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八月,北風捲地。
一匹駿馬,自北往南,從一條寂寥的古道上,橫掃而過,其速度之快,令人看之無不咋舌。
此時天邊的烏雲漸漸聚攏,黑壓壓的一片,彷彿是無聲的巨獸,在無盡的深淵中掙扎。而從那片烏雲之中飄落下來的雨絲,也夾雜着漫天漫地的疾風,一起撲向那位騎馬之人。
那位騎馬之人揉了揉那一雙被雨水打溼的眼睛,心中不由得暗罵了一句:“什麼鬼天氣!”正在這時,前方赫然現出了十幾個模糊的身影,個個踏着鐵蹄,迎着強風,佇立在這風雨之中。
那位騎馬之人大吃一驚,急忙勒馬掉頭,隨後伴隨着一聲馬嘶,只見在他的身後,在他周圍的樹林之中,也都同時出現了十幾個模糊的身影。顯然,他已被人重重地包圍住了。
此時,荒野古道之上一片寂靜,唯有天空中風聲雨聲,還依然在瘋狂地咆哮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爲首的那一個人率先打破了這裡的寧靜:“霍耀華,霍將軍,這風雨這麼大,你跑得這麼急,想要去哪啊?”
那個叫霍耀華的人突然仰天大笑一聲,道:“老子想去哪就去哪,要是誰敢攔老子我,老子連神魔鬼怪也照樣殺個精光!”
那說話之人聽罷,他的臉色卻是沒變,倒是微微一笑,道:“想不到這麼久沒見,你的牛脾氣還是跟以前一個樣,一點都沒變啊!”
“轟隆!”
一聲巨響,一抹閃電劃過蒼穹,在天邊宛如蛟龍一般,閃了一閃,映出了前方那位說話之人的模樣。只見那說話之人身披戰甲,威風凜凜,彷彿在隱隱之中也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而緊隨其後的那些騎兵,更是英勇無匹,能征善戰的翹楚。
可這些人在霍耀華的眼中根本就不是什麼東西,只見他勒馬傲立在這風雨之中,忽然又呸了一聲,道:“老子的脾氣還輪不到你這小毛孩在這裡說三道四的。”說罷,把火雲槍一挺,屏住了呼吸,勒馬作起跑勢,卻是準備殺出一條血路來。
頓時,風起,雲涌,電閃,雷鳴。
天地間一片肅殺之意。
霍耀華勒馬驟然加速,如閃電一般向着前方那些騎兵衝去。接着黑暗中一陣人影閃動,雲煙滾滾。忽地,紅光一閃,一聲狂笑由遠而至。
說時遲那時快,一招“羣龍亂舞”在黑暗中四處狂掃,登時引起一片亂馬狂嘶。
與此同時,也伴隨那一陣熾烈悅目的火花,在陰沉的天空之上,現出幾條桀驁不羈的火龍,順着霍耀華的槍勢,凌空狂撲而下。
只是剎那間,那三四個騎兵就被挑上半空,劃成一道美麗的弧線,又重重地摔倒在地,哼都不用哼一聲就死了。
頓時,在那黑暗之中的那些人,一片譁然,議論紛紛,卻是對這個如怪物一般的人產生了幾分畏懼。
而此刻,在風雨之中的霍耀華卻用雙眼斜睨那些倒地的騎兵,哼了一聲,道:“耶律休,快快出來跟老子大戰三百回合,這幾個小嘍囉老子殺得很不痛快。”
話音剛落,前方爲首的耶律休卻是勒馬微微一笑,道:“霍大將軍的槍法如此精湛,只怕我還未傷到你,就死在你的槍下,那我豈不是很吃虧?”
霍耀華眼見他說話譏諷,又不肯出來,心中一惱火,便罵道:“耶律休,你這隻縮頭烏龜,老子就知道你沒這個種,你……。”
耶律休見他喋喋不休地罵着,也不跟他急,只是等他罵完之後,再對他譏諷道:“霍大將軍的罵人水準真差,怎麼一點新鮮感都沒有啊。嘿嘿,我看你還是省點力氣,留點神,好好迎戰吧!”
話一說完,在他周圍的那些將士們也同時哈哈大笑,似乎是在嘲笑他寡不敵衆,不要像傻子一樣,做無謂的抵抗。
霍耀華被他說得心中有些急躁,可自己又想不出什麼脫身的法子,而眼下又有十分緊急的軍務在身,迫於無奈,只好硬闖了。
正躊躇間,前方又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道:“我們大遼向來敬重有才之士,若以將軍的才智,只要交出那張卷軸,然後再投入我軍麾下,相信將軍以後的前途一定是不可限量的。”
不料,霍耀華卻是呸了一聲,叫道:“廢話少說,要打便打,不打就給老子讓出一條道來。”
此時,飛揚的火焰正在火雲槍之上閃着詭異的光芒,慢慢燃燒,就像是霍耀華那一顆那赤子之心一樣,狂放而張揚,也把周圍的雨水震得四散飛濺,吱吱作響。
耶律休擡眼向場中的霍耀華看去,原本覺得他倒是個帶兵打戰的人才,不料今日一見,才知道他是個有頭沒腦的傢伙,當下,便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手下留情了。”
說着,他又勒馬提了一聲:“衆部下聽令,拿下此人的人頭,帶回去送給丞相者,必將重重有賞。”
在場的將士都勒馬向他齊聲應道:“末將領命。”
“呼呼——”一陣殘風捲過蒼茫的大地, 彷彿在冥冥之中,有一雙孤獨的眼眸,正在注視着塵世間所發生的一切。
霍耀華握緊手中的火雲槍,眼中似乎有種莫名的狂熱。此刻他微微擡起頭,看着從天空上掉落下來的雨絲,之後大叫了一聲,道:“看來老子今天要大開殺戒啦!”說罷,便如惡魔一般,瘋狂大笑,也伴隨着這些笑聲縱馬向前開去。
只聽“錚”的一聲脆響,四名將士從左路突起發難,霍耀華縱身一擋,並下意識地從馬背上跳了起來,又躲開從後方襲來的暗算。
這時前方後方兩路夾擊,似乎是早有了準備一般,個個竟配合得如此默契,而霍耀華卻漸漸顯得有點吃力,畢竟他已不及年輕時那般驍勇了。
黑暗之中,只見那些將士一個個目光灼灼,身形疾若閃電,不消片刻,就晃到霍耀華的身後,實施重擊,而霍耀華也是聰明之極,只是“刷刷”幾聲,火雲槍登時在瞬間之內騰起了耀眼的光芒,刺目而不能逼視。
那些將士眼見周圍耀眼,不能直視,心中驚駭,立即勒馬飛身騰起,果不其然,只聽得一聲炸響,周圍亂石如飛,煙塵滾滾,剎那間現出一個熾烈燃燒的身影。
只見霍耀華全身幾乎爆裂,火焰四舞,與那火雲槍融爲一體,瞬間化成一條狂風巨龍,如光如火一般地衝向前方,展開激戰。
此時場中,十幾個將士正圍着霍耀華激戰,而場外的耶律休卻命人拿了支弓,自己又張了張嘴,打了個哈欠,向場中望了一眼,隨即搭上箭,拉滿弓,單手一放,“嗖”的一聲,一支無羽箭疾射而出,惡狠狠地穿入霍耀華的鎧甲之中。
霍耀華神色一變,瞳孔急劇收縮,似乎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又過了半響,他沒有說話,只是雙手微微顫抖,但隨即又想到了自己的使命,於是,把身子一挺,咬了咬牙,重新鎮定了心神,又把那箭從身子中拔出,扔了出去。
而在場的那些人卻被霍耀華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個個都是怔了一怔,就在這一剎那間,霍耀華一聲怒喝,火雲槍登時如九天狂龍一般,霍然出世,紅光暴漲,又似天怒神威一般,席捲翻騰。
只見他縱馬飛身一躍,將手中火雲槍順勢一帶,使出一招“凌雲蓋頂”,登時如千刀利刃一般,在那些將士的眼皮底下,硬生生地劈了下去。
只聽“轟”的一聲炸響,碎石如飛,血雨飄灑,片刻間哀叫之聲四起,只見那些將士的腦袋登時就像破了皮的西瓜一樣,被大卸成八塊,見之無不觸目驚心,心驚膽寒啊!
耶律休見了,心頭一驚,知道此人實力可怖,連忙運起內力,彎弓拉起長箭,不一會兒,又“嗖嗖嗖”地射出了三支冷箭。
那三支冷箭去似流星,又如長虹貫日一般,隨着漫天的風聲雨聲,狂奔襲來。
在這般緊要的關頭下,霍耀華不及多想,順手便抓了一具死屍,借勢一擋,避了過去。這時雨勢漸大,古道的四周被這場廝殺的血水染紅了一大片,周圍也堆滿了許多難看的屍體。
耶律休眼見三箭居然全都不中,慧眼一轉,登時又架起一支長箭,蓄勢待發。
此時此刻,場中的霍耀華雖然受了箭傷,但那些將士對他都有些畏懼,一時間也攻他不下,這纔給霍耀華喘息的機會,要不然,一個個都像瘋狗一樣,那還得了。
耶律休“嘿嘿”一聲冷笑,向着場中的霍耀華,道:“都死到臨頭了,還是一副寧死不低頭的樣子,真不愧是宋朝的大將軍,佩服,佩服!”
伴隨着他的話語,一支長箭又從他的手上疾射而出,但這一次略比上一次不同,只見其箭身修長,箭頭爲鐵製,呈月牙鏟形,且勁道之足,令人不戰而悚。
眼看着這支離弦之箭如風馳電掣一般,向着霍耀華開去,他又驚又怒,也不遲疑,便把屍體提到胸前,護住了周身命脈。不料那箭竟悄無聲息地穿過了那屍體的胸膛,進而擊穿了霍耀華的鎧甲,又從裡往外破土而出。
霍耀華如受大震,只覺身體不由自主地搖晃,但口中還不停地叫道:“卑……卑鄙小”他一個“人”字還未說完,突然間嘴裡一甜,“哇”的一聲,吐了一口鮮血,灑在火雲槍支之上。
這時,場上衆人如獲重生,個個無不歡心鼓舞,似乎覺得自己比發了財的土匪還開心,但隨後的一聲狂笑,卻令衆人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也讓衆人的目光落在不斷狂笑的霍耀華身上。
而此刻,卻耶律休卻從衆人之中,走了出來,只聽口中說道:“霍前輩,與其這樣死去,倒還不如乖乖向我大遼投誠,說不定,我一高興,就會饒了你的性命,放你回去與你那可愛的女兒團聚。”
但霍耀華還是絲毫沒有動搖,只聽呵呵一聲冷笑,道:“沒有國,那有家,我霍耀華今日寧死,也絕不會做你們這幫遼人的亡國奴的。”
此話一出,儘管他面色陰沉,呼吸急促,但還是縱馬挺着長槍,彷彿已下定赴死的決心一般,準備做最後的放手一搏,
此時天空上的細雨一直靜悄悄地下着,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倒像是在爲這個可憐人做最後的祈禱一般。
黑暗之中,耶律休聽了他的話,即是生氣又是苦惱,他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的射箭絕技竟會殺不死一個人,更不敢相信眼前寧死也不願意投降,於是便大聲喝道:“你們愣那裡幹什麼?還不快快趁此良機,殺了他!”
衆人被他那麼的一喝,立即收回了目光。隨後,個個都是面面相覷,一時之間,竟沒有一個敢上前,都深怕這個狂人會有什麼可怖的動作,但又過了一會,衆人開始慢慢地靠近他。
忽地,一聲驚嘶,卻是霍耀華所騎的那匹駿馬似有靈性,知道主人危險,立即馬蹄一頓,向上躍起,又如疾風一般地衝出了古道,爬上了山嶺。
那匹駿馬似是英勇之極,不顧一切地在山嶺上奮蹄飛馳,可突然之間,前面忽然出現一條深澗,闊約數丈,放眼看去,深不見底。
它一聲驚嘶,陡地收蹄,倒退了幾步,不過它的樣子看上去似乎還是驚魂未定,正呼呼地喘着粗氣。
眼看着身後的那些騎兵快要追至深澗口,霍耀華把心一橫,收緊繮繩,勒馬奮力一躍。
這一刻,霍耀華如霧裡的神仙一般,在萬丈高空之上,飄飄然地往下墜落。
他人在半空之上,只覺自己的心跳忽然停止,耳邊有呼呼風聲幾乎充耳不聞,但只有眼中的天地萬物在向後緩慢倒退。
忽地,卻聽身後的深澗口有人大聲叫嚷道:“快,快放箭!”他大吃一驚,把身子一側,牽動內傷,可誰知一個落地不穩,順勢摔倒在了泥裡,隨後,不省人事。
他在落地之前,彷彿在隱隱約約之中聽到一聲悲嘶,估計是那馬已墜入了萬丈深澗之中,粉身碎骨了。
隔日清晨,細碎的陽光,如同這世間每一粒細小的灰塵,從樹葉的縫隙間灑了下來,現出了許多斑駁的影子,在花草之間,閃閃發亮。
這裡的周圍有微風,輕輕吹拂,也有樹梢,在低低搖曳。
一切都如夢一般。
然而這場夢的終點,卻又是另一場夢的開始。
霍耀華緩緩地睜開了雙眼,頓覺自己意識模糊,渾身劇痛,幾乎就要裂開一般,不過在許久之後,他卻藉着火雲槍勉強站起身來,一瘸一拐地找到了棵大樹,在一旁輕輕地坐了下去。
“想不到我一生馳騁疆場,卻落得這樣的一個下場,”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了一下,又自言自語,道:“罷了,罷了,”伴隨着幾聲咳嗽,又道:“可憐我的女兒們啊!你老爹我已命不久矣,不能回去見你們一面了。”說到這裡,他又是一陣咳嗽。
隨之他把頭擡起,想以此來止住胸中的劇痛,但隨之發現,在這樹頂之上,卻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正幽幽地盯着自己。
“是誰?”霍耀華的這一問,在森林間遠遠地傳了開去,但是在許久之後,只是看到樹林間震起了幾隻雀鳥,掠空而飛,卻無人回答。
忽地,“沙”的一聲,只見一個少年從樹頂上跳了下來,隨着樹葉的飄落安安穩穩地落在了霍耀華的面前,問道:“這位大叔,你幹嘛嚇跑我的子規啊?”
霍耀華一呆,心中自是哭笑不得,又用手指了指他自己,反問道:“子規?你看老子傷成這個樣子能嚇跑你的子規麼?”
那少年慧眼一轉,心中暗自想道:“這荒山野嶺的,怎麼會有生人在此,而且還是受了傷,不管啦!先會會他再說。”
想到這裡,那少年隨即又笑着摸了摸腦袋,走近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微一沉吟,才道:“我說白鬍子大叔,你是哪裡人,怎麼傷得這麼重,該不會是被什麼人追殺。”
霍耀華靠在大樹下一聽,哈哈大笑,想不到自己年過五旬,居然還有人叫自己白鬍子大叔,當下便是心情大好,但還是小聲地說道:“噓!不要說得那麼大聲,小心被那些人發現。”
那少年心頭一驚,小聲地說道:“那些人?”
霍耀華接着道:“對,那些人凶神惡煞,殺人不眨眼,就連小孩也不放過,不過你只要肯幫我,說不定你能逃脫他們的魔爪。”
那少年看着這個怪叔叔,心中滿是疑惑,又說道:“幫你倒是可以,不過你剛纔的聲音,嚇跑我的子規,害我沒跟它做成了朋友,你說你該怎樣賠我?”
這時,霍耀華眉頭一皺,也沒理會他。可突然之間,忽覺胸口一陣悶痛,“哇”的一聲,卻是吐了口鮮血。
那少年看之一驚,連忙脫去霍耀華的鎧甲,然後在胸口處找到任脈上的“天突穴”,又見他雙指一夾,往下輕輕一點,再配合着霍耀華的呼吸,時緩時急地傳輸着內力。
霍耀華只覺喉嚨處一陣清涼,說不出的受用,可就在這時,那少年卻是眉頭一皺,道:“大叔,你傷得這麼重,居然還能夠活着。”
霍耀華看了他一眼,忽然咳嗽一聲,說道:“活着,那老子福大命大。”
那個少年沒有說話,只是盡力地止着血,過了一會後,才撤去他的內力,一屁股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過了好久才道:“可把我累死了。”
不知何時起,森林裡忽然響起了幾陣鳥鳴聲,清脆悅耳,煞是好聽。那個少年把耳朵一探,立即坐直了身子,之後又開始四處搜尋,也不知他在找些什麼?
忽地,那少年眼前一亮,“撲通”一聲響,只見他手裡抓着一隻巴掌大的小鳥,且口中還自言自語地道:“好子規,乖子規,咱們就做個好朋友吧。”
此刻那隻小鳥被他抓在手中,表情僵硬,動彈不得,又呆呆地叫了幾聲,不過聽起來倒是有幾分求饒的意思。
那少年“嘿嘿”一笑,對着那子規道:“只要你不逃跑,以後跟着我包你吃香喝辣的。”
那子規把頭一歪,不明所以。而那少年卻是看在眼裡,以爲它是在點頭答應,於是把手輕輕一放,只見那鳥在他手上跳了幾下,就振翅而飛了。
那少年一怔,忽覺手上有點東西,低頭一看,“啊”的一聲,一坨鳥屎,在他的手上黏糊糊的,而且聞起來又酸又臭。
他這一舉一動都被霍耀華看在眼裡,心中又忍不住想笑了出來,但在相比之下,那少年卻是一臉茫然,呆呆地坐在原地,也不言語。
“小子,你叫什麼名字啊?”卻是霍耀華在看了他一眼之後,突然問了他一句。
那個少年聽罷一怔,低低地回答道:“我叫顧晴天。”
霍耀華見他衣裳襤褸,破爛不堪,倒覺得像是個山中的野夫一般,於是又問道:“那你爹孃呢?”
顧晴天轉過頭來,對着霍耀華答道:“我沒有爹孃,是爺爺把我撿回來養大的,不過他在七年前就已經去世了……”說到這裡,他突然放低了聲音,眼神之中似乎有種莫名的哀傷。
之所以這樣,是因爲他心裡面記掛他爺爺的養育之恩,所以這七年裡,他一直守在他爺爺的墳墓前,遲遲不肯下山,就算有,也是在這座山頭的附近,偷人家的東西吃,還時不時被人家找上門來捱打。
此時,他們二人都沒有說話。過了許久,一陣秋風從他們頭頂上匆匆掠過,也帶着幾片枯黃破爛的樹葉,輕飄飄地落在顧晴天的頭頂上。
顧晴天打了個寒戰,從地上站起,轉身欲走,卻又被霍耀華給叫住:“小鬼,你還沒幫我,怎麼就這麼走了,好吧,我這有些銀兩,你下山幫我去買匹駿馬來,若是那些銀子還有剩餘的話,那就送給你去買些衣服吧。”
顧晴天轉身看了他一眼,幽幽地道:“你的銀兩,我是不會要的,而那匹駿馬,我也不會幫你去買的。”
霍耀華聽罷,一時覺得自己的老臉被人拿來貼在他的冷屁股上,下不了臺面,心中剛想發火,卻又見他神色異常漠然,心中覺得奇怪,便哼了一聲,道:“老子見你可憐,不過是想關心一下你,不料你這個臭小鬼不懂情理先且不說,卻還跟老子這樣說話,真是……”
說到這裡,他突然覺得胸口一陣悶痛,卻是再也說不下去了,當下也只能哼了一聲,轉開頭去。
此刻,顧晴天的目光已黯然失色,可忽然之間,不知怎麼,握緊了拳頭,向他大聲地叫道:“我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來可憐我。”
霍耀華聽罷一呆,似乎就沒有料到他會這麼激動,但他深知自己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也沒空在這裡耽擱了,當下也對着他大聲叫道:“那你揹我到山下,總該可以了吧!”
顧晴天被他這麼一喝,似乎也恢復了理智,笑呵呵地道:“這個容易,幽雲山的路我最熟悉不過了。”
話一說完,他便把霍耀華從地上扶起,再往背上一靠,又轉過頭對着霍耀華說道:“大叔,坐穩了,要是一不小心摔下來,我可不管。”
霍耀華被他說得有點不耐煩,便大聲叫道:“快點!別婆婆媽媽的。”
說罷,只見顧晴天在憑地裡退後了一步,作起跑勢。驀地,“嗖”的一聲,如離弦之箭般地衝了出去。
樹影婆娑,低聲詠唱。
霍耀華此刻伏在那少年的肩頭,兩眼呆呆地看着兩邊的樹木,“呼呼”不斷地倒退,心中詫異不已。
片刻之後,霍耀華忽然向那少年問了一句:“小鬼,你的輕功不錯,從哪學來的?”
而顧晴天卻是一呆,不明所以,反問道:“輕功?是什麼鬼東西,可以吃麼?”
霍耀華趴在他的背上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鬼。”
顧晴天聽他大笑,臉色驟然一變,道:“大叔,我勸你還是別笑的好,剛纔我只是幫你止住血而已,也不是什麼靈丹妙藥,要是再發作,恐怕連神仙也治不了了。”說罷,又躍上一棵粗大的樹幹,藉着這力道向前奔去。
霍耀華聽他這麼一說,也覺得頗有道理。隨即,閉口不笑。
其實,霍耀華又哪裡知道,顧晴天每日都跟着他的爺爺鐵心在黃果瀑布下鍛鍊身體,打坐冥想,在日積月累之下,自然是內力強勁,輕功了得啦!
但更爲人不知的是這位叫做鐵心的人物,據說在江湖中是個有名的絕世神醫,身懷絕技,濟世救人,深受廣大老百姓的愛戴,不過在他二十九歲那年,不知爲何,突然性情大變,而後又隱姓埋名,從此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不問人世。
以至於在其後數十年間,江湖人都稱這位神醫已死於江湖仇殺,或是死於自殺。
約莫一頓飯的光景,顧晴天略感飢餓,於是尋了處僻靜之地,放下霍耀華,和他說了幾句,就竄入了樹林裡,找了幾顆野果,一路走,一路吃着。
他吃着,吃着,突然覺得這樣有點不妥,於是又悄悄地留了幾個野果,順便帶回去給白鬍子大叔,不料,就在這時,忽見不遠處有一陣人馬閃動,似乎正朝着自己的這個方向衝了過來。
“快點讓開!”
忽地,一聲大喝,如雷貫耳,響徹天地,震得周圍草木嘩嘩作響,鳴蟲四散而飛。
顧晴天被他嚇了一大跳,倒退了幾步,也不敢作聲,只是擡眼望見那片樹林深處,有一批人馬,自東往西,從自己的身旁一掠而過,但很快地,那批人馬有掉轉過頭,將自己團團圍住。
“喂,小子,去萬劫谷的路怎麼走?”爲首的那一個人冷冷地說道。
顧晴天轉身看了他一眼,見他身着青衫,劍眉星眸,但論相貌並不算太過出衆,而且態度又對自己那麼兇惡,就算是知道那地方在哪,也會對他說了一句:“我不知道在哪!”
爲首那人一窒:“什麼?”語氣之中,彷彿就要吃人一般,顯得沉重而壓抑。
“失常師兄,我看你未免也太小氣了吧,居然爲了一個女人,千里迢迢把我們幾個師兄弟拉到這裡來。”在他一旁的知一秋突然插口道。
尹失常聽着自己的師弟在一旁兀自打趣,便轉過頭來,揪起他的衣襟,怒道:“二師弟,你知不知道那個老烏龜對柳琵琶做了什麼嗎?”
知一秋搖了搖頭,也學着顧晴天裝模作樣地說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啊!”
這時,衆師兄弟都捂着肚皮,哈哈大笑,顯然並沒有把尹失常這個掌門師兄放在眼裡。
“不過是爲了一個女人,有什麼了不起的嘛!”
“就是,就是,居然還爲了她,擺出掌門的臭架子,一大清早都把咱們拉到這裡來,哼!”
“不過我倒聽說那女人是掌門師兄的妻子,卻被胡不歸那個大淫賊給擄了去。”
“哦!原來這幾日的傳聞竟然是真的,哎,那真是太可笑了。”
尹失常他本來就已是一肚子火氣,被知一秋這麼一氣,又聽周圍師兄弟們的竊竊私語,更是火上澆油,正要發作時,卻被人給拉住。
他回頭一看,卻見七師弟方若蕭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可動怒。
而這些一舉一動都被知一秋看得一清二楚,只見他縱馬踏出幾步,朗聲說道:“怎麼,難道想打架不成?”
方若蕭一聽,知道大事不妙,連忙勒馬出來制止:“大家都是同門師兄弟,有話好好說,何必動武呢?若是傳了出去,豈不讓江湖人笑話我們崑崙七傑是一幫烏合之衆嗎?”
顧晴天看着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兀自說個不停,正想找個機會開溜,就在這時,又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幫你倒是可以,不過事成之後,我要這崑崙派的掌門之位與那柄封印已久的天罡劍,怎麼樣?”
端的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浪還比一浪高啊!
其他師兄弟也都紛紛向掌門師兄提出要求。
“怎麼,你答應還是不答應?”知一秋這一問,又快又準地刺進了尹失常的心窩裡。
尹失常被師弟問得額頭微微冒汗,畢竟這已關係到祖師爺的基業問題,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又過了一會,才醒悟道:“好啊!想不到師傅剛死不久,你們一個個就串通好了來威脅我。反了,反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強你。衆師弟們,走,咱們喝酒去嘍!”知一秋把話一說完,隨即伸手一揮,卻是帶着衆人馬幽幽地離開了,只剩下尹失常和方若蕭還怔怔地呆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尹失常看着他們離去的身影,眼中似要噴出火來,就連手指甲也快掐在肉裡了。
“走着瞧吧。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們統統都收拾掉。”不知何時起,在他的心中突然萌生了許多可怖的想法。
“掌門師兄。”一聲輕輕的叫喚,如夢一般地把尹失常從地獄裡拉了回來。
尹失常在猛然間驚醒,回過頭來,卻是對着方若蕭輕輕地說道:“走吧!”
而方若蕭卻嘆了口氣,口中還喃喃地說道:“要是師傅還在,那該有多好啊。”話一說完,便勒馬向前奔去,轉眼之間,就消失在密林裡。
遠山萋萋,流水朦朦,彷彿千萬年來都不曾改變。
幽雲山上,碧水河邊。
顧晴天在河水旁洗了把臉,也不知從哪弄來的一支竹筒,把它放入水中,裝滿了水後,又“嗖”的一聲,飛身上樹,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像猴子般來回地穿梭於密林裡,遠遠望去,似乎看到了剛纔放下霍耀華的那片僻靜之地,但隨之一驚的是白鬍子大叔根本不在那裡。
他緩緩落地,向四周看了看,又把周圍翻了一遍,卻始終找不到霍耀華的蹤影。
“喂,白鬍子大叔。”卻是顧晴天轉過身來,對着那片密林的深處大聲喊道。
可喊聲未落,忽然在這寂靜密林之中,來路之上,竟是“嗖嗖”射出兩支冷箭,迅如急電,轉眼及至。
顧晴天忽聽一聲“快趴下”,灰影一閃,正是白鬍子大叔。只見他擋在顧晴天身前,渾身是血,身受多處箭傷,雙脣微微發紫,臉上更是毫無血色。
顧晴天因躲閃不及,一個踉蹌,竟是跌倒在地,但隨即又擡頭來,看了周圍一眼,頓時,瞳孔不住地收縮,眼中滿是血淋淋的場景,又見霍耀華轉過身子,對自己喊道:“快跑。”
就在霍耀華說話的那剎那間,密林深處突然響起了一陣掌聲,伴隨着那陣掌聲的不斷加大,也從樹林間緩緩地走出了一個人。
顧晴天擡眼看去,只見那人年紀輕輕,就身披戰甲,氣宇不凡,且身上無不散發出一種比一般人還來得高貴的氣息,但在相比之下,自己卻是一臉邋遢,倒像個土灰人一般,是個完全不起眼的角色。
耶律休向着霍耀華的方向緩步走去,且口中還笑吟吟地說道:“想不到霍大將軍你福大命大,居然還能夠活到現在,真是可喜可賀啊!”
霍耀華單膝跪地,用手捂住胸口,但血還是不住地往外噴,當下只能氣喘吁吁地道:“少……在老子……面前裝模作樣,要殺便殺,老子我可不怕死。”
耶律休“哦”了一聲,不過語氣之中大有譏諷之意,隨即又道:“不怕死,那真是個天大的笑話,你說這天下間有誰不怕死的,再說我可不會讓你死得那麼容易,否則我的那些部下泉下有知,那非罵死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