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別宮建在南山一座高峰上,馬車順着山道行至半山腰便停了下來,李世民帶着長樂公主拾級而上,走了足足大半個時辰纔看見一座雖談不華麗,但卻極爲有氣勢的宮殿羣落矗立在血紅的夕陽光芒之中。
餘家人早就在這裡等了大半天,從監獄出來後,那輛神秘的馬車將他們直接帶到了這裡,除了肅然把守的衛士,便是一問三不知的內侍們,不禁讓羅凝大覺疑竇。
但能逃過一劫,羅瑜等人的心情皆是無比愉悅的,他們都相信此事必定是因爲存在隱情,所以纔會有如此大的轉機,一時之間整個餘家六個人都是爲之振奮不已。
緊閉的殿門“吱呀”一聲推開了,羅凝疑惑回望,突然看見長樂公主陪伴着一個略顯老態的男子走了進來。
剛剛一看羅凝,長樂公主便激動不已地換了一聲“嚴姑”,快步迎了上去。
見到長樂公主平安無事,羅凝不由大是高興,拉着公主的手笑嘆道:“原來是公主你救了我們,怪不得……”
長樂公主輕笑搖頭,對着李世民微笑道:“嚴姑,這一切都是父皇故意的安排,其實,他早就知道駙馬並沒有通敵叛國。”
望着含笑不語的男子,羅凝霎那間被震驚得目瞪口呆,又是欣喜又是震驚,急忙作禮道:“民婦羅凝,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餘長致等人也是跟着跪倒在地叩拜。
“餘夫人不必多禮。”李世民親自上前扶起了羅凝,正色開口道,“因爲餘駙馬之事涉及一件機密任務,所以朕不得已如此,到讓你們餘家受委屈了。”
羅凝聽得自然是一頭霧水,長樂公主微微一笑,便將前因後果原本地說了出來。
羅凝這才恍然大悟,失笑道:“原來陛下竟是有如此要務交給長寧去做,怪不得……我們還真以爲長寧他通敵叛國。”
李世民淡淡笑道:“現在在衆人眼裡,你們已是被當衆斬首,爲求密事不被泄露,所以這段時間需要你們住在這裡寸步不能離開,放心,待到餘駙馬完成任務歸來,朕便放你們離開。”
羅凝正色一拜道:“能爲大唐效力,乃是餘家以及民婦的榮幸,請陛下放心。”
李世民頷首一笑,又對長樂公主細心地叮囑了幾句,正欲離開,一直默不作聲的餘長致突然上前一步叩拜道:“陛下,草民餘長致有一個請求,希望陛下成全。”
李世民笑道:“你是餘長寧的大哥吧?對了,便是昔日表演《西廂記》的那和尚主持,呵呵,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陛下,草民的妻子樑彩萍與我們餘家已是斷絕了關係,但應該還被關押在天牢之中,請陛下饒恕她一命。”
李世民早就聽典獄令稟明餘家在獄中所發生的一切,聞言捋須點頭道:“好,朕會吩咐典獄令將她釋放。”
餘長致感激零涕地一躬道:“多謝陛下恩典。”
待到李世民走了之後,餘長靜上前不滿開口道:“大哥,你怎麼如此好心,竟替那無情的女人開口求情?”
餘長致語重心長地一拍餘長靜的肩旁,笑容比起以前竟多了幾分滄桑的感覺:”長靜啊,別人可以對我們無情,但我們餘家卻不能做那落井下石的小人,這是姨娘以前經常教導我們的爲人之道,對吧,姨娘?“
羅凝頷首一笑,突然覺得餘長致成熟了不少,輕嘆一聲道:“長致說的不錯,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們何須與她斤斤計較?一切隨她去吧。”
聽姨娘都這麼說了,對樑彩萍卑鄙行徑呲之以鼻的餘長靜終於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得冷哼一聲了事。
長樂公主守得雲開見月明,此刻早就心情大好,笑道:“這南山行宮麗質還是很小的時候來過一次,看來我們須得在此常住了。”
餘長靜苦着臉道:“不過寸步不能離開,確實也夠無聊,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過啊?”
羅凝佯怒地在她頭上敲了一下後,這才笑道:“姨娘爲餘家酒肆勞累多年,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清閒的時候休息一下,自然是求之不得,若你有空閒,平日裡不如多抽出一點時間來陪姨娘玩玩葉子戲,豈不大好?”
餘長遠笑道:“姨娘說得不錯,現在我們就靜靜地在此等待,等待二哥勝利歸來的哪一天。”
話音落點,餘家人彼此相望了一眼,心頭皆是一片振奮。
……
風和日麗,晴空萬里,一支馬隊正在遼闊的漠南草原縱橫疾馳。
這段時間餘長寧似乎迷上了狩獵,有事沒事便找上泥孰前來草原狩獵遊玩,開始芷雲還跟上他們幾次,待到次多了,索性便吩咐兩名蒼狼衛前去。
休憩之際,右賢王泥孰將書信偷偷地交給了餘長寧,頭也不回地淡淡道:“這是陛下的回書,請餘駙馬收好,看過之後最好銷燬,千萬不要被雲可汗發覺,否者我倆性命難保。”
“大王放心,長寧省得。”餘長寧邊說邊調試了一下長弓弓弦,外人看來,自然以爲右賢王正在對他的弓術進行孜孜教誨。
回到帳篷,餘長寧悄悄地將書信展開細讀,及至讀完,臉上不由露出了古怪之色,苦笑出聲道:“原來長安竟發生瞭如此多的事情……陛下此計的確大妙,不過卻將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我,取得雲可汗的信任挑撥突厥降部與薛延陀的關係,談何容易啊!”
略一思忖,餘長寧將那張信紙湊到油燈前點燃一角,待到燒成灰燼後,皺着眉頭在帳內悠悠地踱步思考起來。
金帳內,甄雲得到了長安探子送回來的密報,得知餘長寧全家都被李世民處死後,不由一聲沉重的嘆息。
甄雲早已看管了波瀾詭譎的陰謀密事,也習慣運用這些見不得光的計謀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然而這次爲了留住餘長寧而使用的這些手段,卻是讓她心裡生出一股說不出的愧疚感。
然而即便心頭有些後悔,但開弓已是沒了回頭箭,不管如何甄雲她都只能如此走下去,大不了以後對餘長寧好一些,給他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便可。
心念及此,甄雲長身而起,立即吩咐侍衛將餘長寧帶來見自己。
餘長寧剛剛前來,甄雲便一臉悲傷地向他敘述了這個消息,聽得餘長寧如被雷轟,當場愣怔在了原地。
餘長寧早就知道了會有這麼一出,心裡雖然對真雲的行爲極爲不齒,但爲了完成陛下所交代的任務,自然是哭得淚如雨下,捶胸頓足,途中還故意暈倒了幾次。
見他如此模樣,甄雲心裡滿是愧疚之情,當下也不勸阻,只是吩咐芷雲將他送回營帳妥善照顧。
接下來幾天,餘長寧過上了頹廢的生活,整日不是飲酒便是大哭,醉醺醺的不醒人事,罵大唐刻薄功臣忘恩負義,罵李世民昏庸無知心狠無情,罵罵咧咧之身不絕於耳。
得到芷雲的稟告,甄雲知道自己已是達成了目的,然而不知爲何她心裡卻沒有一種喜悅之感,淡淡開口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見可汗神色說不出的奇怪,芷雲想要開口詢問,終還是將話嚥進了肚子裡面,撫胸一禮便是告辭而去。
思忖再三,甄雲緩步出了金帳,朝着餘長寧所居住的帳篷走去。
剛剛來到門口,甄雲竟生出了一股害怕的感覺,她怕看到餘長寧那悲傷的樣子,靜靜地在原地矗立了良久,她這才一咬銀牙走了進去,明晃晃的燈燭中,一股濃郁的酒氣頓時縈繞鼻尖久久不散。
餘長寧正坐在案前自斟自飲,似乎對真雲的入內恍然未覺,他高聲詠頌道: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
聽着聽着,甄雲本久久震撼了,她也是喜好詩詞歌賦之人,自然品味出這詞賦中深深的悲哀之情,看着他頹廢的模樣,一股難以言狀的感覺頓時涌上了甄雲心頭。
餘長寧絲毫不管站在眼前的真雲,一杯一杯的烈酒猶如灌水一般下肚,表情雖然悲傷不已,但他卻在心裡暗暗吶喊道:擦,你還不快點出言制止我?在這麼喝我真的要醉了?
但甄雲接下來的舉動卻是讓餘駙馬大吃一驚。甄雲突然走上前來坐在他的對案,拿起一個酒碗放在案上高聲道:“來,替我斟滿一碗,我陪你喝。”
聽到如此坑爹的話語,餘長寧差點一個跟頭跌坐在地,好在他始終鎮定自若,長嘆一聲道:“沒想到本駙馬爲大唐盡忠職守,到頭來卻落到如此田地?連母親兄妹妻子都被殺之,真是昏君!昏君啊!”說完,重重一拳砸在了長案之上。
甄雲輕輕一嘆放下酒碗:“餘少卿家中突遭如此變故,說到底應該怪本可汗思慮不周,致使押解回大唐的俘虜們走漏了消息,是我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