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鎏相心底一暖,搖頭,“我沒事。”
而後視線一瞥,望向洞口深處,“進去看看吧。”
兩個人沒有想到,進入洞口深處,入目的竟然是如此悚人駭骨的一幕!
“王爺,相爺……王爺,相爺——”
錦曳不知何時與公孫思匯合到一起,遠遠呼喚而來,在看到眼前這堆疊入山的屍體後,都眸光一窒!
好幾個士兵都忍不住當場吐了。
公孫思臉色青白交錯,像是怒極,又像是悲愴過度,砰的一聲朝那一大堆已經分不出數目的皮包骨屍山重重一跪,脆生生叩了三個響頭。
“公孫思無能,愧對越城百姓啊!”
卿鎏相覺得自己的心真是被鍛鍊的夠硬的,看到這麼大的悲劇場面,畢竟也曾是鮮活的生命,如今了無生氣擺在自己面前,除了驚訝,竟然沒有半點別的感想。
就連她經常說是鐵石心腸的錦曳都不忍撇開了頭,她是何時做到了如此鎮定不變呢?
池君夜眼底一動,將她臉上的自嘲盡數收入眼底,伸過去停在她背後的手終究是停在了半空中。
發現這一堆屍體,也算是悲喜摻半。喜的是這越城人口失蹤案終於有了一些眉目,是個不錯的開始。悲的是,一下子看見這麼多堆疊的屍首,還是死狀如此殘酷,這讓越城的百姓都無比心寒。
兇手是得多麼喪盡天良才能做出這等禍害人間的惡毒之事?!
一時間,越城人心惶惶,原本緊張的氣氛更加凝滯了。
兩日過去,脖間的傷口已經癒合的差不多了。
卿鎏相坐在銅鏡前,朵朵楊花扶風而入,落在她伸在半空的手上。
白色花瓣襯着手背上那幾條淺淡的痕跡,像極了命脈相接的生命線。
銅鏡裡原本是一片白皙粉嫩的脖頸,只是,如今,這上面卻有了幾條深痕。好在,她原本就是扮的男子,一向高領束脖,大可不必擔憂這上面會留下些什麼。
卿鎏相怔怔地看着手上那白楊花,又像是透過白楊花望着虛無之境,彈指間,花色款落。
“公子,又有新發現了!”錦曳慌慌忙忙走進來,在她背後說道。
她不慌不忙起身,青絲隨風散落在空中,“哦?什麼新發現?”
“公孫大人這幾日派人嚴加把手各個洞口,今日破曉時分終於發現了一個可疑人物!”
“是嗎?”卿鎏相心底一喜,邊走邊說道,“走,去看看!”
街道兩旁難得聚滿了人羣,卿鎏相舉目眺望。
日影斜暉,公孫思騎馬在前,身後疑是用囚籠裝着一個黑影。
等到人走近後,卿鎏相纔看清了那黑影的身份。
錦曳已經先出聲叫了出來,“公子,你看!這不是那天您救下來的那個人嗎?!”
卿鎏相定了定神,幾乎是下意識的握緊了手,皮肉之間,似乎能清晰感受到那殘留的落痕。
“他不是那一夜衝出來的黑影嗎?竟然是個人。”池君夜的不知何時出現,聲音不大,正好足夠覆蓋錦曳竊竊的聲音。
公孫思走近,拱手一笑,“見過王爺,相爺!”
卿鎏相繞過他走到囚籠旁邊,微微驚訝,“這?”
“這是卑職這兩日派人看守山洞時發現的可疑人物,這人動作奇快,卑職的手下花費了不少力氣纔將此人擒拿下,所以爲避免途生事端,所以先將此人打暈了,束在囚籠中謹防逃跑。”
她眉頭一皺,“聽大人的話,似乎已經有十成把握這人是兇手無疑?”
公孫思不知自己到底是哪裡惹怒了這位尊貴的相爺,唯慌唯恐,一下子侷促不安起來。“卑職……卑職……”
池君夜適時一笑,將所有視線引過去,笑聲化解了此時的緊張氣氛:“鎏相,你還沒用早膳吧,先用過飯再說吧,人就在這裡,也走不了。先讓公孫大人去整理一下,等會兒再細問吧。”
卿鎏相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一向將情緒拿捏有度的自己,竟然在剛纔那一剎,這麼容易就失去了鎮定。
一頓早飯用的索然無味,快速解決完,便帶着錦曳一道前往公孫思住處。
池君夜站在門口,回頭一笑,像是前一步剛到。
“王爺,相爺,快快請進!”
錯身那一剎,他低低的問,“鎏相,我可是嫉妒了。”
卿鎏相背影一僵,池君夜卻無事人一樣坐上了主位。似乎剛纔一切都不過是她幻聽,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卿鎏相坐在一旁,茶蓋滑動着,問公孫思:“你們是怎麼發現那個人的?”
公孫思連忙將發現以及抓獲黑影人的場景淋漓盡致跟兩人說了一下,活靈再現。
原來,從那一日後,再也沒有任何發現的公孫思心口堵了一塊兒石頭,總是落不了實,今日公孫思按照前幾日的慣例去青山查看情況。他今日走得極早。
一番盤問後卻依舊沒有半點發現,就在他失望嘆息準備離去之餘,卻在一處隱秘的荊棘叢林裡發現了一個黑影,也就是今日被抓獲來的那個。
此人行蹤詭異,問話不答,公孫思心生疑惑,遂叫了兩個士兵過去看看,沒想到那士兵還沒靠近,就被那黑影一下子撲到在地上了。
公孫思這才見情況不對,連忙喚人。
一番惡搏後,終於將那黑影給制服了!爲防途生變數,所以纔將人打暈了裝在囚籠中運了回來。這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卿鎏相聽了眉頭高高皺了起來,清秀小臉上滿是凝重。池君夜吹開了浮在水面上的幾絲茶葉,輕輕抿了一口茶。
不合時宜嘆息了一聲,“好茶啊。”
公孫思笑笑,不知何言以對。只能不動聲色看着相爺請求指示。自己雖是這越城的縣令,但是歸根到底,相爺纔算是這場皇命的真正定奪人!也就是說,最終決奪指示權都是握在她手中的!加以,公孫思本就敬佩她,自當唯她馬首是瞻!
卿鎏相想了片刻,“看來一切謎團都系在那黑影人身上,你去將人帶來……算了,還是本相親自去看看吧。”
池君夜眸色幽幽,嫋嫋茶煙迷離了他的視線,啓脣道:“小王突然想起還有些要事沒做,就不與鎏相一道了。”
卿鎏相原本還想着如何擺脫這兩個人,獨自與那紫眸男子談一談,沒想到池君夜竟然會先自我請辭,這倒省了她脣舌。至於公孫思,這個容易!
藉口遣走了公孫思,卿鎏相攜着錦曳兩人一道去了地牢。
看守地牢的是兩個年輕小夥兒,都是見過卿鎏相的,這次相爺在這一案件勘察中功不可沒,是以,越城之中,無人對她不是恭敬有加的。
“相爺!”
她隨手揮了揮,“你們先退下吧,本相想單獨審審那個人。”
看守地牢的兩個人怎會不從,連忙退身。
卿鎏相朝錦曳打了個眼神,錦曳頭一點,遂走到門口看守去了。
繞過長長的溼暗昏暗的一段距離,終於找到關押黑影的牢房。
時間不早不晚,在卿鎏相望過去那一眼,那人也正好醒來。
“你怎麼樣了?”隔着冰冷的一個牢門,她緩緩蹲下身來,與他平視。
那人皺了皺眉,髒兮兮的臉上像是極度疑惑,沒有回答。
她將自己的臉色放得愈加柔和,問道:“你能聽得到我說什麼嗎?”
大袍下迷茫的紫眸像是散失了光芒一樣,變得暗淡無光。斜長的雙眼微微眯起,再度疑惑。
想起街頭第一次相遇,和眼前這反常的一幕,卿鎏相不得不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真的聽不懂人話。否則,何以每次都這樣疑惑而迷茫的看着自己?
而一番問話下來,這種猜測終於被證實。這讓她倍感鬱悶,這琉璃好歹也還在四國之間國力經濟各方面排了個榜首。怎麼着也不會出現傳說一類的原始山洞人。可惜,看看眼前這除了眨眼睛就是皺眉頭的黑影人,她不得不嘆息一聲:凡事果然都不能說的太絕對!
罷了,照這種趨勢下去,怕是也問不出個什麼來了,卿鎏相從未如此無力過,打算放棄詢問離身。
衣襬卻被人從後面扯住!她回頭,驚愕的看着那拽着自己衣裳的手,露出的指甲又硬又尖銳,像一把短小尖利的匕首,在昏黃燈火下幽幽的閃耀着光芒。
卿鎏相不由得想起那一夜的一幕,想起那種呼吸都被抑制不被允許的一幕。
一如觸電般,猛然揮開對反的手。
黑影措不及防,竟然一把被她掀翻在地,跌在地上,嘴巴里都進了泥巴,髒亂的臉上,更加髒亂不堪。
她心生歉意,伸手去扶。他卻像小白兔受到驚嚇一樣,猛然竄開道牆角,瑟縮成一團。
寬大黑袍子包裹着他,遮住了他身子,他的臉,還有臉上全部表情。可是,從那抖動的大袍下,不難看出那瑟瑟發抖的身子。猶如被世界遺棄一樣,孤獨而悲傷。
那是她從不曾體會過的悲傷,可是,她的心卻因爲這一幕而漸漸柔化了下來。
“對不起,我沒想過要傷害你,別怕。”她的笑,猶如寶石般脆明,照亮了這黑暗的一角,也照亮了他黑暗的人生,久違的光明讓他忍不住擡起頭來。
希冀着,那一抹陽光。
他慢悠悠捱過來,雙手捧着東西,等攤開的時候,卿鎏相纔看清,那是一些散碎的銀子,看數量,似乎是那一日,她送給他的。
“別……別打,給你……石頭。”
卿鎏相面色一驚,愣愣出神的看着伸到自己面前來的兩隻烏黑色的手爪,心底涌起一絲莫名的心酸。
吸了吸鼻子,搖頭,“我不要這個。”
黑影人神情木木然,猛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似要急切地表達什麼,又珍於言辭,嘴脣顫抖着,只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卿鎏相被他緊緊的抓在手中,似能聽懂他要表達的意思,也不掙脫。笑了笑,問:“你是要我留下,對嗎?”
雖然不知道她口中的留下是什麼意思,但是她那貼心的笑卻讓他心底一暖,見她沒有掙扎的動作,手下力道放鬆了少許。
“你叫什麼名字?”卿鎏相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居然好心情閒暇的跟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子聊天。不過,聰明的人都喜歡猜心,用心去活着,傻傻的人卻喜歡用眼,單純的生活。
生在朝廷,一日復一日的心算讓她不免疲憊。饒是池君夜那麼溫柔的一個人,她都無法真正識別,到底是真儒雅,還是儒雅下僞裝的獵豹。
唯獨眼前人,似不諳世事的大孩子,明鏡的眼神,純澈的瞳孔,讓她歡喜,也願意接近。這大概也就是爲什麼,一向遠離麻煩的她,會不怕費事好心解救他的緣故了吧。
黑影人聽着她的話,嘻嘻笑着,卻沒有半點反應。
她指尖一動,盯着他紫寶石一樣明亮的雙眸,笑道,“紫色璀璨,是這天底下最瑰麗的色澤,不如便叫你紫楓好了。”
“自……焚……”咿咿呀呀的童音學語,一時間讓卿鎏相額頭上掛了三根黑線。
紫色的紫,楓葉的風,怎麼到他嘴裡就變成了引火自焚?多不吉利!
拉住他的手,在上面仔細的一撇一捺的寫出兩個俊秀的字體。“紫……楓。你的眼睛是紫色的,很漂亮。楓葉……”她頓了頓,仰起頭繼續說道,“是紅色的,也漂亮。”
楓……她記得,那一年,桃花紛飛,紅衣少年踏馬尋芳而來,俯身的一抹笑,像是天底下最璀璨的星光。
童稚的聲音從她口中問出,“你是誰?”
那人翻身下馬,紅衣飄飛,染紅了她的視線。越發柔和而明媚。身後似有無數桃花瓣飄落,她靠在桃樹下,鼻尖是熟悉的桃花香,衣裳上抖落了幾滴花瓣。一切都像是一場夢。夢裡,那人紅衣少年,帶她騎馬,帶她穿梭在樹樹桃花之中,滴花似雨,縈繞過她臉頰,染成了淡淡的緋紅色。
那時,她八歲,真正天真浪漫的年紀,那一年,老丞相逝世,也是她最灰暗的年紀。
很多年以後,當她疲憊了,依舊會回想起那一幕,如夢似幻,她已經記不得紅衣飛袖的名字了,只記得那是他說過一個字:楓。
“自……楓……”
“紫、楓。”
“紙…楓。”
“紫、楓、”
“紫……楓……”
“對!”她一手點在他眉間,指着他好看的眸子說,“紫,是你好看的眼。”
他像是聽懂了,眉頭後然皺了皺,“楓?”
卿鎏相笑容一僵,卻什麼也沒說了。從懷中掏出一塊兒乾糧,“餓了吧,先吃些東西。”
紫楓看着她手裡那塊兒乾癟的糧食,湊近去用鼻子嗅了嗅,伸出手要拿,只是手指一伸,一對比,又猛的縮了回來。他上下竄動着,像是在找些什麼。
卿鎏相不解地看着,最後看他在某一塊兒牆角,找到了一個小碗,裡面還有半碗水。像是某日下雨天,接出來的屋檐水。
紫楓興高采烈的捧着那碗水,澆在手上使勁搓着。他搓的很用力,但是污泥卻還是有很多。他越是心急,就越是洗不乾淨,大半隻手都快被搓下一張皮。
卿鎏相朝他招了招手,連手比劃着,“我幫你。”
紫楓雖不會言辭,畢竟領悟力還是蠻高的,懂她意思將剩下半碗水拿過去放到她腳跟處,動作小心翼翼,凝似害怕碰髒了她。
她看着他謹慎的小動作,撲哧笑了。
“手伸出來。”
紫楓試探的伸出一隻手。
她秀眉一挑,“還有另外一隻。”
紫楓兩隻手都攤開在她面前,在被她伸手握住的一剎,似有電流劈入,全身爲之一震。
這種感覺讓他陌生,讓他疑惑,讓他驚訝,卻絲毫沒有讓他反感。
看她蹲着身,掏出白色帕子,邊沾水邊給自己擦拭,那認真的眼,那含笑的嘴角。他心底下像是劃過什麼東西,悄然無聲,寂寂然的生了根。
“好了!”卿鎏相得意的看着那雙在自己打理下重現完美的白皙手指,笑道。
紫楓忙縮了回來,眼神偷偷瞥到那張變黑了的白帕子,似有兩片紅霞飄飛過臉頰。
卿鎏相自然沒有發現,當然,就算卿鎏相有心去觀察,根據紫楓那不可抗拒的污泥臉頰,是不可能那麼容易發現得了的。
兩人席地而坐,說了很多話。其實,這種交談模式也不過僅限於卿鎏相開口,紫楓偶爾迷茫或者皺眉來表情達意。
只是每到這個時候,卿鎏相都會很耐心的停下來,跟他仔細講解某某詞某某句的意思。
所幸,除了不能夠正確發音外,紫楓的領悟能力還算不錯!
說着說着,漸漸忘記了時間,等到她不知不覺想起時,才猛然記起,今日自己來的目的。
面色一肅,盯着他的眼睛問:“對了,你怎麼會出現在青山?”
這種簡單的話,紫楓已經能夠聽懂,想了想用手在空中比劃起來。
“吃,餓……咕咕……”
她沉沉的想着,眼中流露出一絲疑惑,”你沒有家嗎?”
“家?”
“就是可以睡覺,讓你身體長久居住的地方。”耐心的解釋着。
紫楓想了想,在地上畫了一個圈,然後又在裡面畫了一個圓。拍手叫起來,“家,家!”
卿鎏相被他這暗語弄糊塗了,看火星文一樣看着地上那兩個極爲簡單的符號。
圓圈和圓,這是什麼?
他是在說自己睡在石磨上的嗎?
要知道,和紫楓這種類似於尚未開發的山頂洞人交流,無異於和一隻普通的野獸談話。除了外形有點人的區別,她當真沒有看出任何與人共同的屬性。能在這麼短時間內讀懂紫楓這麼多的插入語,實屬難能可貴了。所以,在此,也確實怨不得她功力尚淺,不能完全透析讀懂他。
跳過這個話題,她接着道:“你還是沒有告訴我,爲什麼你會出現在那裡。”
“問出什麼了嗎?”卿鎏相邊走邊思索着,迎面池君夜笑若春風走來。
扇子在胸前擺弄着,隨着輕輕搖晃的扇面,青絲也隨之飛舞了起來。
微怔之後,她搖搖頭,望着半空升起的明晃晃月亮。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上。
“餓了?”他手指微擡起,點在她肩膀上,“我備了酒食,走吧。”
她並行在他身邊,心事重重。
想是問他又像是自問,“你覺得紫楓會不會是那個兇手?”
“紫楓?”他身形一頓,回頭後空無一笑,“你居然都爲他取了名。”
卿鎏相手指一抖,避開他的視線。
“鎏相,你是不是覺得我一直笑着就不會生氣,不會介意,不會吃錯?”
她輕笑,卻不敢看着他,“池君夜,我在和你說正事。”
“我也在和你說正事。”他堅定的叫住她的步伐,繞到她面前,從上而下,眼神認真,“在你眼中,紫楓就是你認爲的正事,可是,在我眼中,任何人都不及你。”
卿鎏相長吸了一口氣,子丹花從空中飄飛下來,像是半夜徒然下起的一場雪,冷冽而明滅。帶着凌然的冷酷美。
她伸手接住一捧花,怔怔看着,“人生就像這飛花一場,終是不得已,任誰也握不住抓不牢。王爺,命定人算,誰也多不了誰,就像是這世間並不是誰也少不了誰一樣。凡事,不要逼的太緊,放棄一些,海闊天空。”
“可是本王偏生就愛慘了這迷霧飛花,這一輩子都不會放手。”他擲地有聲道,表情堅定的讓她以爲那一刻彷彿她真的可以做到他以爲的那樣,肆無忌憚,拋卻凡塵。
他扳過她的身,將她固定在粗壯的楊樹腰邊,“鎏相,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她心一驚!忙不迭撇開頭,死寂般閉上眼,聲音冷無溫度,“王爺多慮了。”
“多慮?呵呵……”他按住她肩膀,猛的大笑起來,“若是我多慮,你來告訴我,那一也宿醉之後的眼淚是爲誰而流,你口中的擔憂又是從何而起,你口中呼喚的又是誰的名字!”
他似怒極,按住她肩膀的手,捏得指骨分明,隱約可見上面的青筋。
卿鎏相緊咬着下脣,過了一會兒才搖頭,漠然道,“王爺是千金之軀,豈能同鎏相這等凡夫相比,王爺此行也是因了鎏相,若是在越城出了什麼變故,到時候鎏相也無顏面對東帝了!”
她說得情真意切,似乎真的,那一刻,只不過是爲了完成身爲臣子保護皇室的盡忠盡心,說的那麼冠冕堂皇,卻又無懈可擊。
一直都知道她巧舌信言的技巧很高超,卻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順口,讓他都快分不清到底哪一個纔是真的她!池君夜從來沒有想現在這般想要剖看眼前這個人看看她的心到底是不是石頭做的!
“所以說,這一切,你都認爲只是爲人臣子的義務和責任?”
卿鎏相嘴脣微動,剛要說話,就被他一低頭狠狠咬住。
他再也不要聽到那美麗殷脣中吐出無情傷人的字了!
脣舌相觸,輾轉糾纏。是咬人,那一筆一觸卻是如此的真實,溫柔的像是對待着世間最美麗的珍寶,讓她心底竟然升起了一種似被他捧在手心疼惜呵護的錯覺。
池君夜攻勢迅猛而讓人無法招架,卿鎏相只能被動承受着。越是這種被動,她便發現自己越是能清晰的體會到有他的一切。越是能清晰體會到他的存在,越是讓她一顆防備緊築的心棄械投降,城池崩塌。
她一定是中了毒,着了魔!
本該是推開他的,卻爲什麼每一次當他靠近,就全身上下沒有了招架之力?以她的武功,分明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他推開的,只要她願意,總歸是能推開的……
可是,每一次,她都像是下不了手。是怕看到他頹敗的神色,受傷的眼神嗎?
卿鎏相迷茫了。
漫長的一吻結束後,池君夜一隻手壓在她胸口上,咬牙,“這裡,分明是有我的,卿鎏相,你言語騙得過我,眼神騙得過我,表情騙得過我,唯獨這裡不能!你敢摸着它說,此時不是因爲我而跳動着嗎?”
他終究是拆穿了,卿鎏相仰頭一笑,聲音悲慼大吼,“沒錯,它騙不了你,我也不想再騙你了!池君夜,你不是問我有沒有半點喜歡你嗎?
看到你替我擋箭,我很感動,山洞裡你蒼白死灰的臉色讓我心酸,東帝面前你爲我隱瞞我感激,早朝上你請隨我詫異,直到那一夜,你毫不猶豫抓着我想要救我,明知是一死,也要用自己的身體爲我擋去所有痛苦,我什麼感覺都沒有了,因爲心在那一刻就像是被連根拔起一樣!你不是問我爲誰哭嗎?
池君夜,我八歲那一年起就再也沒有掉過眼淚,我一身桀驁,身居高位,天下間還有什麼能讓我掉淚?偏偏那一刻我就是沒用的哭了,池君夜,你以爲那個人會是誰?!
你從來都不知道眼睜睜看着親人在自己懷中一點一點失去呼吸的的恐懼,因爲你從來都不曾體會過那種瀕臨無助的彷徨,那種孤立無援的死灰感!當你倒在我懷中,你可知我當時是多麼怕,我已經承受過一次這樣的悲愴,不想再嘗試第二次!
池君夜,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我口中的答案嗎?我不知道什麼事喜歡,什麼是愛,若是一個人會看着琴絃想起曾經和那把琴有關的人,若是一個人對着花瓣,耳畔總是不經意迴盪着一句熟悉的話,若是一個人可以爲一人感動,心疼,甚至不能呼吸的痛苦,而這一切就是喜歡的話,我想我是喜歡上你了!”
池君夜似被她嚇住了,當她吼出最後一句時,他便情難自抑將她束手摟入懷中。鐵臂如牢,似怕剛纔那一切都是幻覺一樣將她緊緊束縛在自己懷中,好似她下一刻就會消失一樣。
他摟得那麼用力,像是用生命相護。激動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有一種聲音,沉默的只能用心來表達,懂你的人會知道,因爲她是用心來聽。
有一種感情,寂然的只能用沉默來告白,愛你的人會聽是到,因爲她是用情來讀。
有一種珍惜,無言的像磨破了的鐵杵,真正在乎你的人才會看到,因爲她是用時間來體會。
卿鎏相閉上眼,一切疲憊在此卸下,心底那顆沉浮不安的大石頭終於墜了下去。
她身子一顫,眨眼間倒在他懷中。
池君夜擁抱着她,懷抱中那個人是有着安詳的五官,溫寧的睡顏,是有着讓他執著地這一生再也不願放下的人!
卿鎏相是在半夜醒來的,她躺在古樸色大牀上,撲鼻的酒香讓她有一瞬間恍惚。
她記得,還沒有到池君夜的院子就昏迷了過去。
那麼,這香味又是從何而來?
一手揉着額頭,慢悠悠起身。看來,這幾日她真的是累了。居然會無緣無故就暈倒。
窗邊疑是有風吹進來,吹在她額頭,散了幾分睡意。
黑暗裡,突來的一道呼吸讓她驚詫不已。
“你終於醒了。”拂面春風,天地溫情,浮華之聲從那扇半掩着的窗戶邊傳來。
卿鎏相擡目望去,這纔看清了那一處風光。
月色淡淡,點點星輝沉落在那白袍身上,暗淡之中閃耀着斑駁銀輝,襯的那玉面遐眸更加熠熠生輝。他坐在窗框上,背靠在後,左腿微微曲起,另一隻長腿吹落在外面,散漫搭在屈膝上的那一隻手裡拿着一罈子酒,從那傾斜的角度可以看出,裡面已經空無半點酒水。
他目光散散,像是聚不了焦,頭也沒回淡淡說道。
卿鎏相有一瞬間看愣了,直到那好看的臉龐轉過之後,她意識才猛的被拉回來。
“餓了,還是渴了?”他燦然一笑,眼中似有無數星光閃爍。
卿鎏相冷冷出神,搖搖頭,就要起身。
“小心!”他像極度護犢,看她動作幅度稍微大了點就心顫不已。
反倒是她被嚇住了,疑惑地皺眉,看着手腕上扶起自己那隻手。
良久才問,“我怎麼會在這裡?”
一面將人扶起,一面回答道:“你半途暈倒,我就將你帶回來了。”
半路暈倒?她想起最後一幕來了,兩片紅霞飛過臉頰。
避開他視線,“謝謝你。”想要退出他的手,掙了掙,沒掙脫出來。
池君夜力道拿捏有度抓住她,忽然湊近了連,深深笑意浸染了眸色,問:“鎏相,你該不會記不得你昏迷前說過些什麼吧?”
她窘困避開他視線,搖頭,“記不得了。”
他去沒有半點惱羞之色,笑意深沉了幾分,意味深長噢了一聲,“好在小王早有準備,知道鎏相會忘,所以就一字不漏將你說的全都寫了下來。”說着,還當真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張寫滿字的白紙。
卿鎏相驚愕擡頭,正好對上他眼底深意,一惱:“你作弄我?”
他痞痞一笑,搖頭,“話可不能這麼說,若是鎏相現在還記得,我立馬就將它燒了!可惜……哎!”
他剛嘆息完,卿鎏相就瞬間拍腦袋,“我想起來了!”
池君夜一噎,原封不動的保持笑容:“是嗎?”
卿鎏相猛點頭,生怕他不相信似的,打包票,“不信我可以重複一遍。”
她以爲像池君夜這種君子高尚品性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那等卑劣的事兒,可惜,現實往往是殘酷的,在他笑眯眯點頭說好的那一刻,更進一步證實了他的小人行徑!
卿鎏相噎住,氣得手指有些顫抖,“你……你……”
池君夜一手包裹下她纖細的手指,含笑,“我如何?”
“你怎麼能這樣卑鄙!”那樣的話,她願這一輩子都沒說出口,那麼羞人的話!可惜眼前這個人卻像是聽上了癮似的,竟然妄想讓她再說第二遍!
若是不說,就要收下那份寫着自己說出話的紙張,那樣子看起來簡直就是變相的自己送給他的告白情書嘛!
天底下怎麼可能有這麼無恥的人!
卿鎏相氣悶不過,池君夜依舊笑着,寵溺的託着她的左頰,“鎏相,我喜歡你。”
一聲漫過,似水無痕,卻又帶着驚天動地的奇效,抽離了她全部意識,讓她一時無措。
低頭一個溫柔的吻,春風化雨般,編制的柔情蜜意將她融入其中。卿鎏相只覺得全身輕飄飄的,四肢百骸都似融化了一般,奇軟無比。
似乎,連心都一點一滴軟化下來。
“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
“爲什麼是我?”
他執起她的手,緊緊握住,“傻瓜,喜歡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卿鎏相不明白,秀眉一動,她不懂。
“別皺眉了,我喜歡看着你開開心心的,至少有我在的日子裡讓你一直開心。”
“池君夜,我,不懂。”她疑惑她迷茫她心慌,她甚至不懂,什麼是愛,如何,去愛。
握住她的手心用了幾分力,掌心相貼,似乎在源源不斷的給她傳遞着勇氣。“你只需要被愛就好,鎏相,站在我背後,不要受傷,不要悲傷,我會一直保護你,生生世世保護你。”
她眼睛一溼,似有千萬朵淚花凝結成霜。心底像冰雪融化一樣,暖暖的。
她再怎麼堅強再怎麼倔強也終歸是個女子,是女子就總會有動心的一天。面對着眼前深情,她終是感動了,重重一點頭,“嗯!”
池君夜神色一開,眼角眉梢全是笑意。人生得一相伴,足以。
後面的幾天依舊很平靜,只是在這平靜之中,迎來了一個不平靜的人。
那便是之前請命與卿鎏相一道前往越城,卻在出發前一刻傳信推遲說延後相續的蘇欲絕!
這一日,公孫思帶着幾個官兵在青山查案,回來時卻帶回了蘇欲絕。
這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意外難料!
“王爺,相爺!”掀袍一禮,雖是恭謙的稱呼着,冷情如冰的話不卑不亢,沒有半點起伏。
卿鎏相倒是對着這位將軍沒什麼意見,換句話來說,當你吃慣了胡蘿蔔的甜味,有一天那根蘿蔔變成了醃?了的鹹味兒,反而讓人不習慣!
蘇欲絕來與不來都跟她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倒是池君夜望過去與蘇欲絕的視線相撞,裡面閃耀出莫名的意味兒,讓人無從琢磨。
“聽說,越城人口失蹤案已經有了一些眉目,前幾日還抓回來一個神秘人?”風流熒剛一坐下就不由得問。
進入主題倒是快,想必這一路上也下了不少苦功夫吧。
公孫思將近況講給蘇欲絕聽,接着是沉默的氣息蔓延。
卿鎏相擺弄着自己的手指,池君夜不動聲色飲茶。
眼尖的蘇欲絕一眼就辨出了她手背上那已經癒合的差不多的淡粉色疤痕,疑問:“這是……”
卿鎏相淡淡拂袖,寬大袖子滑落下來,正好擋住了那條疤痕,漫不經心一笑。“不小心刮傷了,多謝將軍關心。”
蘇欲絕眼神一下子變得深幽起來,盯着她偏垂着的臉看。才三息功夫,只聽唰的一聲,一把墨扇便在他視線中展開,悠悠然搖晃着,正好擋住他進一步探索對面人的目光。
調整好言色,他淡淡說道,“不知是什麼樣的人,怎麼抓回來這麼久都沒有半點動靜?”
“這……”公孫思似有爲難,視線一轉,投向一旁的卿鎏相。後者輕輕抿了一口茶,接過話說道,“抓回來的人有些特別。”
“特別?”蘇欲絕難得起了半點興趣。
“這個……”公孫思組織了一下言辭,接着道,“人倒是被抓回來了,只是那人神經似乎不同於凡人。”
池君夜一笑,半面沉吟的嘴角微微一翹。“問了這麼多,得的都是些含糊不清的答案,不如蘇將軍移步觀探一番,自見分曉。”
此話一出,公孫思立表贊同,請示着蘇欲絕的意見,“將軍看……”
“也好,前方帶路!”
卿鎏相心底一急,下一步起身就要跟上去,卻被池君夜摺扇一晃,擋住了去路。
不解地回頭,“你幹什麼?”
他輕輕一笑,眉心間似不經意攏了攏,“這句話是我該問你吧。鎏相,你要幹什麼?”
她脣角一抿,不言,手伸去打偏他的扇子。
他快手出手,一把將人拉回來。卿鎏相猝不及防,穩穩跌入他懷中。
“池君夜!”
“我說過我會嫉妒的,不要去。”
她表情一愣,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嚴肅道:“池君夜,我沒時間跟你開玩笑。”
“我像是在說笑的樣子嗎?”這一次,不知道他到底在堅持什麼,就這樣與她擡上了。相互不讓。
卿鎏相不知道蘇欲絕到底想要幹什麼,心底擔憂着紫楓,生怕以蘇欲絕的手段會做出什麼對紫楓不利的事來!
可是,眼看池君夜擋住自己去路,神色肅然,真不像是在說笑的樣子。
她語氣不由得放軟了些,“我只是擔憂他,不知道蘇欲絕會對他怎麼樣。”
一向倔強的她難得有過這麼低聲下氣的時候,在他心軟的同時,卻對那個人多了一絲怒意。果真像是嫉妒了嗎?
不忍拂了她希冀的目光,可是又不願讓她走,拍着她肩膀安慰道,“事務緊大,蘇欲絕身爲一國將軍,不會做出什麼事的。我跟他相處過一段時間,還算了解一些,放心吧,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