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月公主義正詞嚴,瞧着惜柔公主那不以爲然的模樣,她就恨得咬牙切齒,真是恨不能上前狠狠地抽她兩巴掌,將她給徹底打醒!但想到她們此來的目的,想到惜柔公主到底是她的皇姑姑,不得不將心頭的怒火給生生忍了下來。
“茜——月!”
惜柔公主聞言,頓時俏臉一沉,嗓音帶着三分怒氣,“別以爲你是皇兄最寵愛的公主就能爲所欲爲了。”
“本公主聽着呢。”看着惜柔公主那仍舊我行我素的模樣,茜月低下頭,趙醫官是否還活着難說,但就算活着想要回來也是不可能的了。秦睿那個人,想到這裡,她轉頭深凝了惜柔公主一眼,嘴角微彎,帶着濃濃的嘲諷。“別以爲你和蘇岑那些爛糟的破事兒沒有人知道,顧國公腦子裡裝的不是豆腐,別忘了,我們現在可是站在別人的地盤上!到時候你如果是招惹到了什麼不該招惹的人,就別怪本公主不顧同族之情了!”
在顧國公府,她們的身份本就是雙刃劍。
礙着他們的身份,顧國公府的人可能不會對她們如何,但防範卻絕對不會弱了的,人家的府邸,如果發生什麼事情連主人家都不知曉,那豈不是等於讓賊來自己的後院放火?只可惜,這天底下永遠不缺自以爲是的人,轉頭視線直勾勾的盯着惜柔公主,“本公主言盡於此,皇姑姑你好自爲之吧。”
“你!”惜柔公主被氣得不輕,瞧着茜月公主離開的背影,胸口憋着口氣,不上不下的,看着手邊小香几上翠枝剛碰上來的熱茶,寬袖一掃。
茶杯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翠枝見狀趕緊上前,輕輕拍慰着惜柔公主,“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你看看她,看看她,簡直太放肆了!”
惜柔公主艱難的吞了口唾沫,擡手直直地指向門外,那裡早已經看不到茜月公主離開的背影。
“其實奴婢覺着茜月公主說得不無道理,到底咱們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公主您……”翠枝低着頭,嗓音輕柔不急不緩語重心長,可話未說完,卻陡然覺得臉上一疼。
“啪——”
惜柔公主惡狠狠地瞪着翠枝,“你也認爲本公主是在無理取鬧,自討苦吃?”
身爲夏涼國公主,她卻寡居了整整十年;如果不是自己還算風姿猶存,如果不是自己還有點利用價值,誰還能想起她這個公主來?現在竟然連小輩都能光明正大的指責她了?
“奴婢不敢。”
翠枝趕緊雙膝跪地,身子顫抖着,甚至不敢擡頭。
“不敢,本公主看你是敢得很吶。”
惜柔公主仍舊躺在軟榻上,只是眼瞼微微低垂着,眼底盡是陰影讓人看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只是從她周身散發出來那若有似無的煞氣,還有那志在必得的決心。
“公主饒命,奴婢知道錯了。”
覺察到惜柔公主那語氣似乎帶着若有似無的殺氣,想到之前那幾個莫名其妙就永遠消失了的小姐妹,翠枝只覺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趕緊一個勁的磕頭着,磕到地上,聲聲悶響。還不斷的開口認錯,眼淚吧唧吧唧像是不要錢般不斷的往外流着。
“哼!”惜柔公主見狀,良久直到翠枝的額頭已經破皮之後她這才幽幽道,“這次就作罷,如果再有下次,本公主決不輕饒!”
翠枝聞言,頓時像是得到了特赦令般,原本懸在嗓子眼兒的心終於沉了下來,“是,謝謝公主,謝謝公主。”
“好了起來吧。”惜柔公主看着翠枝那眼淚鼻涕橫流的模樣,不由自主的蹙了蹙眉,“回房洗漱一下,還有傷口,你如果這麼出去,讓旁的人看到了,還以爲是本公主多刁蠻任性呢。”
翠枝猶豫了下,“那公主您……”
“本公主不是小孩子了,難道還需要你時時刻刻的盯着不成?”惜柔公主的嗓音陡然拔高,變得尖銳。
“是,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翠枝說着,面朝着惜柔公主恭謹地退出房間,末了還不忘小心翼翼的給她闔上房門。
眼瞧着翠枝離開,惜柔公主這才猛的從軟榻上翻身坐起,看着那輕輕闔上的大門,面色一變再變,最後低着頭,稍微彈了彈衣衫上本不存在的灰塵,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意,帶上兩個二等丫鬟,朝着顧老夫人所在的榮禧堂走去。
路上遇到蘇怡時,看着蘇嬤嬤懷裡襁褓中的孩子,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惜柔公主竟然難得的主動給蘇怡打招呼,“顧夫人。”
“參見惜柔公主。”蘇怡趕緊雙手搭在腰間恭謹的福了一禮道,“不知公主這是?”
“聽聞顧老夫人信佛,近來本公主總是覺得心裡有些不安,所以想去跟顧老夫人討教討教佛理。”惜柔公主笑得燦爛,看着蘇怡,只要想到事情東窗事發後,蘇怡知道所有的一切竟然是自己的侄女蘇岑在背後作梗之後的表情,她就覺得無比的快慰,“顧夫人要不要一塊去聽聽?”
蘇怡聞言,想到顧老夫人近來對她越發的嚴苛,她頓時面色就變了變,“這,我房裡還有其他事情,就先不去了;勞煩您跟母親打個招呼,我稍晚些再去給她請安。”
“顧夫人素來是個進退有度,知曉禮節的好媳婦,顧老夫人知道你有這份心就夠了。”惜柔公主微微笑着,朝蘇嬤嬤邊探了探,“聽說再有幾日就是這孩子的滿月禮了,長得可真是可愛。”只可惜,最終卻還是會落得個那樣的下場。
有個不貞的娘,有個和親哥哥亂倫的姐姐,揹負上那樣的名聲,他這輩子怕是也算毀了。
蘇怡聞言,面色頓時變了變,“惜柔公主過獎了。”
“嗯,那本公主就不耽誤顧夫人了。”惜柔公主朝蘇怡點點頭。
“恭送惜柔公主。”蘇怡薄脣微微抿着。
蘇嬤嬤抱着小子安,轉頭看着蘇怡,眼底帶着濃濃的不贊同,薄脣嚅了嚅,復又低下頭,輕嘆口氣,幾次三番如此,蘇怡就算再心大也發現她的不對勁。
“嬤嬤有話直說就是,我們主僕二人之間難道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嗎?”蘇怡低着頭壓低了嗓音道。
“夫人,不是老奴說您,您這樣讓惜柔公主和老夫人接觸,難道就不怕……”蘇嬤嬤眉頭緊皺,“老奴知道您和老爺鶼鰈情深,可有些事情不是感情深了就能沒事的。惜柔公主可不是府上的秋姨娘和孟姨娘。”
蘇怡貝齒輕輕咬着下脣,“可是我能怎麼辦?”
“就算您不爲自己爭,難道也不爲四位少爺和小姐爭嗎?”蘇嬤嬤瞪着蘇怡的眼神帶着濃濃的不滿,愛之深責之切,“您看看小少爺,他才這麼點點大,您好不容易纔將他生下來的,難道不希望他能平安快樂的長大嗎?”
“當然不是,我……”蘇怡轉頭看着蘇嬤嬤,眼底甚至已經泛起了霧氣。
惜柔公主公開表示對顧淮的好感此事,就算她並沒有參加宮宴,可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她怎麼可能不知道,更何況如今惜柔公主光明正大的入住顧國公府,言行舉止甚至好似女主人般。可她能怎麼辦,難道能跟人家堂堂公主去比,去拼嗎?
“不是?”
蘇嬤嬤搖搖頭,“惜柔公主可不是柳姨娘,當初一個柳姨娘就可以將小姐耍得團團轉,甚至小姐還因此險些喪生,夫人您難道就真的沒有想過嗎?如果不是小姐自己懂事了,長大了,清明瞭,你有沒有想過小姐的結果會如何?你以爲你待她們寬厚,她們就會感恩嗎?你以爲你她們不嚴苛沒要求,就所有的當家主母都是如此嗎?”
說到最後,蘇嬤嬤的甚至恨得牙癢癢,如果不是小子安在懷中,怕是早就忍不住,恨不能將蘇怡給扇醒,“夫人,您能不能不要再天真了。”
“可是我……”蘇怡低下頭,聲音喃喃着,“我的身份……”
她臉上帶着微微的苦澀,“我是個連父母都不詳的孤女,以往還有蘇家,可現在連蘇家都已經,我……”
“身份,身份!您現在可是顧國公府的當家主母,您看看您自己這副模樣,還比不上汐小姐。”蘇嬤嬤恨恨地看着她,“汐小姐已經是在鬼門關外走過一遭的人了,你現在這樣,難道以後還要讓汐小姐爲您操心,讓汐小姐爲了您再到鬼門關外走一遭不成?”
“不!”
蘇怡聞言,頓時就急了。
“汐小姐都能夠堅強振作,您爲什麼不能?”蘇嬤嬤低着頭,“老奴聽下面的人說這兩日惜柔公主和那蘇岑可是走得極近,蘇岑與汐小姐素來不睦,惜柔公主又一心想嫁給老爺,過兩日小少爺的滿月禮上,老奴擔心她們會……”
蘇怡閉上眼深吸口氣,“我明白了。”
“是要真的明白了纔好。”蘇嬤嬤看着蘇怡。
“我知道了嬤嬤。”蘇怡轉身從蘇嬤嬤手中接過襁褓中的嬰孩,看着熟睡的小子安,她只覺得心底滿滿的,軟軟的,眸中感情在不斷的滋生着。
榮禧堂外。
因爲柳姨娘的“死”和顧瑾瀾的事情,顧老夫人也免了蘇怡和顧瑾汐等人的晨昏定省,原本威嚴的榮禧堂,現在門可羅雀。
惜柔公主讓兩個二等丫鬟留在門外,自己隻身進去。
“參見惜柔公主。”姜嬤嬤首先發現惜柔公主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上前請安道,“老夫人剛睡下,您怎麼來了?”
惜柔公主聞言,頓時眉梢淺揚,嗓音似乎有些拔高,“哦?看來本公主來得不不是時候啊。”
“是惜柔公主來了嗎?”
話音剛落,在屋子裡就傳出清脆尖利的詢問聲,緊接着“嘎吱”一聲,大門打開,打扮得一絲不苟的廖嬤嬤從屋內出來,“老夫人還沒睡着呢,請惜柔公主進去。”
“嗯。”惜柔公主點點頭心中卻飛快的劃過一抹濃濃的嘲諷和不屑。
“姜嬤嬤快去廚房看看,備上熱茶糕點。”廖嬤嬤朝惜柔公主做了個請的姿勢,待惜柔公主進屋之後,這才找了個藉口將姜嬤嬤給支走。
姜嬤嬤低着頭,眼神閃了閃,“是。”
“顧老夫人別來無恙!”
惜柔公主剛進屋,就看到顧老夫人身着中衣懶懶的半躺在軟榻上,看起來應該是剛準備休息,不過她竟然這麼快就知道自己來了。
顧老夫人看着惜柔公主,感受着她身上那志在必得的信心,心越來越沉,也越來越涼,“該說的話,老身上次都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豔兒是哥哥的女兒,不知道公主從哪裡聽來的謠言,但正所謂謠言止於智者,老身相信,公主應該也不是那樣愚昧的人,應該懂得分辨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正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真做假時假亦真。”惜柔公主低着頭,語氣輕喚,似乎還帶着微微的笑意,“老夫人您說這世間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呢。”
顧老夫人頓時沉默了,“公主您到底想說什麼?”
“本公主想說什麼,顧老夫人你心知肚明。”惜柔公主雙手捧着茶杯,小口小口的抿着,“本公主的耐心有限,所以顧老夫人你最好快點做決定;對了,這個東西,想必顧老夫人應該不陌生纔是吧。”
說着,惜柔猛的朝顧老夫人擡起手,手指打開在她手指勾着的紅線那頭,赫然是那小巧玲瓏的玉佩,晶瑩剔透,合着微弱的光,上面那精緻的紋路顯得有些模糊了。
可顧老夫人見了,面色頓時變得蒼白,擡手想要將那東西抓過來看得更仔細,卻被惜柔公主揚手給收了回去,“怎麼樣,看清楚了嗎?”
“這個東西,你,你是從哪兒來的?”顧老夫人看着惜柔公主,眼底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
“本公主想要做到的事情就沒有做不到的,至於這個東西,那自然是有人給本公主的。”惜柔公主笑得非常的猖狂,“顧老夫人,您說,如果本公主將這件事情給捅出去,那顧國公府會怎麼樣呢?”
“你……”
顧老夫人頓時本就變得蒼白的臉色顯得越發的白皙,脣上血色全無,緊緊地盯着惜柔公主的臉,想拿到那枚玉佩奈何惜柔公主防範得也很緊。
“我什麼?顧老夫人放心,本公主可是很好說話的。”惜柔公主間顧老夫人的眼神有些閃爍,頓時開口給她打了一劑強心針道,“不過這畢竟是欺君的大罪,就這麼瞞着,好像有些……”
說着,她眉頭緊皺,自說自話着,“要不還是將東西交給楚皇吧,相信楚皇定會處理好這件事情的,嘖嘖,要說那姑娘還真是可憐呢,被人霸佔了原本屬於她的身份,有家回不得,只能隱姓埋名的活着,嘖嘖……”
“你,你說什麼?”顧老夫人聽了,只覺得整個人都好似被懸在火上炙烤般,“你是說,她,她還活着?”
“咦,顧老夫人你難道不知道嗎?”惜柔公主臉上的笑意越發的燦爛了,“她不僅還活着,還活得很好呢。”
這玉佩上的紋路,她刻意找人查過了的確是涼都安伯候府的族紋,所以這枚玉佩的主人已經呼之欲出,那個當初安伯候府世子柳世安留下的遺腹子,被柳紅豔頂替了身份的女子。
顧老夫人轉頭看向廖嬤嬤,“當初你怎麼說的?”
“奴,老奴……”廖嬤嬤低着頭,心裡卻有些暗惱,恨自己當年一時心慈手軟結果竟然釀成了大禍,想到這裡她猛的一聲跪倒在地,“老夫人息怒,老夫人饒命。當年老奴不忍讓夫人和小姐從此份例,所以將柳小姐,將她送給了一戶沒有生養的獵戶家。”
顧老夫人聽了,揚起手反手朝着廖嬤嬤就是狠狠的一巴掌,“那你爲什麼要回來說柳兒沒了?”
“奴,奴婢知道錯了。”廖嬤嬤低着頭,眼中老淚橫流,“老奴只是想着這樣老夫人您就能收養自己的女兒,不用跟自己的女兒從此天各一方,老奴是看着小姐出生的,實在不想看到她過着那樣朝不保夕的日子。”
惜柔公主聽了,臉上頓時露出嘲諷的笑容,“不忍心讓柳紅豔過那種朝不保夕的日子,就讓別人的女兒還是父母雙亡的孤女去?嘖嘖……”
“老奴知道錯了。”廖嬤嬤跪在地上。
“怎麼,現在終於承認了嗎?”惜柔公主看着顧老夫人,“所謂的顧國公也不是你的親生兒子吧?其實本公主真的非常好奇,顧國公到底是顧老夫人從哪裡收養來的?”
顧老夫人聞言,閉上眼,臉上帶着濃濃的悲慼之色。
視線好似又回到了那一夜。
“咔——擦!”
夜幕沉沉,天下起了瓢潑大雨,漆黑的夜,漆黑的雲,層層疊疊,滿天徹底的壓下來。雨嘩啦啦的,打在屋頂上,甚至她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那雨勢是怎樣的大。
外面是嘩啦啦的雨聲,搭在房頂,聲聲驚心;屋內是產婆的鼓勵聲,催產聲。
“用力,夫人用力啊。”
躺在牀上,感受到下身陣陣撕扯般的疼痛,隆起的小腹中,陣陣絞扯。
“啊,阿環,阿英!”
顧老夫人永遠都無法忘記生產時,她也曾那樣撕心裂肺的通過。
“夫人快用力,用力;已經看到少爺的頭了,夫人用力啊。”
當時還是個年輕丫頭的樑嬤嬤緊緊抓着顧老夫人的雙手,不斷的在她耳邊說着鼓勵的話,“夫人,您要堅持住啊,小少爺就快出來了,夫人,夫人!”
時至今日,她已經回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怎樣將那個女兒給生出來的,她只知道在一陣撕心裂肺,甚至以爲自己即將痛死過去的時候,猛然下身好似有東西滑了出來,緊接着是嬰兒那稚嫩的啼哭聲。
“哇,哇哇!”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是個千金。”
她只知道在聽到產婆的恭喜聲之後,她只覺得自己整個天都好似塌陷了般。
“夫人,生出來了,生出來了。”樑嬤嬤拉着顧老夫人的手。
“什麼,不,不可能的。”顧老夫人怎麼都無法相信,“太醫不是說是個男孩兒嗎?怎麼會這樣的,怎麼會這樣的?阿環,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夫人您彆着急,會有辦法的,會有辦法的。”樑嬤嬤同樣反手抓着顧老夫人的手,旁邊還有丫鬟在給顧老夫人清理下身和那些沾染了血污的被褥。
顧老夫人永遠都無法忘記,當時她聽到是女兒之後的絕望,那種感覺,就好似自己一直堅信的信念被人摧毀了,天塌地陷了般。
眼淚,順着眼角不斷的滑落。
“夫人,您別哭啊,別哭啊。”樑嬤嬤手忙腳亂的替顧老夫人擦拭着眼角的淚。
顧老夫人卻只是沉默,雙眼圓瞪看着頂上繡着精緻花紋的幔帳。
“夫人,您剛生完孩子是不能哭的。”樑嬤嬤趕緊用乾淨的錦布給她擦拭臉,“這女人女子裡最是脆弱,如果落下了病根,那可是往後一輩子的大事。”
顧老夫人卻像是木偶般,就算是睜着眼,眼淚仍舊不住的往外,怎麼擦都擦不完。
“夫人,您快別哭了。”樑嬤嬤都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了。
直到聽到外間傳來一聲悽慘的痛呼。
“啊——”
樑嬤嬤聞聲,頓時驚呆了,那是剛抱着小姐的產婆的聲音,她趕緊將手中的錦布塞到旁邊的丫鬟手中,急急忙忙的叮囑一句,“照顧好夫人!”然後就跑了出去,“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情了?”
只是話音未落,她整個人都驚呆了,猛地擡手捂着脣,雙眸圓瞪,看着眼前的場景,之前在產房中幫忙,後來抱着女嬰到外間清理的產婆,此刻正躺在地上,脖頸上諾大的傷口不斷往外流着血,鮮血如柱。胸前的衣襟早已經被血液浸溼,襁褓中的女嬰被摔到地上,此刻正在不斷的啼哭着,聲音弱弱的,好似蚊子般。當時也同樣尚還年輕的廖嬤嬤,雙手握着尖刀,尖刀上殘留的熱血,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
“阿英,你這是做什麼,你瘋了?”樑嬤嬤趕緊將襁褓中的小姐抱起來,轉頭朝廖嬤嬤輕喝道。
廖嬤嬤雙眸圓瞪,看着那已經斷氣的兩個產婆,直到最後她們都沒有能閉上眼睛,知道最後她們也沒有想到原本以爲是件美差的,怎麼就因此尚命。
“發生什麼事情了?”感受到事情的不對,躺在屋內當時的顧老夫人也按捺不住。
“老爺已經沒了,夫人如果生的不是男孩,那整個顧國公府難道要落入旁人手中,那你讓夫人以後怎麼辦?”廖嬤嬤深吸口氣,眼底沒有絲毫的後悔,走到旁邊的屋子裡從馬桶中抱出一個破爛襁褓包裹着的嬰孩,那襁褓上同樣沾滿了鮮血。
樑嬤嬤看着這樣的廖嬤嬤,眼底帶着濃濃的震驚,“阿英,你……”
“是她自己送上門來的。”廖嬤嬤低下頭,“她想劫持我,卻被我反殺了,我將她扔到了後院的枯井裡面,沒有人會發現的。”
“那這個孩子……”樑嬤嬤眉頭緊皺。
“是個男孩。”廖嬤嬤低着頭。
原本沒有這樣心思的顧老夫人聽了頓時也有些動心了,她想要個男孩,不僅僅是因爲喜歡兒子,而是如今的顧國公府需要一個可以支撐門庭的男丁。女人同樣可以,但卻非常非常的艱難。
“那小姐怎麼辦?”樑嬤嬤低着頭,面帶擔憂。
廖嬤嬤低着頭,“夫人您可以對外宣佈是收養的,待這個男孩長大之後,讓他和小姐成親生子,這樣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也對得起老爺了。”
“可……”顧老夫人仍舊有些遲疑。
“您還在擔心什麼,這個孩子來路不明,那個女人瞧着可不像是我們夏涼國的人,咱們收養了他,往後您想怎麼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廖嬤嬤早已經殺紅了眼,“還是您真的打算讓小姐往後那樣辛苦,涼都城內,看盡人情冷暖嗎?”
顧老夫人低着頭,“就算收養也需要個名頭,我不能對不起……”
“夫人,安伯候府世子沒了,留下個遺腹子,也是個女娃,要不就以這個名義如何?”廖嬤嬤像是早就已經安排好了般。
甚至連樑嬤嬤都愣怔的看着廖嬤嬤,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
顧老夫人卻仍舊擔憂,“那柳兒怎麼辦?”
“奴婢之前讓人查過,在安伯候世子的夫人病逝之後,柳柳也病死了。”廖嬤嬤低着頭,語氣似乎帶着幾分意味不明。
樑嬤嬤聽了,沉默了很久,“夫人奴婢覺得可行,這樣小姐的身份也算太差,世子死了,二公子要繼承爵位也不會好好待小姐,不如收養到府裡,這樣您還能看着小姐,只是個名分,終究她是要叫您一聲孃的。”
顧老夫人,“……”
“夫人您還在猶豫什麼?”廖嬤嬤壓低嗓音低吼。
“好吧。”
良久,久到大家都以爲顧老夫人不會同意的時候,顧老夫人終於點頭。
廖嬤嬤頓時眼底劃過一抹狠戾之色,“既然如此,那今日所有玉笙居的丫鬟一個都不能留。”
“阿英你……”分明只是短短的幾個時辰,可樑嬤嬤卻覺得廖嬤嬤好似已經不是跟她一起長大的姐妹了般,變得好陌生,殺,玉笙居上上下下五十餘人竟然要全部都……
剛生產完顧老夫人的身子也很虛弱,“這件事情你們自己處置吧。”
隔天,天剛矇矇亮。
一把大火瀰漫了整個玉笙居,曾經整個顧國公府最爲華麗,金碧輝煌的玉笙居付之一炬。整個涼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只是當時顧老夫人喜得麟兒的消息將那些不好的流言盡數衝散,慢慢的,隨着時間流逝,人們也就漸漸的淡忘了。
“都說人本性自私,可自私到顧老夫人這種境地,本公主還是頭一次見到呢。”惜柔公主看着顧老夫人雙眸輕闔,臉上盡是悲慼的神色之後,陡然輕笑一聲,帶着濃濃的嘲諷,現在知道後悔了,早幹嘛去了。
廖嬤嬤跪在地上,低下頭,讓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當年是老奴一念之差釀成的大錯,惜柔公主想說什麼都衝着老奴來,老夫人雖然同意收養了老爺答應將小姐送養,是老奴不忍心看着小姐受苦,所以纔將柳兒小姐給送人了。”
惜柔公主懶懶的靠在軟榻上,臉上還帶着若有似無的笑,“你們收養了誰,抱養了誰,本公主都不感興趣。不過這欺君之罪……”
“你到底想怎麼樣?”顧老夫人深吸口氣,猛的睜開眼,看着惜柔公主眼神灼灼。
“呵呵,本公主想怎麼樣,顧老夫人您不應該心知肚明嗎?”惜柔公主笑,笑得燦爛,笑得張狂,那樣的笑讓顧老夫人恨得咬牙切齒,恨得牙癢癢,恨不能撕碎那張得意洋洋的臉。
顧老夫人閉上眼深吸口氣,“你既然心悅阿淮,自個兒與皇帝說就是。”
“雖然說只是養子,但顧國公大人是什麼性子難道顧老夫人還能不知?”惜柔公主輕笑一聲,“當初您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護不住,本公主可不想貿貿然惹了他的厭;對了,聽說蘇家已經將蘇怡的名字從族譜上劃去了,你若是能同意本公主進門……”
顧老夫人低着頭,不置一詞。
“那我們都是一家人。”惜柔公主的語氣陡然緩和了幾分,“既然是一家人,本公主自然不會將那些事情給抖出來,顧老夫人,您覺得呢?”
顧老夫人深吸口氣,“那你想如何?”
“哼,其實本公主非常的好奇當初顧老夫人你究竟是怎麼想的竟然會同意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做妾,換了本公主,呵呵,當然本公主並沒有瞧不起柳姨娘的意思。”惜柔公主眼神輕蔑,語氣也異常的輕佻,“不過既然她人都已經不在了,本公主答應你,只要你幫本公主嫁給顧淮,本公主同意將顧瑾瀾記到我的名下,到時候她還能嫁個好人。難道您真的忍心讓她一輩子都呆在蘭馨閣,她還那麼年輕。”
廖嬤嬤聞言,擡起頭看着顧老夫人,眼底帶着濃濃的希翼,“老夫人……”
“這……”顧老夫人有些猶豫。
倒不是惜柔公主的條件不夠好她不動心,恰恰相反;自從知道柳姨娘的死訊之後,她將所有的愧疚和悔恨全都轉移到了顧瑾瀾的身上。她的終身大事就好像是顧老夫人心頭的一塊心結,如果惜柔公主真的能將顧瑾瀾記到她的名下,到時候嫁人生子,如平常的女人般;她就已經很放心了。但同時她也非常的明白,惜柔公主想要嫁入顧國公府絕對有着自己的目的,對她的目的自己並不感興趣,但她想要嫁進來卻並非那麼容易。
“我以爲顧老夫人是識時務的俊傑,知道怎麼選擇對自己纔是最好。”惜柔公主雙手捧着茶杯,輕輕抿一口,雙眼微微眯着,愜意非常。
廖嬤嬤低着頭,聲音似乎還有些哽咽,“老夫人,瀾小姐還年幼,您難道真的忍心嗎?”
“我……”顧老夫人遲疑了。
“如今蘇怡已經沒有了蘇家做後盾,便是連上面那裡她的身份也是說不過去的。顧國公府需要的是出身高貴的貴女,而不是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孤女。”廖嬤嬤的聲音有些狠戾。
不知道爲什麼,惜柔公主總覺得有些奇怪,跟顧老夫人比起來,這廖嬤嬤明顯對顧瑾瀾的事情比較上心呢,難道其中還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不成?
顧老夫人輕輕的嘆口氣,“我何嘗不想讓瀾兒如同普通的女子一樣,可是……如今的顧國公府全都把控在顧瑾汐和顧家兄弟的手中。”
“不過是個沒長大的小丫頭片子而已。”惜柔公主不以爲然。
“……”對惜柔公主,顧老夫人並沒有提醒的意思。
柳紅豔是什麼樣的性格,顧瑾瀾是怎樣的人,包括當初的張媽媽,她們加起來的腦子難道還比不過一個顧瑾汐?任是誰怕都不會相信,柳姨娘和顧瑾瀾竟然是栽在顧瑾汐的手中,自從顧瑾汐落水醒來之後,所有的事情都詭異得讓人難以置信。
巧合嗎?
巧合到柳姨娘和顧瑾瀾所謀劃的每一件事情全都成爲了她顧瑾汐的助力,不僅沒有陷害成顧瑾汐,反而將她們自己給套了進去;那種感覺就好像,好像顧瑾汐在她們身邊有一雙眼睛,將她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本公主沒那麼多時間跟你磨嘰。”
終於惜柔公主按捺不住,連帶着語氣都非常的不耐煩。
顧老夫人深吸口氣,“說吧,要老身怎麼配合你?”
“都說識時務者爲俊傑,顧老夫人這樣就對了嘛。”惜柔公主頓時就笑了,“都說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既然本公主要嫁給顧淮,自然不會讓他心中還裝着別的女人。”
“你,你想殺了蘇怡?”
顧老夫人頓時雙眸圓瞪,盯着惜柔公主,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殺人?呵呵。”惜柔公主突然輕笑一聲,“本公主這雙手可是金貴得很,染上了那樣的東西,本公主嫌髒。更何況,活人是永遠爭不過死人的。”
讓蘇怡在與顧淮感情正深的時候死去,那不是給自己找一個永遠都打不敗的情敵嗎?
顧老夫人這才終於大鬆了口氣,這些年她一直在查探一個東西,原本只要能拿到那樣東西她就能跟皇帝談條件,還豔兒原本的身份,顧國公府也不至於因爲欺君之罪而覆滅;當初她受到消息,那樣東西可能在蘇怡的手中,所以她這才同意了蘇怡進門。可這麼多年來,查了許久,卻始終沒有找到跟傳聞吻合的東西;如果不是告訴她消息的人是……她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騙了。
“那公主打算如何?”
“你說本公主給蘇怡找個男人如何?”惜柔公主猛然身子前傾,壓低了嗓音在顧老夫人耳畔輕聲道,“男人嘛最在乎的不就是這個,你說如果讓顧淮親眼看到蘇怡跟別的男人翻雲覆雨,那會不會很精彩?”
顧老夫人面色頓時就沉了下來,“你……”
“誒,顧老夫人您彆氣嘛。再說您不也看不慣那蘇怡很久了?”惜柔公主低着頭,嘴角微微勾着,眼底似乎還帶着思索,“你說這個人找誰好呢?”
顧老夫人貝齒緊緊咬着下脣,始終不置一詞。
“聽說蘇怡在沒有遇上阿淮之前,曾經與她的養父家的大哥有過一段,嗯,就蘇城好不好?”惜柔公主自顧自的說着,“本公主這可算是成全了他們倆呢。”
“既然如此,那公主您自己看着辦吧。”顧老夫人低着頭,沉沉的嘆口氣。
“本公主這次來找顧老夫人,不就是需要您的配合嗎?”惜柔公主輕笑。
“需要我做什麼?”顧老夫人的面色非常的難看,曾經她柳靜雅也是涼都衆位才子追求的貴女,太長公主唯一的嫡女,捧在手心,含在嘴裡,自幼也是享受無上榮光。可最後,最後竟然落得現在這樣的境地。
顧老夫人有些說不上來自己心裡是什麼感受,酸甜苦辣鹹,所有的味道,都自己品嚐罷了。
惜柔公主起身,“需要做什麼,本公主隨後會派人通知老夫人您的,您啊,現在就好好的養精蓄銳,等着給顧國公府辦喜事吧。”
顧老夫人,“……”
廖嬤嬤,“……”
“時辰不早了,本公主也有些乏了。”惜柔公主說完站起身,懶懶的伸了個懶腰,轉頭看着顧老夫人,“今兒本公主就先告辭了。”
顧老夫人沉默了許久,直到惜柔公主快走出房門的時候她這纔開口,嗓音都不復先前,帶着沙啞,似乎還有些顫抖着,眼眶熱熱的,鼻頭酸楚,“她,她現在在哪兒?”
“誰?”惜柔公主還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很快,她就回過神來,“顧老夫人現在才問,不覺得太遲了嗎?”
“哎……”
顧老夫人搖搖頭,臉上似乎帶着濃濃的悲哀,“罷了,罷了。”
“該你知道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惜柔公主低着頭,轉身,直接朝着門外走去。
她剛走,顧老夫人強撐着的身子終於忍不住癱軟下去;原本跪在地上的廖嬤嬤趕緊起身攙扶着顧老夫人,“老夫人,您沒事吧?”
“阿英,我……”顧老夫人有些無力的搖搖頭,眼神頹廢,“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廖嬤嬤低下頭,眼底飛快地劃過一道什麼,不過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千錯萬錯都是老奴的錯,當初如果不是老奴,您也不會……老夫人您別傷心了,要怪,您就怪老奴吧。”
“你也是爲了我!”
反手緊緊地抓着廖嬤嬤的手,“阿環已經去了幾日了,怎麼還不回來?”
“許是路上遇上了什麼事情給耽擱了吧。”廖嬤嬤眼神飄忽,有些閃爍。
“哎……”
顧老夫人整個人異常的頹然。
“其實老奴倒是覺得,惜柔公主此舉,與我們也是有好處的。”廖嬤嬤低着頭,語重心長,“左右您讓環姐姐去蘇家不就是想拿着蘇怡的把柄讓她將瀾小姐記在名下,往後瀾小姐能尋個好的歸宿嗎?您想,跟惜柔公主比起來,蘇怡的身份算什麼?如果瀾小姐能夠記在惜柔公主的名下……瀾小姐那樣的情況您也知道,咱們西楚最看重貞潔的,就算記到蘇怡名下,也不見得能尋得良人;但惜柔公主就不同了。聽說夏涼國風開放,以瀾小姐的身段,以惜柔公主的身份背景,嫁到夏涼那絕對是再好不過了。”
顧老夫人聽了,眉頭不由得緊緊的皺起,“夏涼,這也太遠了些。”
“老奴瞧着那楚家主就是不錯的,儀表堂堂,人才非凡。”廖嬤嬤拉着顧老夫人的手,“聽說楚家的家主夫人歷代都出自夏氏一族,瀾小姐記到惜柔公主名下,也算是跟夏涼皇族沾上關係了,就算做不得楚家主的正妻,做個側夫人也是綽綽有餘的,您還在猶豫什麼?”
“可是……”顧老夫人仍舊心有顧慮。
“還有什麼好可是的。”廖嬤嬤頓時面色沉了下去,“難道您就真的忍心讓瀾小姐在那巴掌大的蘭馨閣過一輩子嗎?更何況,惜柔公主手中還有着柳兒小姐的玉佩,如果她真的將事情給捅出來,那後果……”
“罷了,罷了,隨你們吧。”顧老夫人罷了罷手,“我有些乏了。”
廖嬤嬤低着頭,“那老奴扶您去裡屋歇着吧。”
“嗯。”顧老夫人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