府的方向努了努嘴,“先前兒還能聽到那邊的動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