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雨放晴後,碧空如洗。藍天空明,白雲悠悠,望着院內院外越發精神的翠竹花枝,顧瑾汐閉上眼深吸口氣,慵懶地伸了個懶腰;鼻翼間盡是那帶着泥土的潮溼氣息,入目是靜謐的湖水,間或幾尾小魚遊過帶起漣漪點點,蓮葉翠綠,花枝亭亭;綠草隨風,柳枝妖嬈;這樣的畫面,寧靜恬然;讓人焦躁的心都不由得一點點沉靜了下來。
閉上眼,細細思量,自從小子安滿月禮開始,事情好似就變得有些不受控制了。她本無心算計旁人可總有旁人不肯放過她。夏惜柔與蘇岑的步步算計,她的絕地反擊;原本不想在還沒有絕對的把握之前跟顧老夫人撇清關係,可後來事情的發展卻有些出乎意料了,甚至直到現在,她都還有些懵。
如今這樣的結果,倒不知是好還是壞。
只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便走一步看一步了。後悔那是種比犯錯更要耗費精神力的事情,她不願意卻不會去想,老天爺既然這麼安排,那自有她的道理。
難得能有這樣好的天氣,難得能有這片刻的靜謐,放空思緒將所有的煩惱都拋開,顧瑾汐閉上眼,深深的呼吸着。
“小姐,小姐!出大事兒了!”青黛那有些低沉的嗓音伴隨着凌亂的腳步陡然從外面響起。
顧瑾汐聞言,剛舒展的眉宇有緊緊地皺成了一團,看得旁邊伺候的葉貞娘心不由得又揪疼了下,面色有些難看,“什麼事情大驚小怪的,有話好好說!”
“是。”青黛聞言身子怔了下,雙手搭在腰間恭謹地福了一禮之後這才艱難開口道,“蘇、蘇家的人又來鬧了,現在正在大門口,周圍已經圍了不少的老百姓,都指指點點的說咱們顧家人忘恩負義,甚至還有人朝咱們的大門上扔雞蛋和爛菜,現在整個大門口已經爛糟的不成樣子了。”
顧瑾汐聞言,心陡然選了起來,猛然轉身,“怎麼會這樣,我娘呢?”
“蘇嬤嬤護着夫人倒是沒有大礙,只是身上難免沾了污穢。”青黛面帶焦急,“好在杜管家及時讓人關了大門,可現在那些人還在不斷的朝咱們扔東西,兩個側門也都被堵住,咱們府上的人都出不去了。”
“哦?”顧瑾汐雙眼微微眯着,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
“小姐……”青黛嚅了嚅脣,要知道二少爺和三少爺還沒有回府呢。
“蘇家哪些人來的?”顧瑾汐低下頭,語氣不急不緩。
青黛似乎受了驚,良久才平復下來,低着頭,“是蘇家的大少爺和大少夫人,還有岑……蘇岑也在。”
“我就知道!行了你也彆着急,我先去主院看看。”顧瑾汐垂下眼瞼,眼底盡是晦暗,錢氏竟然還敢來蘅蕪苑鬧幺蛾子,感情是篤定了蘇怡性子軟好欺負是嗎?
“嗯。”青黛點頭應聲,“小姐,您自己也小心些。”
圍觀的老百姓情緒已經被扇動起來,安撫並不容易;如果這種時候顧瑾汐想要去大門口跟那些人論理,最後只能是自己遭殃,正所謂法不責衆,想來,那些敢在蘅蕪苑仍雞蛋的人中,也少不了被收買的。
顧瑾汐雙眼微微眯着,“貞娘立刻去睿王府,就說是我要求的,借睿王府上的府衛一用!”
“嗯。”葉貞娘點頭,外面那些人她還不看在眼底。
“我讓半夏隨我走一遭就是,你不用擔心,我有分寸的。”看到葉貞娘似乎有些不安的神色,顧瑾汐輕聲笑着,“畢竟身子可是自己的,我犯不着跟那些不值得的人置氣。”
葉貞娘聽了,原本沉沉的面色頓時就好看了許多,“小姐能想明白這個道理,自是最好不過的。那貞娘先走了,我會盡快回來。”
“好。”
當半夏好不容易將秦念所住的院子上上下下都打點好之後趕回來,那面帶焦急的模樣顯然也是已經知道了外面發生的事情,“小姐?”
“沒有驚動念唸吧?”顧瑾汐直勾勾地看着她。
“秦念郡主似是有些疲乏,沐浴更衣用了點東西之後就已經睡下了。奴婢特地叮囑了客院的下人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許吵醒郡主。”半夏低着頭。
顧瑾汐臉上帶着輕笑,“很好,青黛你安排下淺閣,半夏隨我去水榭汀蘭走一趟。”
“是。”
她纔不相信蘇城和錢氏會無緣無故地來蘅蕪苑大鬧。
水榭汀蘭。
顯然蘇怡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衣衫,只是神色依舊有些頹然,面帶悲愴,似乎有着濃濃的不解和悲慼,旁邊站着的蘇嬤嬤不停地拍慰着。
“女兒給娘請安。”顧瑾汐雙手搭在腰間微微福身。
“汐兒你怎麼過來了?”見着顧瑾汐,蘇怡的心裡頓時咯噔一下;好不容易恢復點兒血色的臉唰的一下又變得蒼白起來。
顧瑾汐低下頭,“聽府上的下人說娘在大門處與人發生了點口角爭執,女兒不太放心所以過來看看。”
“沒什麼事情,你身子不好,就回房歇着吧。”蘇怡聞言心裡仍舊帶着些許僥倖,罷了罷手。
“夫人。”蘇嬤嬤低頭抿脣,“小姐想必已經知道了蘇家人又來鬧騰了吧。”
“蘇嬤嬤你……”蘇怡立刻緊張地看着顧瑾汐,“汐兒他們不是,你別……”
顧瑾汐雙手捧着琴好剛送上來的熱茶,輕輕抿一口掩去自己嘴角的嘲諷和冷笑,“娘說什麼,女兒怎麼聽不明白?”
“……”蘇怡頓時就沉默了。
如今這闔府上下哪裡還有能瞞得過自己這雙女兒的眼睛,不,或許從很久,久到甚至連她這個做孃的都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女兒竟然變得這麼的……冷漠犀利,決然果斷。往日她是這麼希望的,可如今卻又不知道這樣的變化究竟是好還是壞。
顧瑾汐慢條斯理的將茶杯放到旁邊,“說吧,蘇城和錢氏這次來又是爲了什麼?”
“蘇夢要嫁人了。”蘇怡猶豫了下終究還是選擇如實告知;就算她不說有用嗎,她早晚會知道的,不過早、晚而已。
“哼,他們蘇家的女兒要出嫁的,關我們顧家何事?”顧瑾汐嘴角微勾,帶着淺淡的笑意,聲音清脆宛若山澗清溪,又似出谷黃鶯般;可那樣的美好聽在蘇怡的耳朵裡卻是充滿了涼意,透徹骨髓的涼,“更何況,蘇夢不是早就已經跟那左相家的公子成就了好事,難道真的以爲只是辦個婚禮旁人就不明白了嗎?”
蘇怡抿了抿脣,想要說什麼,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他們要求蘇夢從蘅蕪苑出嫁。”蘇嬤嬤看了看蘇怡,終究是忍不住將話說了出來。
蘇怡聞言,立刻緊張地看着顧瑾汐,“娘沒有答應他。”
“……”
顧瑾汐深吸口氣,明白蘇怡的態度,臻首低垂,“蘇家的女兒憑什麼要從蘅蕪苑出嫁,在御書房的時候鬧得那麼的不愉快,難道想憑這樣再跟我們拉上關係?”
“老奴斗膽猜測,他們之所以會這樣要求,或許是因爲小姐您。”蘇嬤嬤壓低嗓音。
“嗯哼。”顧瑾汐揚眉。
蘇嬤嬤飛快地擡起頭,見顧瑾汐面色未變並沒有生氣的意思,這才低下頭繼續道,“縱然那日在御書房中太后對您表示了不滿,可睿王對您的態度卻是衆人都瞧見的,甚至不惜當衆爲您忤逆太后娘娘。當時蘇家因着蘇城的性命跟夫人撇清了關係,可現在,這可是他們唯一能跟皇家攀上關係的機會,他們不可能放過的。”
“可皇上不是已經爲蘇城和夏惜柔賜婚了?”顧瑾汐揚眉。
“小姐這兩日沒聽說怕是不知,夏涼國的惜柔公主如今卻是抵死不從呢。”蘇嬤嬤低下頭,語氣似乎還帶着那麼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味道。
顧瑾汐點點頭,“嗯,我明白了。”
“蘇夢如果真的從蘅蕪苑出嫁,到時候所有人都會默認蘅蕪苑是她的孃家,左相府也是。”似乎是害怕顧瑾汐因爲年紀小不明白這個道理,蘇嬤嬤又再次強調一句。
“三哥可是說了,這蘅蕪苑是本小姐的私宅呢。”顧瑾汐笑得非常盪漾,眉眼彎彎,“本小姐自個兒還沒嫁人呢,怎麼能讓旁人從本小姐的私宅出嫁,就算說遍整個天下,怕是也沒有這樣的道理吧。”
蘇嬤嬤聽了總算是大鬆了口氣。
“嬤嬤照顧好我娘。”說着顧瑾汐就要起身。
“汐兒別去!”蘇怡有些擔心,如今那大門口處全是被扇動起來的老百姓;想要跟蘇城和錢氏說理是根本講不通的。
顧瑾汐輕輕拍了拍蘇怡的手,“娘您放心,您瞧女兒什麼時候吃過虧,我就站在門內遠遠的看看情況,不礙事的。”
“這……”蘇怡仍舊有些猶疑,“我跟你一起去吧。”
“娘!”顧瑾汐顯然不同意。
“不然你就跟我一起呆着,等子楚和子騫回來再做處理。”蘇怡也是鐵了心了,拉着顧瑾汐的手不讓她走。
對蘇怡,顧瑾汐到底不能狠下心腸。
蘅蕪苑大門口。
葉貞娘去睿王府請的救兵還沒到來,站在距離大門口不遠處假山的涼亭上,能很清楚地看到門外的場景,因爲隔得很近,甚至連那些人的談話聲都能聽得清楚。
“蘇怡,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賤人,你這個養不熟的白眼狼!你給我出來!”
遠遠的似乎還能看到錢氏朝着蘅蕪苑的大門口不斷的叫罵着。蘇城就站在旁邊,一副看熱鬧的模樣和蘇岑一起。
“大爺大娘,你們都看看,都看看,我們蘇家養了她十五年,十五年吶!”錢氏似乎是蹦躂累了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雖然是收養的,可我們蘇家沒有半點虧待了她。可她倒好,十五歲了,瞧上了原來的顧國公,兩人說私奔就私奔!”
“譁——”
在場衆人一片譁然,甚至有人的臉上已經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我說她的性子怎麼那麼軟和好欺負,感情是做了虧心事,挺不起腰板啊。”
蘅蕪苑地處涼都城繁華的街道內,自然有那些逛街路過的貴婦人,跟蘇怡關係不大和睦的,此刻立刻添油加醋,帶着濃濃的鄙夷。
“就是,怪不得那顧老夫人看她不順眼。”幾名貴婦相攜着一唱一和。
“這要擱在誰身上誰受得了!”旁邊就有人搖頭。
“對了對了,你們都還記得當初顧國公府的世子爺是有那麼幾年時間不在涼都的,當時他們還說什麼,外調,是外調吧。”
“呸,原來是不要臉的賤人!”
“砸,兄弟們給我使勁的砸。”原本已經漸漸平復下來的老百姓情緒瞬間又被調動了起來,雞蛋、白菜像是不要錢一般。
咚咚,咔擦,咔擦——
白菜砸在門上、匾上發出的悶響,雞蛋碎裂發出的咔擦聲,瞧着那些人不斷的動作,雞蛋白菜宛若雨點般,整個蘅蕪苑的大門早已經是一片狼藉。在大門內,杜若領着幾名護府侍衛面帶焦急,似乎在商量着什麼。
“嗚,嗚嗚!”
錢氏看到衆人都站在她這邊,似乎又看到了蘇怡剛離開時候那蒼白的臉色,頓時心裡快慰非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大爺大娘,您們是不知道那蘇怡。我們蘇家對她多好啊,含辛茹苦,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她跟顧淮私奔,我爹我娘可是什麼都沒說,您們都知道,這私奔的女子哪還有什麼名聲可言,可憐我的一雙女兒婚事都因此受到連累。”
“夫人我說您也別再傷心了。”旁邊有大娘看不下去,上前想將人攙扶起來。
可錢氏哪裡肯,看着衆人都同情地看着她,甚至幫她咒罵蘇怡,哭得也越發的歡實了,“您們是不知道,那蘇怡有多絕情啊。從顧國公府出來之後就不管我們的死活,如今我那公爹還躺在病牀上呢,嗚,嗚嗚……可,可那蘇怡,前幾天那麼大的雨,她竟然,竟然將我們趕了出來,甚至連我公爹都不管不顧了,嗚,嗚嗚……”
“真是沒想到。”旁邊似乎看夠了熱鬧的貴夫人搖搖頭,“還以爲那蘇怡性子溫婉,做派嫺熟是個知禮懂事的,卻不想……”
“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旁邊的人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
隱隱約約的還能聽見那些老百姓對着蘅蕪苑指指點點,錢氏坐在地上又哭又鬧的,又掀起了新一場的雞蛋、白菜雨。
“小姐他們欺人太甚了!”半夏早就已經聽不下去,咬牙切齒着。
蘇怡卻擔心顧瑾汐衝動之下做出什麼事情來趕緊拉住她,“汐兒,你別衝動。”
“顛倒是非黑白,這齣戲唱得倒是不錯。”顧瑾汐垂下眼瞼,微揚起的嘴角似乎帶着濃濃的嘲諷色,“待過會兒,我倒要看看她這齣戲要怎麼唱下去。”
“夫人,您看!”
陡然,站在旁邊的蘇嬤嬤驚叫一聲,似乎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
涼亭中,顧瑾汐、蘇怡猛的擡起頭望過去,卻只看到原本那些人圍在一起,密密麻麻的人羣中似乎衝進來了兩個人,其中身着乳白色合襟長袍的男子還在跟錢氏、蘇城理論着什麼。
錢氏見人哭得卻越發的歡實了,朝着圍觀的羣衆又是哭又是鬧,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原來就是他,給我砸,使勁的砸。”
陡然從人羣中飛出一個雞蛋,朝着那身着乳白色長袍的男子扔過去,緊接着密密麻麻的雞蛋、白菜其中竟然夾雜着其他的東西,目標由原本的蘅蕪苑大門轉向站在旁邊的男子。
“那,那是阿淮!”蘇怡雙眸呆愣,猛的擡手捂着脣,語氣震驚,似乎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
顧瑾汐薄脣微微抿着,眉宇顰蹙,眼底似乎帶着不敢置信,可似乎又帶着點點的釋懷。
“蘇城,錢氏,你,你們……你們這麼做蘇老太爺和蘇老太太知道嗎?”顧淮的面色不太好看,看着坐在地上又哭又鬧的錢氏,“你們這麼做對得起蘇蘇嗎?”
錢氏聞言,頓時就惱了,“對不起,我們有什麼對不起她的。我們蘇家養了她十五年,她呢,她給了我們蘇傢什麼?還敢跟你私奔,她有沒有想過我們蘇家的女兒要怎麼嫁人?”
“你……你……”顧淮被氣得不輕。
“你什麼你,哼當年有膽子拐別人家的女兒私奔,怎麼現在就跟人和離了?”錢氏似乎還覺得顧淮氣得不夠輕,又火上澆油道,“別以爲這件事情就算完了。大爺,大娘你們都看看,都看看這個人面獸心的負心人,嗚嗚嗚……當年如果不是他這個禽獸,我們蘇家的女兒怎麼會婚事艱難,我那可憐的女兒又怎麼會,怎麼會……嗚嗚嗚……”
“真是想不到原來以前的顧國公竟然是這種人!”
“砸,給我使勁的砸。”
“打死天底下負心的男人。”
“唔。”雞蛋雖然小砸在身上也不疼,可架不住那雞蛋像是雨點般接二連三不斷的砸過來,身上的衣衫已經被蛋黃和爛白菜葉子染成了不堪入目的顏色,甚至隱隱還有那股腥臭的味道;顧淮一邊擡起手擋住飛來的雞蛋爛菜,一邊朝錢氏道,“你,你簡直是混淆黑白,不可理喻。”
錢氏聞言,面色頓時就惱了,“我混淆黑白,怎麼難道我說錯了?你不是跟蘇怡私奔的?你沒有跟蘇怡和離?”
“我們和離還不是因爲……”顧淮話未說完,錢氏陡然就開口打斷,“因爲什麼,因爲你後院那幾個侍妾嗎?哼別以爲我們不知道,你這樣的男人就是見一個愛一個,顧淮,你這個負心漢,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說着,錢氏朝着顧淮撲過去,朝着顧淮就是一陣拳打腳踢,素來溫雅的顧淮那裡經歷過這種潑婦罵街的架勢,對錢氏還不敢動手,只能生生的忍着。
“不!”蘇怡卻是已經看不下去,“阿淮!”
話音剛落,眼瞧着她就要朝着蘅蕪苑的大門口衝過去,顧瑾汐卻猛的出手拉住蘇怡,“娘,您彆着急。”
“可是你爹他……”蘇怡抓頭看着面色狼狽似乎還打算跟周圍的羣衆說理的顧淮,周身已經全是雞蛋的蛋液合着那散爛的白菜葉子,素來注重儀表的顧淮何曾這麼狼狽過。她擡手捂着脣,眼中已經蘊出了淚光。
終於,顧淮似是惱了,大吼一聲,“夠了!”
“……譁!”
常年上位的威嚴讓在場暴動的老百姓似乎有着片刻的寧靜和震驚。
“哼,自己做了虧心事還敢端官架子,兄弟姐妹們給他點兒顏色瞧瞧,當真以爲我們老百姓就是好欺負的嗎?”人羣中之前一直領頭的那個男子聲音又驟然響起。
顧瑾汐眼尖地抓住隱匿在人羣中,旁邊還放着好幾筐雞蛋、白菜的男子,她眼底終於露出了快慰的笑意,嘴角斜勾,眼底卻是一片冷然。
“砸,砸死他!”
哐哐噹噹,咔咔嚓嚓——
白菜和雞蛋齊飛,叫罵與哭鬧共奏。
顧淮什麼時候見過這種陣仗,現在總算明白了爲什麼在旁聽審案的時候,那些知府,府尹總喜歡稱那些人爲刁民,果真是,果真是貼切至極。
“砸——”
“砸死他——”
“大爺大娘,你們看看,他就是個衣冠禽獸,他……”錢氏非常聰明的在老百姓的情緒調動起來之前就已經原離了顧淮,此刻站在旁邊不斷的哭鬧着,添油加醋。
顧淮有心想要躲避,可那扔雞蛋、白菜的人好似四面八方都有般,不斷怎麼躲都躲不過去。跟他一起來的小廝在最開始的時候就被雞蛋給砸到了頭,閃躲不及,頭撞在門口的石獅上,直接暈了過去。第一次,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做事考慮不周,這種情況,應該先去順天府尹報案,不然這些刁民真不知道什麼叫做刑罰!
“汐兒,讓我出去,讓我出去!”
蘇怡雙手緊緊地抓着顧瑾汐的手臂,眼中的淚早已經壓抑不住,順着臉頰不斷的流出來,轉頭看着顧淮那狼狽的模樣,她不斷的搖着頭,縱使在御書房中那樣撕心裂肺的痛過,縱使明明早已經說服自己應該死心,可再看到他那樣的狼狽時,她卻仍舊止不住的心疼。
更何況,他之所以會這樣,還是因爲自己。
“咚,咚咚——”
陡然從不算出的街角傳來一陣整齊似乎帶着沉悶的腳步聲,顧瑾汐嘴角微勾,臉上似乎染上了笑意,“半夏,我們走。”
“汐兒,你……”蘇怡似乎帶着不敢置信。
“小姐。”
眼睜睜地看着葉貞娘足尖輕點,直接從對面的房頂越過來輕巧地落在顧瑾汐的身旁,蘇怡和蘇嬤嬤都看呆了,嘴長成了o型,愣怔地看着她們。
“葉,葉……”蘇怡指着葉貞娘,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這個女兒往後再跟您解釋。”顧瑾汐眉眼閃了閃,倒也沒有隱瞞蘇怡的意思,葉貞娘會如此,也是因爲她的默許,轉頭看着她。
葉貞娘點點頭,“王爺親自帶人去御林軍裡挑了五個隊的人過來。”
“嗯?”顧瑾汐不解。
“王爺本來不在府上,剛從外面歸來似乎風塵僕僕,貞娘和楊管家商議借人的時候王爺聽了立刻大怒,所以耽擱了些時間。”葉貞娘低下頭。
顧瑾汐點點頭,幾人邊說着話邊往外走的時候,外面那震耳欲聾的腳步聲,整齊劃一,似乎隱隱還能聽到外面那些老百姓的求饒聲,叫罵聲。
遠遠的看到顧瑾汐一行,杜若趕緊帶着人迎上來,“小姐,夫人您們怎麼來了,這裡有奴才們看着就行,您們還是回房吧。”
外面那些話實在不堪入耳,他們都有些聽不下去了,更何況自家小姐那性子,他實在是擔心小姐如果聽不下去貿貿然打開大門,對蘅蕪苑來說,那可能是一場災難。
誰知顧瑾汐聽了,臉上卻帶着淡淡的笑容,“開門吧。”
“可,可是……”杜若轉頭看向蘇怡,“夫人,這……”
“開門吧。”蘇怡點點頭,心裡早就已經緊張非常,想到顧淮竟然不顧自己的安危,明知道如今蘅蕪苑是這種情況竟然還來找自己,她的心就不由得砰砰直跳,帶着心疼,又似乎帶着些許欣慰。
杜若低下頭抿脣,轉身朝幾位侍衛細細叮囑了,待會兒開門無論是什麼情況,他們都必須擋在小姐和夫人的身後。
對葉貞娘挑選並訓練的這些下人,顧瑾汐是非常滿意的。
帶着凝重的心,杜若示意兩名侍衛將大門的橫栓取下,在打開大門的時候,杜若與四名侍衛似乎都帶着一股視死如歸的悲愴,在大門打開的瞬間,四人快速站到顧瑾汐等人的身前,用自己的身子爲他們鑄就一道肉牆。
只是出乎意料,想象中的雞蛋白菜並沒有到來,入目反而是那些已經被身着甲冑的御林軍押起來的老百姓,錢氏、蘇城都已經被押住。
“蘇蘇!”眼看着大門打開,顧淮立刻驚呼一聲,可看到自己身上的場景,那不斷往下流着的蛋液和黏在身上的爛菜葉子,他有些勉強地扯了扯嘴角,“我,我先走了。”
蘇怡再也忍不住開口,“阿淮!”
“我改日再來看你。”
看到蘇怡臉上那明顯淚跡未乾的模樣,顧淮低下頭,強忍着胸口撕扯般的疼痛,別過臉去。
“汐兒,你沒事吧?”
秦睿眼眶周圍似乎泛着青黑,眸底還隱隱有着血絲,連帶着聲音都透着疲累,只是在看到顧瑾汐的時候,眼底卻仍舊放着光,那擔憂的模樣不似作假。
“不過是問你借幾個人,你這麼勞師動衆的做什麼?”
看着蘅蕪苑大門前被御林軍反押,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到底老百姓,密密麻麻絕對不止五十之數,雖然這樣的效果立竿見影,但往後蘅蕪苑在這些人心中怕就是會成爲一個禁忌了。
“膽敢對本王的王妃動手,他們活該!”
秦睿聞言,眸色一沉,語氣帶着若有似無的冷厲。
“爺,這些人要怎麼處置?”
眼瞧着秦睿周身的涼氣似乎有些控制不住,楊帆趕緊湊上來,生怕自家爺忍不住在這個時候暴走;眼角刮到瑟瑟發抖的錢氏和蘇城,他在心中搖搖頭,當真是學不乖。就算這位姑奶奶跟顧家脫離了關係,那也是自家爺捧在心尖尖上的人,更何況……看着顧淮原離的背影,那位的身份似乎並不是他們想象的那麼簡單,如果真的是他們猜測的那樣,視線掃過蘇怡和顧瑾汐,他們怕是又要一飛沖天了。
那些看不起他們的謝家人、來找茬的蘇家人;那裡的人可沒有他們這麼好說話了。
秦睿冷冷地斜睨着那些顫顫巍巍,瑟瑟發抖的老百姓。
“就算你是王爺,憑什麼要抓我們?”先前那鬧事的男子猛然起身,又被旁邊的御林軍給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可有一個就會有另一個。
“就是,我們又沒有做什麼犯法的事情,你們憑什麼抓我們?”
“王爺,王爺就了不起,就能草菅人命,隨便抓人了嗎?”
“……”
看着那些接二連三反抗的老百姓,言語越來越是難聽;秦睿身上散發的涼意也越來越盛,錢氏和蘇城見狀,似乎也有了些底氣。
“王爺,就算那顧瑾汐是您的未婚妻,您這麼不分青紅皁白的維護她,難道就不覺得太過分了嗎?”錢氏昂着下巴,“您倒是說說我們那句話說錯了?我們蘇家養了她蘇怡十五年,她說斷絕關係就斷絕關係,難道不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嗤——”
在整齊劃一的御林軍的監控下能夠反抗的人畢竟是少數,很快那些聲音就被壓下去;前世說完,到最後似乎有些底氣不足,擡起頭飛快地看了秦睿一眼。緊緊地抓着旁邊蘇城的手臂,雙腿痠軟的幾乎站不住。
陡然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一聲嗤笑。
衆人循聲望去,卻只看到那身着湖藍色衫裙的女子笑意清淺,帶着從容,“白眼狼?蘇夫人,我敬蘇老太爺和蘇老太太對我孃的養育之恩,但你和蘇城,哼!我娘是養不熟的白眼狼,那你又是什麼?”
“你……”早就領教過顧瑾汐的牙尖嘴利,她自然不敢反駁。
“怎麼?你們怎麼不說他蘇城侵犯夏涼公主,險些引起兩國交戰?惜柔公主要蘇城的命,你怎麼不說?是你們爲了保住蘇城的性命,迫我爹孃和離你們怎麼不說?”顧瑾汐視線掃過在場的老百姓,“各位大爺大娘,我顧瑾汐站在這裡,就有膽子說這句話,蘇家對我娘是有養育之恩,十五年;但蘇家爲了讓蘇城活命,挾恩求報,逼我娘和我爹和離的時候,就已經兩清了。”
“顧小姐這話不對吧,那可是十五年的養育之恩!”人羣中立刻有異樣反駁的聲音。
“哦?那這位大哥的意思是,就算讓你與你恩愛的娘子和離,你也不覺得有什麼。養育了十五年就應該爲蘇家當牛做馬,就應該對蘇家予取予求?”顧瑾汐冷冷地看着那名男子,“直到死才能還清?”
“這……”那名男子沉默了,“畢竟人家養了你娘十五年,也要花不少銀子的吧?”
“就是就是!”
“銀子?”
顧瑾汐嘴角微勾,看着不斷點頭的蘇城和錢氏,她輕笑一聲,“要不要我將我娘這些年逢年過節送給蘇家的禮單給各位看看,看看每年摺合約萬兩白銀的東西,值不值他們養了我娘十五年!”
“……”
靜,死一般的靜。
沉默,還是無盡的沉默。
顧瑾汐冷冷地看着蘇城和錢氏,“既然今天已經說開了,那就在各位大爺大娘,大哥大姐的面前說清楚,我娘與我爹兩情相悅,不該私奔是,我這做女兒的不能說什麼,但……她。”擡手指着錢氏和蘇城,“我爹孃私奔真的影響了你們女兒的婚事?”
“那是自然!”錢氏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
“怎麼當日在皇宮中御書房聽到的又是另一個版本。”顧瑾汐冷笑着道,“在我爹和我娘成親之後,你們不是已經讓蘇家族老將我孃的名字從蘇氏族譜中除名了嗎?既然我娘早已經不是蘇族中人又談何影響婚事?還是你們覺得,就算這樣,我娘也必須爲他們當牛做馬一輩子?”
“這……”
“你,你騙人!”錢氏低着頭,惡狠狠地咬牙切齒。
“哦?”顧瑾汐嘴角斜勾,“要不要請皇上,太后娘娘來聽聽,睿王爺當初也在當場;你們如果不願意相信,非要面見聖上,我顧瑾汐願意過九關闖宮;不過你們可要想好了,這欺君之罪,可是要誅九族的!”
錢氏聞言,雙腿瞬間就軟了。
“怎麼,不敢對峙了嗎?”顧瑾汐冷冷地看着錢氏,“有膽子愚弄百姓,沒膽子承認嗎?你們知曉她今日爲何要這樣做?因爲我們已經跟蘇家沒有了關係,可她卻妄圖往她女兒從我蘅蕪苑出嫁。這蘅蕪苑可是我顧瑾汐的私宅,無論如何,也輪不到旁人從我這個尚未出閣的小姐私宅出嫁嗎?哦對了,忘了告訴你們,她的女兒蘇夢就是當初被她的親姐姐賣給左相府的公子做媳婦兒的,這件事情想必你們都有所耳聞。”
“想不到他們竟然是這樣的人。”人羣中有人已經開始後悔。
“顧小姐,抱歉!”
接二連三的道歉聲響起,顧瑾汐看着整個蘅蕪苑大門口的片片狼藉,甚至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她笑得清淺,溫婉從容,“其實這件事情也不怪你們。”說話間,葉貞娘已經將那之前扇動人羣的男子給提溜了出來,扔到地上,“那錢氏買通了這個男人,你們想一想剛纔你們扔的雞蛋,是不是有人給你們的?”
“原來是他。”瞬間就有人認出來了。
“侯三,想不到你竟然做出這種傷盡天良的事情。”
“他就是個街頭的小混混,我還說他怎麼有錢買下我整個攤子的雞蛋!”
“就是,還有我的兩大筐白菜!”
“……”
“顧小姐,這次的事情是我們不對,我們願意賠禮道歉。”看着周圍那些站得筆直的御林軍,又自知理虧的老百姓,自然不希望自己因爲看熱鬧就攤上牢獄之災,朝顧瑾汐賠禮道歉道,說罷還有些緊張兮兮地看着那些御林軍。
“就是顧小姐,您大人大量……”
“怎麼現在知道求饒了?剛纔扔雞蛋、扔白菜的時候不是挺來勁的嗎?”秦睿視線冷冷地掃過在場的那些老百姓。
那帶着濃濃煞氣的冷厲眸光,在場的普通老百姓何曾見過,頓時都不由得噤若寒蟬。
顧瑾汐輕輕地扯了扯秦睿的衣袖,看着那些人,“看在你們也是被人愚弄的份上……”
“……”衆人都緊張兮兮地看着顧瑾汐,瞧着她的語氣似乎有些鬆動,頓時都有些鬆了口氣。
“不過到底是做錯了事情。”顧瑾汐卻是話音陡然一變,那些人瞬間又泄氣了下去,“我們蘅蕪苑的大門口被你們砸成了這樣,難道就算了?”
“我們會幫你們清理乾淨的。”
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終於推選出來一個瞧着精明,可分明聲音都在顫抖着的男子,他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顧瑾汐一眼,“顧小姐放我,我們保證打理得乾乾淨淨的,丁點兒痕跡都不留。”
“我們這大門,這門匾,那可都是上好的黃梨木。”顧瑾汐視線冷冷地掃過那門上,匾上留下的凹痕,“你們扔的可不僅僅是雞蛋,還有石頭,瞧瞧,這黑漆都已經掉落了,還有這字,那可是用真正的金子磨成粉塗上去的……”
那些人聽了,頓時有些猶豫了。
“我們蘅蕪苑遭此無妄之災,難道還要破財不成?”顧瑾汐冷冷地看着他們,對這些人來講,身體上的懲罰都是小事,讓他們出錢那纔是真正肉痛的事情,“你們要是……那就算了,這件事情還是讓順天府尹來處置吧。”
衆人聞言,原本還以爲顧瑾汐那麼好說話,趕緊點頭,可聽到後面半句卻是呆了,不斷的搖頭;那些人沉默了下,“這顧小姐,門和門匾需要多少銀子你說,我,我們湊一湊,保證給您還原成最初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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