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蒙砂,癡癡照下。
青雲山之上,顧晴天跑得累了,便尋一片沒有積雪的空地,放下丁凝,自己坐在一旁,休息了一會。
此刻的丁凝擡眼向四周望去,只見周圍薄霧瀰漫,一片迷濛,整座山林像是浸泡在渾濁的污水之中,視線模糊而飄搖,彷彿是被拉到一個很遙遠的地方,顯得陌生而神秘。
“哈秋。”卻是坐在一旁的顧晴天打了一個寒戰,冷得直直哆嗦。
丁凝忽有所感,目光一移,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卻見顧晴天忽然間轉過頭來,對着自己說了一句:“你還能走動嗎?”
丁凝心頭一跳,連忙移開了目光,並向他微微地點了點頭。
顧晴天見她沉默不語的樣子,不禁回想起他和傅小青在一起打鬧的樣子,便習慣性地說了一句:“對不住,連累你受傷了。”
丁凝一愣,心中默唸,明明是你救了我,怎麼又跟我道起歉來,當下,便吶吶地道:“沒,沒關係。”說着,又微微低下頭去,可心中不知怎麼,突然浮起一種說不清的感覺,甜滋滋的,酸溜溜的,就像是吃了蜜糖一般。
忽地,卻見顧晴天站起身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氣,又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那好,你先在這裡等我,我去附近找些草藥來給……來給你療傷,一會就會回來。”話一說完,便向前方那一片幽幽的草地走去。
可自己還走出幾步,卻有一支纖纖的玉手伸了過來,緊緊拉住了自己的衣裳,低聲道:“我跟你一起去。”
顧晴天回頭一看,卻見丁凝目光遊離,嘴脣輕動,正深深地望着自己,隨後,又不知怎麼,鬆開了手,傻傻地站在那,動也不動,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過了片刻之後,顧晴天心中終於醒悟,又點了點頭,暗道:“原來你害怕一個人呆着。”
之後,顧晴天又擡頭望向前面那一片茂密的草地,低低地說了一句:“那就跟我一起走吧!”說罷,又從地上撿起一支木棍,混入草叢之中,頓時,在草叢中敞開了一條小路,不斷前進。
丁凝被他嚇了一跳,從恍惚中驚醒過來,擡頭望着那個飄搖的身影,也緊緊地跟了上去。
深夜,大風吹動,掠過一片茂密的草地,嘩嘩作響,無邊無際。此時正值秋冬交替時節,也是野狼經常出沒的地方,只見一隻只孤傲的野狼目露兇光,仰天咆哮,似乎是發現什麼獵物,正招呼同伴,一同前進,準備覓食。
微風之中,冰涼刺骨,拂過面頰,同時又伴隨着一陣陣嘩嘩的草聲傳來,似鬼哭,似狼嚎,聽在耳邊,吹在心裡,頓覺恐怖之極啊!
丁凝緊緊地跟顧晴天的後頭,生怕自己走丟,又見周圍草叢深深,足足有一人多高,不斷地向着自己迎面撲來,心中登時覺得有些厭煩,不安。不過就在這時,卻有一支木棍伸在自己的眼前。
丁凝一怔,擡頭看去,卻見顧晴天忽然轉過身子,對着自己說道:“拿着它吧。”
她面色一紅,連忙接住,但一言不發。
無邊無際的草叢,如大海波濤一般,在漆黑的夜色裡,洶涌澎湃,此起彼伏。
而在不遠處,更有一羣野狼露出了尖牙利齒,一路緊貼草叢,暗暗跟在他們的後頭。此刻從半空中往下看去,卻見草地上已敞開十幾條小路,如鬼如蛇一般,迂迴前行,隨後,逐漸變成了包圍的陣勢,越來越近。
空氣之中,瀰漫着細微的血腥味,聞在野狼鼻子裡,卻似雨露甘泉一般,又香又甜。只見一個個嗜血的眼神,東張西望,卻是悄無聲息,如一個黑夜殺手一般,不動聲色,正在靜靜地等待下手時機。
此刻顧晴天心中雖然略有察覺,但仍然向前走去,又轉身拉住丁凝的手,加快了速度。
丁凝彷彿也怔了一下,又跟了上去,可隨之在自己的心裡面,不知怎麼,彷彿是有什麼東西在作祟一般,忽然怦怦亂跳個不停,之後又感覺到自己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了隱隱的紅潤之色,似乎還有點滾燙。
而跑在前頭的顧晴天自然是注意不到身後的情況,只是一副心思都放在周圍詭異的環境上。忽而,他停下了腳步,口中不斷地哈着冷氣,道:“慢,前面好像有什麼東西。”
此時,周圍一片靜謐,沒有半點聲響。
跟在他身後的丁凝也覺得奇怪之極,剛想問他一句時,卻在寧靜的四周裡,忽然響起了“唔唔”的狼嚎之聲,震耳欲聾,不絕於耳。
頓時,四處周圍也跟着紛紛響應,一陣接連一陣,滔滔不絕。
顧晴天大吃一驚,隨之身子一震,只見從四面八方的黑暗之中,忽然在眼前亮起了無數雙幽綠的光芒,彷彿是從夢裡驚醒過來一般,竟是向着這裡聚集了過來。
片刻之後,只見草叢之中,那一條條詭異的黑影,快如閃電,左右亂竄,引起周圍亂草嘩嘩之聲,彷彿就是配合好了一般,彼此之間竟顯得十分默契。
就在這須臾之間,只見一隻兇猛的野狼憤然間從草叢躍出,亮起銳利的爪子,張開血盆大口,向着顧晴天他們凌空直撲而下。
顧晴天面色一寒,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將手臂一掃,登時把那隻野狼撞到了一旁,發出低低的嗚鳴聲,想來多半是疼痛之意。
丁凝也是怔了一下,但隨之在心頭上,卻是突然泛起一絲害怕的情緒,使勁地抓緊顧晴天的手,只覺得前面的這位男子,衣袂飄飄,彷彿什麼靠山一般,在自己最無助的時候,突然間伸出手來,將自己緊緊抱住。
此時顧晴天已屏住了呼吸,目光左移右移,正判斷着這些所處野狼的位置,說來這也難怪,他自小就在山上住慣了,對於野外的環境自然是熟悉無比,又經歷一番波折,心智也成熟了許多,所以啊,他懂得如何生存下去。
不過那些野狼也是聰明之極,見自己的同伴一試不成,居然暗自伏底身子,摸索前進。
但繞是如此,顧晴天還是心智堅定,判斷準確,抓緊丁凝的手,對她喊了一聲:“趁現在,快跑。”
頓時,呼呼風聲,撲面而來,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而在丁凝的耳中,卻分明聽到草叢碰撞到身體的聲音,嘩嘩作響,顯得悠遠而纏綿。
除此之外,她還隱約感覺到有一雙溫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裡,心裡,是那麼深,那麼緊,彷彿是上天派下來的拯救使者,充滿光明。
當下,在丁凝的心裡面突然一陣盪漾,又下意識地抿了抿嘴脣,而後,便如一顆熾烈燃燒的流星,不死不滅地跟在顧晴天的後頭。
慌忙之中,顧晴天回頭看去,只見一羣野狼成羣結對,在自己的身後疾風亂竄,直如破空鬼刀一般,四爪前伸,大步追來,又見丁凝雙眼微閉,飄在自己的眼前,神色之間竟也和傅小青有幾分相似。
當下,在他的臉上一紅,心中又掠過一陣狂喜,連忙加快腳步,向前奔去。
如此這般,跑了幾分鐘,丁凝才發覺四周草叢漸漸稀少,似乎已跑出了這塊草地一般,不料,自己一個不留神,腳下踩不到什麼,竟是掉入了一個地下洞穴之中。
此刻的顧晴天還未反應過來,卻聽身後的丁凝突然一聲尖叫:“啊!”卻是一雙手離他而去,越來越遠。
顧晴天回頭一看,瞳孔登時急劇收縮,彷彿是被什麼擊中一般,當下,也不及多想,便往那個幽深的黑洞,毅然投身而下,之後又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勉強站起身來。頓時,感到全身上下大是疼痛,幾乎就快散了架一般,但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只是迅速地打開手中火折,向着四周,喊道:“喂,姑娘,你沒事吧。”
“喂,姑娘.,你沒事吧。”他的這一聲叫喚,在黑暗之中遠遠地傳了開去,迴盪在周圍,彷彿也驚動了什麼,讓這個沉睡已久的洞穴,重新煥發了生機。
黑暗從來就是一隻貪婪的野獸,不斷地籠罩在周圍,吞噬着最後的光明。
孤獨的火光,隨風肆意搖曳,照亮顧晴天的臉上,卻照不到周圍的一切,只聽不遠處有一陣細細的滴水聲傳來,聽在耳邊,響在心裡,如亙古不變的樂章,清脆動聽。
顧晴天輕聲走在一條筆直的小道上,仔細地觀察着,卻發覺這裡的一切彷彿都瀰漫着一種古老的氣息,顯得**而神秘。忽地,火光一移,卻見丁凝就仆倒在自己的前方,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昏倒了過去。
顧晴天連忙跑了過去,把她扶起,查探了一下,發覺她並沒什麼大礙,這才鬆了一口氣。此刻在丁凝的面容上已是毫無血色,顯得蒼白之極,似乎是過度勞累所致。
顧晴天眉頭一皺,又舉高火折,向四周看了看,發現不遠處有一個碧潭,在月光的照耀下,隱隱泛着白光,便抱起丁凝,低聲地走了過去。
走近一看,才發現這是個碧潭清寧如鏡,水中倒影清晰可見,又見四周草木茂盛,環靠而生,而在這之上的,更有一隻張牙舞爪的青色巨龍,遍身鱗甲,盤身而上,正向着顧晴天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凌空狂撲而下。
顧晴天被那青色巨龍嚇了一大跳,猛地裡退後了一步,卻發現那青色巨龍仍一動不動,這才知道它乃是人工所致,並不是什麼活物,可這種氣勢當真逼人之極,幾乎讓人信以爲真了。
就在這時,丁凝忽然間動了一下,顧晴天略有所覺,連忙低頭查看,卻見她在自己的懷裡,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水。”
顧晴天喜形於色,連忙走到碧潭邊,放下丁凝,取下身上的竹筒,撈起那冰涼透骨的潭水。
那碧綠的潭水登時如花一般蕩起了層層的漣漪,彷彿是驚動了什麼,一圈一圈地飄了出去,又飄了回來,而在水面之下,卻倒映着一張憔悴的臉龐。
顧晴天小心翼翼地扶起了丁凝,把竹筒湊到她的嘴邊,讓她喝上一口,片刻之後,又聽幾聲咳嗽,卻是丁凝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幽幽的火光,倒映在丁凝的眼眸之中,此刻正有一雙憂鬱的眼神,關切地凝望着自己,彷彿是有什麼東西,在心頭上蠢蠢欲動,卻又似什麼作祟一般,在骨髓間悄悄繚繞。
是愛意麼?
丁凝面上一紅,連忙移開了目光,卻見在顧晴天的身後,有條青色巨龍,正抓着一個玄光青珠,向着自己迎面撲來,且氣勢恢宏之極,令人望之生畏,當下,在自己的心頭上忽然地一跳,隨後,伴隨着一聲輕輕的尖叫,卻撲到顧晴天的懷裡,緊緊摟住,不願放開。
顧晴天忽地一怔,只覺她心中好像有什麼傷心的往事一般,令她如此恐懼,便輕輕地問了一句:“你……你還好吧?”
不料,他這一聲關切之語,卻搞得丁凝一臉尷尬,支支吾吾的,也說不出話來,只是一雙明媚的眼眸不停地盯着前面那條巨龍。
顧晴天回頭一看,這才醒悟,道:“不用怕,它不是活的!”
丁凝一怔,隨即又鬆開了手,縮了回去,在平靜如水的外表下,突然顯得有些難爲情,卻是對顧晴天暗生情愫起來,但隨之又故作一番鎮定,道:“這是什麼地方?”
顧晴天的心思雖然一向敏銳,但一點也看不出丁凝的心裡面到底在想些什麼?只是覺得她有點古怪,便也回了她一句:“我也不知道。”說罷,顧晴天又站起身子,把火折交給丁凝的手中,之後,轉身向着那幽深的碧潭走去。
此時的他已經漸漸適應周圍黑暗的環境,走起路來也是迅速異常。
丁凝望着手中火光,忽地一怔,而後,又深深地凝望着顧晴天的背影,彷彿千萬年來都沒一個人像今天這樣關心着自己,便低聲問道:“喂,你要去哪?”
顧晴天回過身子,看了她一眼,隨即淡淡一笑,道:“我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出路?很快就回來的。”話一話完,便轉身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過了片刻之後,丁凝見他沒有返回,心中突然開始惶恐不安起來,生怕他又出了什麼事。
“接着!”忽地,在漆黑一片的洞穴之中,突然響起了一聲清脆的話語。
丁凝擡頭一看,卻見半空之上,突然飄來了一份乾糧,落在自己手中,又見顧晴天嘴裡叼着一塊大餅,單手抱滿乾柴,一晃一晃地從黑暗之中走了出來。
顧晴天放下手中乾柴,又熟練地點起了滾滾的苗火,頓時,火光肆虐,在黑暗的洞穴裡,顯得忽高忽低。
半晌,坐在一旁的丁凝忽然問了一句:“你找到出口了嗎?”
顧晴天一怔,尷尬地抓了抓腦袋,呵呵一笑,道:“找到是找到了,不過那個出口,距離地面太高了,一般人是爬不去的,不對,縱然是絕世高手也爬不上去。”話一說完,又用手指着洞頂上的出口,向着她示意,道:“看,它就在絕壁的上面。”
丁凝見了,又點了點頭,卻不說話。
隨後,她又愣愣地望着顧晴天,見他一邊咬着大餅,一邊正拿了些樹枝往那火苗處添去,且表情安詳,令人舒服,心中便覺得自己有了着落,有了依靠。
“怎麼了,吃啊?還愣在那裡幹什麼?”丁凝一怔,擡眼望去,卻顧晴天見不知何時起,轉過頭來,對着自己說了一句。
她心裡一慌,連忙撕下一小塊餅子,往嘴裡放去,又偷偷地瞄了他一眼,見他眉頭皺緊,表情大是古怪,正在幽幽地看着自己,便快速地移開了自己的目光。
此刻的顧晴天見她舉止優雅,頗有淑女風範,與傅小青比起來,簡直就是不敢想象,更覺得她就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讓人看了第一眼便是心醉,而第二眼卻是心碎。
可不知怎麼,顧晴天卻是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許是自己的心裡面已經裝不下的緣故吧!但還是關切地問了她一句:“你身上的傷好些了麼?”
丁凝聽他這麼一問,目光登時柔和了下來,又點了點頭,低聲道:“只是一些皮外傷而已,已經沒有什麼事了,”說着,又低下頭去,不去看他,忽地,又想起自己的身上正貼他的藥草,登時臉上冒煙,熱得她差點就暈了過去。
許久過後……
月如銀波,從那出口處斜斜地照了下來,落在丁凝那慘白的臉上,此刻的她,正望着出口處的那一點月光,愣愣出神,似乎有什麼心事一般,困在她的心裡面,深深藏匿,不願說出。
顧晴天擡眼一看,卻見她目光深沉,彷彿是一片汪洋大海一般,翻滾不息,但始終沒有溢灑出來,似乎還顯得特別的堅強。當下自己也沒說什麼,只是低下頭去,看着那些耀眼的火光,怔怔出神。
淡淡的火光,倒映在顧晴天那雙孤獨的眼眸之中。
曾幾何時,也有這樣場景深深鏤刻在自己的心間,也會有這樣的一個人對着自己,說了一句感人的話語,而如今,卻只剩下痛苦的思念,深深地徘徊在自己的心裡,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火花飛動,“噼啪”亂響,顧晴天看得入神,忽然在恍惚之間,腦海熾熱,卻是見到火光之中,忽然浮現出那一張清純的臉龐,正對着自己點頭微笑。
“青兒!”他在黑暗之中,低低地叫了一聲。
片刻之後,他卻是搖了搖頭,對着這個空蕩蕩的洞穴癡癡地笑了一下,笑了一下,而在這荒涼的笑聲背後,卻是一顆孤獨落魄的心,可這,又有誰知道呢?又有誰瞭解呢?
沒有人……
晶瑩的水珠透過那些滾滑的巖壁流了下來,而後,又如眼淚一般,一滴,一滴地落在丁凝的臉上,濺起飛花的夢,發出冰冷哽咽的聲響,彷彿是一場永無止境的決鬥,不到生死一刻,絕不罷休。
空氣之中,瀰漫着死寂的氣息,他們彼此都沒有開口說話。
半晌,顧晴天望着那火光,目光閃動,忽然開口說了一句:“你信命嗎?”
丁凝一怔,回過頭來,不料臉紅了一下,卻是隨便地胡扯了一句:“我,我信!”
說話之中,丁凝只覺得心裡面甜滋滋的,似乎就在這樣的時刻,也還會有那麼的一個人,陪伴在自己的身邊,和自己說說話,就已經心滿意足了,但她心中還是多麼地希望,要是這般地過下去,永不分離,那該有多好啊!
而顧晴天卻是咬着牙,握緊了拳頭,道:“但我卻不信。”說罷,便站起身來,重新沒入黑暗之中。
黑暗登時如那冰冷刺骨的潮水一般,不斷地在周圍翻滾咆哮,一如不久前的那一場噩夢,深深地紮在顧晴天的腦海裡,死死糾纏,不肯罷休。
而顧晴天卻在恍惚之中,任時空的錯亂與扭轉,把他帶回到了從前,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一個夜晚。
“轟隆!”
卻是一道龜裂的閃電,從蒼穹之上轟鳴而過,擊在一棵大樹上,燃起了熊熊烈火,也照亮了周圍的一切。
只見顧晴天滿身傷痕累累,半開着眼,口中不停地哈着冷氣,手握着大棍,仰天傲立在這漫天的風雨之中,和那隻兇狠的野狼靜靜對視。
而那隻兇狠的野狼卻是露出了鋒利的獠牙,仰着天,不停地嘶吼,咆哮,那聲音聽在自己的耳中,彷彿是獰笑世間的惡魔,顯得瘋狂而破裂。
忽而,它開始慢慢靠近顧晴天,一步,兩步……每一步都發出令人恐懼的嚎叫,但它仍不敢掉以輕心,只是橫着身子,從左路慢慢靠近。
飢餓沒有讓它失去理智,反而讓它控制住了局面,靜靜地等待着顧晴天的鮮血流乾致死,好讓它享受眼前垂涎已久的美味。
空氣之中,瀰漫着濃重的血腥味,籠罩在周圍,顯得異常恐怖。
風雨如刀,直瀉而下,落在顧晴天的眼裡,心裡,頓覺冰涼刺骨,痛苦萬分,而整個身子就像是被什麼千刀萬剮一般,窒息透心。此刻的他已深知自己體力不支,倘若是逃跑的話,也終究是必死無疑,所以唯一的辦法,只有反抗。
此刻,顧晴天已渾身顫抖不已,但雙眼仍是死死地盯着那隻野狼,也跟着它一樣,從右路慢慢移開,頓時,在他們彼此之間,形成一種漩渦的模式,以他們之間的那塊土地爲中心,慢慢打轉。
“轟隆!”
天際之上又響起了一記驚雷。
雨水慢慢凝結成細小而晶瑩的水珠,從他的發間,從他憔悴的臉龐上,悄然滑落,此刻沒有人能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只見他開始向後慢慢地移動,移動到兩座大山的夾縫之中。
那道陰暗的夾縫幽深而冗長,而在其兩側的,卻是堅硬的岩石,走得近些,可以聽到雨水,不斷地在這山體上滑落的聲音,但僅容一人進出。
幽綠的光芒,如火如電,刺在自己的眼前,閃着冰冷的光,顧晴天吞了口口水,看準了時機,忽地裡加快了步伐。那野狼見了,卻是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在那一剎間,如天空上的那道閃電一般,憤然躍起。
這一刻,天地間驟然變色。
只聽“咔”的一聲響,卻是那狼剛好卡在夾縫之中,動彈不得,但雙目圓睜,仍然掙扎咆哮,不肯放棄。
而生死決戰,就在此刻。
顧晴天哈着冷氣,又看了看手中的大棍,忽然間屏住呼吸,握緊大棍,向着那隻野狼霍然一刺,頓時,伴隨着一聲驚天動地的嘶吼,那傢伙就一命嗚呼了。
此時大風四處吹起,與那傲人的月光互相輝映,顧晴天擡起頭來,望着大雨過後的月光,一拐一拐地從夾縫之中,走了出來,走到了一片幽深的森林裡。
月光幽暗,帶着些許溫柔,照在他那孤獨的身影上,卻顯得,那麼的飄渺,那麼的虛無,彷彿是昨夜夢中的靈魂,簇擁着他,然後,再幻化成無數雙觸手,慢慢地,將他收進了懷裡。
黑暗中,那唯一的溫暖,終究還是,離他而去了。
只剩下他一人,站在一片荒蕪的土地上,獨自面對。
可不知怎麼,在這輕輕的夜裡,忽然起了風。
那風彷彿是幻化而來的臉,一張一張地對着他,露出了親切的笑容,像是在誘惑着什麼,呼喚着什麼。
他在黑夜裡,深深呼吸。
然後,慢慢地,張開雙臂。
而前方卻是無盡而冰冷的深淵。
那深深的黑暗,彷彿是冥冥之中,那一雙紅色的眼眸,突然甦醒,在向他召喚着,瘋狂着。
懸崖邊,因爲有風,吹起了身邊的落花,吹亂了自己的頭髮。
最後,透入身上每一寸的肌膚,刻在心裡,深深刺着,刺着。
他受夠了,受夠了這種無依無靠的生活,受夠了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
他受夠了……
可是他只有十歲,又能做得了什麼?
這樣夜晚每天都在重複着,彷彿夢魘一般,纏繞在他,讓他無法呼吸,讓他生不如死。
可他終究還是不想放棄,不想死去,只是從懸崖邊上退了回來。
他在黑暗之中,默默地站着,忽然開始不安,開始恐懼,開始憎恨……
夜色黑沉,蒼穹無語。
顧晴天背靠大樹,獨自坐在土地上,又用手撫摸過身上的傷口,頓覺疼痛之極,彷彿是一個被撕裂的靈魂,不斷地在地獄裡怒吼掙扎。
黑暗之中,風聲呼嘯,也似乎在嘲笑着顧晴天一般,纏繞在他的周圍,瘋狂不已。
只見他不知怎麼,忽然間低下頭去,蜷縮起了身子,任漫天的大風吹在他的身上,呼呼作響。
月光清冷而美麗,卻始終眷顧不到他的身影,只有重重的抽咽之聲,在那個黑暗的角落裡,顯得異常的清晰而響亮。
寂靜的黑夜裡,卻只有他一人,顯得卑微而渺小,忽地,有一隻纖纖的玉手伸了出來,緊緊地拉住他的衣裳,說了一句:“你還是休息一下吧!”
顧晴天一怔之下,從恍惚間驚醒了過來,而後連忙回頭,幾乎一聲“青兒”都快叫了出來,只見身前的一點幽光,卻是丁凝拿着火折,愣愣地站在那,一動也不動。
顧晴天不知怎麼,忽然間低下頭去,不去看她,只覺得自己內心突然有些失落,像是跌入萬丈深淵一般,永無寧日。當下,便重新回到原來的地方坐了下去。
丁凝跟在他的後頭,見他居然連一個招呼都不打就回去了,突然之間,也顯得有些失望,只覺他似乎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那麼神秘而不近人情。
盈盈的火光,如熾烈燃燒的天堂一般,照亮了周圍的一切,也照亮了顧晴天那張憔悴的臉龐,此刻,他正用手撐着頭,呼呼地打着盹,說來這也難怪,他也有一天一夜睡不上覺了。
忽地,“噼啪”的一聲脆響,卻是顧晴天的一顆腦袋從手上滑了下來,打醒了他的幽夢。
他半開着睡眼,向着左右張望了一下,卻發現丁凝獨自倚在洞牆邊,整個人竟縮成了一團,不停顫抖,看上去似乎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童年噩夢一般。
只見她兩眼緊閉,口中哈着冷氣,不停地哆嗦道:“好冷!好冷!”
顧晴天看了,頓覺心生憐憫,連忙脫下外衣,附在她的身上,可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傷心欲絕的表情,只聽她口中不停地輕聲喊道:“師傅,請不要拋下凝兒一個人在這裡,凝兒已知錯了,已知錯了。”
細小的火光,微微顫顫,溫暖了周圍,卻溫暖不到丁凝的心,只見她咬着脣,蜷縮着身子,甚至她的手也似乎快掐在她的肉裡了,但此刻卻沒有人能瞭解她的痛苦,沒有人……
她的身子在黑暗之中越縮越緊,彷彿是一朵即將枯萎的小花,顯得無助而淒涼。
顧晴天見了,彷彿又回憶起自己的一些極度不愉快的日子,那些冰冷寂寞的感覺一下子又浮上了心頭,便安慰道:“丁姑娘,只要我還活着,就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不管的。”
說罷,便緩緩地伸出手去,緊緊握住,頓覺她的手冰冷之極,彷彿是亙古不化的冰,又摸了摸她的額頭,竟也是觸手冰涼。
顧晴天登時被嚇了一跳,當下,便把她抱住,以自身的熱量傳遞給她。
不知是顧晴天的話起了作用,還是其他什麼的,丁凝的臉色也漸漸平伏了下來,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只聽她口中不停地求饒道:“別打我,別打我,我不是野種,我不是野種。”
顧晴天一呆,忽然在心頭上掠過一絲痛楚,便一迭聲地說道:“你們別打她,要打就打我吧……”
說罷,丁凝的臉上登時平和了下來,彷彿是得到什麼安慰一般,也不再說些什麼了。
此時顧晴天望着她那張略帶着一絲笑容的臉龐,卻覺得她的身世和自己有幾分相似,也似乎是在同情自己一般,這般地抱緊,這般地用力。
她也是孤獨一人嗎?
也獨自一個面對這個支離破碎的世界嗎?
我想是的,一定是的。
黑暗的洞穴裡,迴盪着輕輕的滴水聲,在岩石上七零八落,叮噹作響,而在此刻,卻有兩個孤零零的人,在漆黑一片的陌生之地,彼此依偎,相互取暖,永不孤獨。
顧晴天一整晚都沒睡,一直靜靜守候在她的身旁,只要她每說一句話,他就連忙安撫,到了後來,聽得多了,便知道她自幼喪父,受人欺負,也知道她此次來的目的,就是爲了報仇。
然而,顧晴天卻在恍惚之中,忽然又想起了傅小青,那一張溫柔而甜美的臉龐,微笑着望着他,彷彿是一縷青光,照在自己的心裡面暖烘烘的,卻又似什麼一般,讓他漸漸地合上眼睛,沉沉地睡了過去。
今夜的夢,漫長而永恆,只是不知,顧晴天他會在夢裡遇見到誰?
是傅小青?
是丁凝?
還是他自己?
蒼穹無垠,皓月淒冷,一點一滴灑了下來,落在他們身上。
此夜,長風漫漫,在他們身旁呼呼吹動,就像是冥冥之中,那一雙絕世悽美的眼眸,那一縷揮之不去的幽魂,凝望着他們,纏繞着他們,直到日月無光,直到山河破裂,直到時間變成永恆,也不願離開。
就這樣糾結吧……
次日,一縷破碎的陽光,像是扣破了一夜的夢窗,從洞頂直直射了進來,照在顧晴天那跳動的睫毛上。
只見他伸了個懶腰,從睡夢之中,醒了過來,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便覺渾身痠疼不說,居然連眼睛也是乾癟癟的,似乎是昨天晚上不怎麼睡的緣故。當下,便嘆了口氣,可忽然之間發覺,昨夜,躺在自己身旁的丁凝不見了蹤影,也不知她跑哪到去了?
顧晴天在一怔之下,站起身來,向着四周看了看,卻始終找不到丁凝的身影。
只見那巨大的洞穴之中,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安靜如初,可就這一瞬之間,忽然從前方傳來了一陣猶如天籟一般的歌聲,空靈而柔和,咋聽起來,恍若隔世。
這時,顧晴天向前走去,卻見前方碧潭那邊,有一個柔媚如水的女子,正披頭梳洗着那抹烏黑濃密的秀髮,又見她雙目流光似墨,萬般含神,踏立於水波之上,如一隻飄渺的蝴蝶一般,流轉起舞。
在那一瞬間,顧晴天的心中不知怎麼,竟不由得呆了一下,只覺得她的身姿彷彿是墮落於人間的仙女一般,讓人永久沉淪。
他靜靜地凝望着這一幕,心中暗自說道:“如水一般的女子!”
“你醒啦。”卻是丁凝忽然從碧潭之中走了出來,對着顧晴天露出雪白的皓齒,道。
顧晴天心頭一震,彷彿在記憶深處,也有這樣親切的話語在耳邊悄悄響起,當下,便對她笑着點了點頭,又走到碧潭邊,洗了把臉。
顧晴天蹲在水邊,愣愣望着倒映在水中的朦朧人影,等到自己清醒幾分之後,纔回轉過頭來,對着丁凝問道:“對了,你找到出口沒有?”
在他的身後的丁凝被他嚇了一大跳,連忙應了一聲,道:“沒有,只是發現一些字。”說罷,嘴脣一咬,又低下頭去,也不知害羞,還是其他什麼原因。
顧晴天聽罷一怔,東張西望,道:“字,在哪?在哪?”
丁凝看了他一眼,隨即又抿了抿嘴,一指不遠處的那塊石碑,道:“就在那裡。”說着,臉色一陣緋紅,又是害羞了起來。
顧晴天順着那個方向望去,卻見不遠處,果然有塊石碑,走進一看時,才發現上面眉飛色舞地刻着四個大字:九幽龍泉。
他連忙定了定神,又用手往上摸了摸,說不定會摸到什麼機關,可以出去,不料這一摸之下,卻被一隻蠍子給蟄了一下。
他的手指就像是被什麼怪物咬了一口一樣,登時麻痛不已,臉色難看之極,不過萬幸的是,那隻蠍子根本就沒有什麼劇毒,只是被蟄痛了而已。
丁凝站在他的身後,見他表情痛苦,連忙蹲了下來,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
顧晴天擡眼一看,見她突然這麼關心自己,不覺疼痛也消了許多,當下,也強笑一聲,道:“沒,沒事。”隨即面容一整,又道:“我看,咱們還是分頭找出口吧,這樣也會比較快些。”
丁凝見他表情古怪,大惑不解,不過回頭一想,又記起清晨他抱住自己的神情,憂鬱而悲傷,心中也開始暗暗地問了自己一句,他昨夜爲何抱着我?他是喜歡我嗎?還是一個人在黑夜裡太過害怕了。
當下,在丁凝的心裡面莫名的一甜,向着顧晴天點了點頭,隨後又如一陣清風一般,靜靜地走開了。
待到她離開之後,顧晴天臉色一變,登時叫了出來:“痛啊!好痛啊!”但不知怎麼,忽然放低了聲音,又轉頭向後看去,見四周無人,又開始哎呀直叫了起來。
隨後,突然間一怔,只覺得她今天怎麼變了個人似的,對自己這麼在意。
想到這裡,卻忽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親切的話語:“喂,快過來看,這也有字。”
顧晴天在恍惚之中,驚醒了過來,回頭望去,卻見丁凝站在碧潭邊上愣愣地凝望着牆上的那些字體。
顧晴天的臉色鐵青,之後又對傷口處哈了口氣,忍着劇痛,把那支受傷的手藏在身後,向着丁凝的那個方向走去,等到自己走進時,才發現這洞穴的牆面上寫着二行大字。
電閃雷鳴潛月夜,碧潭淵邊埋九決。
只待一朝嶄頭角,氣蓋江山震淵河。
顧晴天看得有些出神,雖然自己從未見過這樣潦草的字體,但心中不知怎麼,總覺得在這個洞穴之中,好像有什麼不可高人的秘密。
這時,在一旁的丁凝突然用眼光瞄了他一下,見他面色發青,目光出神,好像是在思索些什麼一般,便低聲問道:“你發現什麼了嗎?”
顧晴天想了許久,最終還是一無所獲,當下,便搖了搖頭,道:“沒有。”可話音未落,卻聽周圍響起了一陣嘩嘩的流水聲。
那聲音聽在耳邊,就像是夜裡的那抹幽泉一樣,清脆而不參雜絲毫的迴音,而且逐漸加大,越聽越響,直到最後,簡直就如同山洪爆發一般,震耳欲聾,傾瀉而出。
這時兩人同時回頭看去,卻見那平靜的碧潭水面,突然不知怎麼,彷彿如火山爆發一般,洶涌澎湃,一浪接着一浪,噴射而出,接着,逐漸匯聚成一條滔天巨浪,沿着四周的牆壁,如吞噬一切的猛獸一般,鋪天蓋地而來。
顧晴天眼見這一着,事出突然,也來不及細想,連忙抓住丁凝的手,道:“不好,快逃。”
丁凝一怔,還沒來及說話,就被他拉得遠遠的,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
大水哄哄,彷彿也帶着些許獰笑,一路在他們腳下肆意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