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一袖紅塵,潦倒江湖載歌行,花前月下雪紛紛。
顧晴天在荒原裡孤單地走了一天後,才翻出了平陽城的地界,但在隨後的日子裡,他卻似乎迷路了,總覺得自己在這附近的山頭轉悠,也不知哪條路纔是正真的出口。
說來這也難怪,他原本方向感就極差,居然連前後左右也分不清楚,倘若一個不小心,走錯了出路,而一腳踏出去的,卻是萬丈懸崖什麼的,那可就真的嗚呼哀哉嘍!
在這之後,他又在山頭裡,走了一陣,擡頭見天色已晚,日漸西沉,便在隨便地荒山野嶺裡夜宿了一晚。
顧晴天因地上積雪太過寒冷,便用稻草做了根繩子,綁在大樹上,悠然地睡了過去,但在睡了一陣之後,卻覺得腰痠背痛,渾身發麻,而且又不能翻身,當下便睜開了雙眼,也再無任何睡意。
此刻的他正靜靜地仰望着天上那半邊弦月,心中所想的,卻是傅小青的那張青澀的笑臉,覺得自己原本就沒有什麼親人,而只有她對自己最好,但此刻突然想來,就如同自己的親人一般,不禁黯然而淚下。
次日,顧晴天居然稀裡糊塗地走上了官道,也不知這條路到底對不對,反正那裡比較寬敞,人也較多,不像荒山野嶺裡那樣的,又狹窄,又了無人煙的,於是在路旁問明瞭行人,打聽了這條道路的方向,便一路向南而去了。
這一日晌午時分,暖日正中,卻十分寒冷,顧晴天趕了半天的路途,不覺有些口乾舌燥,見路邊有個小小的茶攤,想起自己的新衣服上還帶些許銀兩,便走了過去,買了碗暖茶,喝了幾口,也順便坐下來歇息一會。
此時,他向茶攤上的人們望去,見這小小的攤子內居然也擺滿五張桌子,有三張桌子的旁邊已坐滿了客人,其中一張卻坐着一位神態悠閒的老者和一位青春逼人的小女孩。那老者的手邊還有一支竹竿靠在桌上,上邊掛着塊破爛布條,寫着“不二大仙”這四個大字,看來是位江湖術士。
而另外那兩桌則是坐着一批商旅,共有八人,在他們的身旁還堆滿了貨物,看起來多半是貴重的物品。
至於最後一桌,卻是坐着一個和尚,只見他笑容可掬,目光深邃,身着月白袈裟,讓人看上去竟有幾分灑脫,幾分豁達,此刻他正靜靜地喝着杯中的暖茶。
“如今這世道難啊!”卻是那茶灘的老闆突然長嘆了一聲。
在一旁的生意人端起面前的那碗茶,將它一飲而盡,道:“這位老闆說得極是,那幫遼賊實在是太猖狂了,你瞧,這才幾天,居然又被他們迅速地佔領了遂洲,再接下來又要着力攻打定州,還聽說那裡死傷慘烈的很啊!”
那茶灘老闆也是連連搖頭,道:“說得一點都沒錯,現在戰事一亂,搞得四處人心惶惶!都不能做生意了。”
那生意人也是苦笑了一聲,隨聲附和道:“是啊,是啊!我的那批至布料至今還在家裡放着呢,也不敢拿出來,都生怕給那些暴民搶了去。”
那老闆嘆了一聲,隨即又道:“哎,但願朝廷能有個法子,要不然這日子可真沒法過嘍!”
然而就在此刻,他卻忽聽背後有人打斷道:“這位老闆,話並不能這麼說。”
那老闆一怔,還未說話,卻見前邊的那一桌處,有一對銳利的目光正向着自己移了過來。
只聽那老者口中憤憤地道:“如今官府腐敗無能,昏庸當道,我們這些做老百姓的,又豈能依靠他們?”話一說完,又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拿起他的那支招牌竹竿,卻是轉身準備離去,哪料,卻被這位老闆叫住:“這位客官,且留步。”
那老者轉身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怎麼,老夫的帳不是付了麼?”
那老闆見他面相**,鬚髮皆白,看上去竟還有幾分仙氣繚繞,彷彿一位道中高人一般,便道:“先生您這是誤會了,只是剛纔聽先生所言,不知爲何,語氣中略帶些氣憤,敢問先生,既然官府腐敗無能,昏庸當道,那我們這些做老百姓的,應該靠些什麼?”
那老者呵呵一笑,從衣兜裡掏出了一個小小的金錢龜殼,問道:“不如讓老夫幫你算個上一卦,你說如何啊?”
那老闆一怔,也只好傻傻地點了點頭,道:“這倒也好!”
只見那老者五指屈伸,手上忽地一抖,飄出了幾顆銅錢,緩緩地落入了龜殼之內,上下搖了一陣之後,又從那龜殼的嘴裡吐了出來。
那老者細細地觀看着地上的幾顆銅錢,微一沉吟,才道:“你早年謀事艱苦,家道貧寒,爲生計而苦苦掙扎,中年後才見順利,興家立業,目前衣食尚算無憂。”
那老闆聽他說得準確無誤,臉上忽地一沉,連忙拜倒在地,道:“小人的過去確實如此,但不知將來會是如何,還望先生指點。”
那老者看在眼裡,手捏鬍鬚,緩緩地點了點頭,道:“別急,別急,且聽老夫慢慢道來。”
此刻衆人向這位老者齊齊看去,見他氣度從容,神通廣大,竟然能斷言過去,預知未來,便也圍了過去,湊了個熱鬧。
那老者眼見人數漸多,索性把凳子一拉,居然做起了看家買賣,只見一個個排好了隊,傻傻地把銀子交在桌子上,又細細地聽着那老者胡亂地解說卦象。
此時,陽光照了下來,更顯那老者氣度不凡,一派道骨仙風的景象,而顧晴天卻是孤單地坐在一旁的角落裡,聽那老者所講的話,登時一呆,心中暗道:“難道這世上真有活神仙麼?”
他心中這般想着,卻忽聽不遠處傳過一個聲音,淡淡地道:“既然先生的相術如此高明,爲何不爲自己算上一卦?”
那老者一怔,轉頭看去,卻見那個和尚端起一碗茶水,喝上了一口,便笑着回答道:“老夫乃是神仙下凡,命中註定救民於水火之中,何須爲自己算卦?”
那和尚聽了,“哦”的一聲,隨即又把目光落在那張放滿銀子的桌子上:“既然先生是神仙下凡,必然有通天的神術,就算是不吃不喝,也能活命,那要這些世俗之銀有何用處啊?”
那老者聽罷,覺得那和尚分明是來搗亂的,但他是何等的閱歷,自然不會像那些年輕人一樣,氣得暴跳如雷。
雖是如此,但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出什麼話語來反駁那個和尚的話,心下一急,便拍桌而起,大叫道:“怎麼,難道神仙就不是人了麼?他也要吃飯,也要快活啊!”
“爺爺!”那青春美少女見爺爺有點失態,便一拉他的袖子,失聲道。
此刻那老者眼見自己發怒,連忙面容一整,恢復了平靜,重新坐了回來,問道:“請問閣下法號?”在那話語當中,似乎還帶些許蔑視之意。
只見那和尚緩緩站起了身子,微微一笑,拿起法杖,帶上斗笠,忽然雙手合十,道:“空而不空,不空而空。”說罷,便轉身離開了這座茶灘,伴隨着那陣陣的梵音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此時,衆人皆是一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說些什麼,總覺得這個怪和尚有點莫名其妙,居然敢質問面前這位聖人,當真是不自量力。
而那老者卻是一臉愕然,愣在原地,也不言語。
過後,顧晴天離開了這座茶灘,在不知不覺之中,卻來到了一座城鎮邊上,只見腳下的那條古道從這座城鎮橫貫而入,遠遠望去,規模雖然不大,但往來的人羣卻是不少。
走到近處,才見得城門頂上,掛着一塊匾額,上邊寫着“翼州城”這三個字。
顧晴天信步走了進去,只見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周邊也多了許多擺攤小販,不斷地在沿街叫賣,聲音雖然刺耳難聽,但看上去仍是一派熱鬧繁華的景象。
顧晴天孤單地走在人羣之中,見四處店鋪林立,商販雲集,人聲鼎沸,彷彿一下子就進入迷宮一般,搞得自己暈頭轉向,不知所往,只是稀裡糊塗地走到了破廟門口,腿上一麻,肚子一叫,卻是累了,便在那廟宇裡歇了一會。
可誰知在歇上了一陣之後,顧晴天也不知是累了,還是餓了的緣故,居然在迷迷糊糊中,睡了過去。
與此同時,大街的另一側,一個青春美少女和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者從城門外走了進來。
此刻陽光照在那老者的身上似乎還有幾分得意之色。
那少女見了,一拉那老者的袖子,問道:“爺爺,那個叫不空的和尚是誰啊?怎麼神神秘秘的?”
蘇不二見她忽然一問,不禁一呆,道“哎呀,不管啦,反正銀子已經弄到手,咱們還是先去好好飽餐一頓在說吧。”
那少女見他一副貪財的嘴臉,當下,在紅撲撲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分不悅之色,便道:“我纔不餓呢。”
蘇不二也不管她,反正今晚這一餐算是有着落了,於是喜滋滋地道:“你不餓,老夫我倒是餓嘍。”說一說完,便大搖大擺地向前走去。
可轉眼一看時,卻見自己的孫女沒跟上來,還愣愣地站在那,似乎在想些什麼,便停下了腳步,轉身對她大叫了一聲:“走啦,小美。”
蘇美美被他嚇了一跳,從恍惚中驚醒了過來,見爺爺還在前面等着自己,當下便搖了搖頭,也跟了上去。
入夜,月色朦朧,整個翼州城在夜幕籠罩下顯得儀態萬方、安謐沉靜。然而就在這時,卻有一個倩影在這月色的映襯下,獨自佇立在這城鎮的最高處,向着遠方,默默眺望。
風此刻吹在她的身上,卻顯得有幾分悽迷,幾分孤單,彷彿是一朵盛開的百合花,在黑暗中靜靜綻放。
忽地,她似乎又感到了什麼,便從那高處一躍而下,消失在荒涼的大街上。
悽清的夜裡,月光從天上灑了下來,落在了陸家莊的庭院內,把院子裡的兩個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只見庭院內的一人風度翩翩,衣冠楚楚,乍看之下如風流學子一般,而另外一人則是硃脣皓齒,眉如墨畫,舉手投足間竟是如此嫺雅,彷彿是讀書人夢中的紅袖佳人一般,清麗無雙。
忽而,那讀書人擡起了頭,望向那悽清的月光,淡淡地說了一句:“通兒跟遠兒,今年都已十八了吧!”
站在他身後的紅袖佳人突然走進了一步,問道:“乘風,你都這麼多年都沒見他們,還問這個幹嘛?”
陸乘風忽然回過身子,看了看自己的妻子,而嘴角邊卻露出了幾分笑意,道:“這麼多年沒見,我想他們一定長進了不少。”
不料那紅袖佳人一聽這話,臉色忽然一變,冷哼了一聲,道:“難道你就是爲了這點長進才把他們送進傅家府的嗎?”
此時,大風忽然吹起,掠過陸乘風的衣袂,開始獵獵作響,只見他負手佇立在庭院內,又擡起了頭,望向那一片沉靜的夜空,卻是在忽然間嘆了一聲,道:“你不會明白的,這叫歷練。”
那紅袖情人見他滿臉的不屑,突然加重了語氣,道:“歷練,歷練,你就忍心把他們兄弟倆全都拋在傅家府上整整十年,叫我這個做母親天天在家傷心流淚嗎?”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忽然變得越來越低,幾乎都已經泣不成聲了。
陸乘風沒想到都這麼多年了,她還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當下便想安慰她幾句,可轉眼一看時,卻不知怎麼,突然間說不出話來。
夜涼如水,灑向人間,時不時還夾雜着幾陣清涼的夜風從那女子的身旁,悄悄吹過,發出一陣陣低低的嘆息。
院子裡頭,一片寂靜,卻有一個女子的哭泣之聲,顯得分外淒涼。
半響,陸乘風也拿她沒轍,只好問道:“天心,要不我們下個月就去見他們,你說好嗎?”
素天心一聽這話,連忙收起了眼淚,道:“真的?”可不知怎麼,她的臉色忽然又沉了下去,嘆了一聲,道:“這麼多年沒見,也不知他們過得怎麼樣了?”
陸乘風沒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妻子臉上的表情變化,呵呵笑着,忽然間又伸出手去,拉住素天心那柔若無骨的手,把她擁進了自己的懷裡。
月光灑下,落在陸乘風的肩頭上,卻顯得他有幾分成熟,幾分穩重,似乎還帶着那麼一點點的風流。
“咦?都這麼大年紀了,還這麼肉麻,也不害臊。”卻是素天心試圖想掙開丈夫的身子。
陸乘風但笑不語,只是把妻子擁得更緊些。而素天心卻是在瞅了丈夫一眼之後,便轉身把頭微微地埋進他的胸膛,甜笑不已。就這樣,他們兩個人在這美麗的花前月下,做了一對連神仙也羨慕的眷侶。
忽而,一陣冷風,如鬼魅一般地吹了進來。
黑暗中,有隱隱的流香,陣陣飄來。
只見金綾飛索不知從哪個方向忽地飛出,霍然刺向那對神仙眷侶,陸乘風略有察覺,反應不慢,身子一轉,如風一般地護在了妻子的面前。
半空之上,那金綾飛索疾若閃電,而且沒有絲毫退意,反而加快了速度,如鬼蛇一般地衝向陸乘風。
陸乘風更不遲疑,手上一抖,一柄秋風畫扇從他袖子中拖出,一張一頓,內力全開,瞬間狂風大作,鬼哭狼嚎之聲不絕於耳。
只聽“砰”的一聲大響,秋風畫扇與金綾飛索霍然撞到了一起,震起了無數的瓷磚碎片。陸乘風驀地裡退後了幾步,只覺體內氣血翻滾,直欲吐血一般,而心中又擔心妻子那邊的情況。
不料,自己一個分神,反而讓金綾飛索奪得了先機,而自己卻被那金綾飛索撞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身後的牆壁上,掉了下來。
此時,只見金綾飛索在半空之中,四處亂舞,見風就長,幻化出萬千的形狀,如影隨行地在陸神風的身旁,糾纏不休,素天心眼見自己的丈夫身處危險,連忙擋在他的身前,喊道:“你要殺他,就先衝着我來吧!”
不料,黑暗之中卻傳來一聲驚呼,只見金綾飛索在半空之上僵持了片刻,收了回去,這時,屋頂上露出了一個白衣倩影,只見她面如冷霜,猶如一位出塵仙子一般,踏波而來,緩緩地飛落在陸乘風身前。
陸乘風見她身姿曼妙,舉手落地間均帶着絕世的風采,宛如九天仙女錯落凡塵一般,亦幻亦真,便站起身來,問道:“請問這位姑娘,我跟你無冤無仇,爲何出手如此之重?”
那白衣女子聽罷,冷哼一聲,道:“十八年前,你殺我生父,害我家破人亡,而今卻說無冤無仇?”
陸乘風聽她這麼一說,登時想起十八年前,在青雲之巔的那場比武,錯手殺了丁子盟的情形,當下便問道:“請問姑娘的生父是誰?”
那白衣女子銀牙一咬,一字一字地說出:“丁 子 盟!”她的聲音冰冷而無情,彷彿還帶着幾分怨氣。
此言一出,陸乘風登時一震,心中終於醒悟,原來是十八年前的報應終於到了,都怪自己當時出手太重,以致於釀成今日的後果,想到此處,便對着那女子,黯然道:“這位姑娘,倘若我死了,能抵消你喪父之痛的話,那你便殺了我吧!”說罷,便扔掉他手上的畫扇。
“不行!說什麼都不行。”忽地,只聽一聲叫喊,卻見素天心護在自己的丈夫身前,一動不動地道。
陸乘風見妻子不畏生死,擋在自己的身前,心中感動,便道:“天心,你快讓開吧,這是江湖規矩,一命還一命,來吧!我絕不還手!”說罷,便擺出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素天心眼見形勢對她丈夫不利,連忙插口,道:“我纔不管什麼江湖規矩,現在我只要你活着,好好地替我活着。”
而那白衣女子卻是面無表情,也沒說什麼,只是緩緩地向着陸乘風走去。
此時院子裡吵鬧聲早已吵醒了謝管家,只見他帶領着衆家丁匆匆忙忙地從屋內趕來。
素天心見來人是謝管家,心中大喜,便道:“謝二管家,快,快把她攔下。”
謝管家連忙應了一聲:“夫人,莫慌,小人來也!”
陸乘風眼見這件事越鬧越大,便想加以阻止,不料,胸中氣血翻滾,喉嚨一甜,竟是吐了一地的鮮血。素天心見了,心疼不已,連忙把他扶住,轉入了屋內。
院子裡,只見衆家丁個個手持大棍,將這個宛若天仙般的女子團團圍住。其中更有一兩個家丁見那白衣女子貌若天仙,傾國傾城,便是渾身來勁,當下,色心一起,竟是撲了上去。
誰知,人還未向前進一兩步,天空之上,身邊周圍竟有無數條金綾飛索緩緩祭起,看上去竟似傳說中的九魅妖狐一般,嫵媚逼人。
忽地,“砰”的一聲,也沒見那白衣女子如何動作,便把那兩個不知好歹的家丁,掃到了一旁,撞暈了過去。
謝管家看得心中暗暗吃驚,想不到這女子竟會有這等絕世的武功,當下,也不敢多想,招呼衆家丁,擺好陣勢,猛然間衝了上去。
此刻天空之上,那九條金綾緩緩飄蕩,看上去竟是復活了一般,對着衆人左盼右盼,虎視眈眈,只見那白衣女子冷哼一聲,手中作蓮花法決,頓時,金綾飛索四散而開,如鮮花綻放,美麗無雙,紛紛向着衆人打了過去。
謝管家眼見衆人被她打不成人樣,便想用計把她拖住,好讓夫人和老爺療傷,不料,他剛踏出一步,金綾飛索早已橫在自己的眼前,似乎是在嘲笑自己一般。
謝管家被嚇得額頭直直冒汗,也不支吾半句,當下,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白衣女子走進了屋內。
屋內,素天心扶着自己的丈夫找了椅子,坐了下來,又伸手從衣袖之中掏出手絹,在丈夫的嘴角邊擦了擦,片刻之後,迅速地轉入了內堂,拿了一瓶叫做“天香蜜梨”的藥酒,再回到了大廳內。
“痛,痛,慢一點。”卻是陸乘風身子一動,連連哀叫道。
而在一旁的素天心則是一邊幫丈夫擦着胸口的瘀傷,一邊打斷道:“你別動,再動會更痛。”說罷,也加快了擦拭的速度。
陸乘風剛剛緩了口氣,見妻子加快了擦拭的速度,臉上登時又抽搐了起來,估計連眼淚都快飆出來了。待到痛感稍退,他才向妻子緩緩說道:“去叫……去叫謝二管家他們別打了吧!再打下去,會鬧出人命的!”
素天心瞥了他一眼,道:“不行,說什麼都要打一場,萬一你有什麼意外,那我可怎麼辦啊?”
陸乘風見妻子如此強硬,剛想說什麼,不料胸中一痛,卻是瘀傷再次發作,當下,也只好合上眼睛,休息了一會。
正在這時,屋內腳步聲起,素天心轉眼一看,卻見那白衣女子緩緩地走了進來,心下一沉,便護在丈夫的身前,道:“你……你要殺他,就先殺了我吧!”
那白衣女子沒說什麼,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盯了她一眼,又繼續向前走去。
素天心被她這麼一盯,頓覺渾身發涼,忽而拂袖一拋,竟轉身飄出一柄小刀,當頭飛了過去。
那白衣女子怔了一下,沒想到她會這樣護住一個男人,說來這也難怪,丁凝她自小就在明月宮長大,恩師孤月又待她如子女一般,而周圍又是些同門師姐師妹什麼的,幾乎連一個男人也沒有。
又聽她們總說男人如何如何地壞,女人如何如何地好,所以啊,她就單純地把男人界定爲壞人,把女人界定爲好人,在這之後,自熱而然地,就對性別同是女子的素天心毫無戒備之心,但這並不能代表她不喜歡男人,只是沒有太大的感覺而已。
只見那把尖銳的小刀閃着劇烈烏光,呈一條直線一般,緩緩地刺入丁凝的胸膛之中,霎時間,鮮血直流,疼痛不堪。
爲什麼?究竟是爲什麼?男人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一個女人這麼護他。
此刻在丁凝的心中雖有千百個疑問,但在此時,卻化爲無聲,只見她冷漠的臉上毫無血色,卻是那麼的堅強,依舊不肯放棄,仍向前走去。
一步,兩步……但每走一步,自己的心就彷彿是被針扎一般,疼得要命,到了最後,終於堅持不住,轉身銀牙一咬,如輕煙薄霧一般,飛身而去了。
此時,素天心還愣在原地,也不知剛纔是發生了什麼事,只覺自己這麼爛的武功怎麼突然進步了許多,許是愛夫心切的緣故吧!但轉念一想,要是她再來的話,那該怎麼辦,不如趁她受傷的之機派人殺了她,那事情不就解決了麼。
當下,素天心所固有的私心一起,便向外喊道:“謝二管家,謝二管家!”
此時,謝管家還站在門外,偷看着屋裡的情況,聽到夫人叫他,便匆匆地走了進來,問道:“小人在此,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素天心在她丈夫的身旁來回踱步,心下着急,便道:“快,你派全莊上下所有的人都去追殺剛纔那丫頭,別讓她跑了。”
謝管家邪笑一聲,連連作揖,道:“夫人放心,您和老爺待我們恩重如山,小的自當願意效勞。”說罷,便轉身拂袖而去了。
悽清的夜,荒涼的大街上,走着一個白衣身影,只見她腳步蹣跚,似風似雪,一路緊貼着牆面,暗自前行,又狠地裡把胸口的那柄小刀拔出,扔了出去。
只聽“叮噹”兩聲脆響,在大街遠遠地傳了開去,彷彿是刺破了某人的心魄,震盪了一夜的靈魂,令人久久不能安息。
她深深喘息,帶着一般女子所沒有的堅強,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忽地,又聽背後腳步聲響起,心裡一慌,脣邊一熱,卻是流出了一道鮮血來。
那鮮血殷紅如初,一如她飄搖不定的身子一般,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單薄而不經風雨。
走着,走着,她忽然覺得自己的意識開始越來越模糊,似乎已經支撐不住了,結果腳下一個踉蹌,“噗”的一聲,倒在了一個破廟的門口,竟是昏了過去。
此時廟裡卻有一個少年聽到聲響,走了出來,見地上倒着一個女子,先是一驚,而後,才把她扶進廟內。
“燙啊!燙啊!”卻是顧晴天煲的湯不知怎麼,突然間滾了出來,搞得他手忙腳亂,表情滑稽無比。許是肚子餓了的原因,卻把剛纔那位受傷的女子涼在了一旁,也不去理她,自己坐在地上,煲起了濃湯,不過他的臉倒是被那煙給燻黑了一大半。
只見那滾滾的濃湯,冒起了一陣陣香氣,瀰漫在周圍,看上去彷彿是人間仙境一般,讓人飄飄欲仙啊。顧晴天湊近聞了一聞,登時食指大動,口水直流,正要開動時,卻聽廟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顧晴天放眼看去,卻見謝管家帶領着十幾個家丁闖了進來,口中還冷冷地說道:“找到那個白衣女子了麼?”
那些家丁只是跟在他的後頭,低着頭,小心地應了一句:“沒有找到!”
謝管家聽罷,心中暗想,沒理由啊!她受傷了,應該沒走多遠纔對,怎麼……
想到此處,他忽然頓了一下,卻見眼前站着一個黑鬼乞丐,而躺在他身邊的,正是傳說中的絕世仙子丁凝。
謝管家立馬停下了腳步,跟在他後面的家丁也似乎發現了什麼,跟着停了下來。
夜,漆黑寧靜,偶爾有一陣冷風從破廟裡吹過,卻顯得壓抑而沉寂。
謝管家見有外人在,自己也不好動手殺人,要是搞不好的話,傳了出去,那豈不是壞了陸家莊的名聲,於是便對着顧晴天,喝問道:“喂,臭乞丐,這三更半夜的,你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在這裡幹什麼?去去去,快滾回你們老家去,別在這裡妨礙大夥談正經事。”說罷,便對身後的那些家丁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拿好大棍,準備動手。
顧晴天被他那麼的一喝,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只是一心想着那煲濃湯,似乎還差些什麼,總覺得還不夠香,想到此處,自己的肚子又咕咕亂叫了起來,好似雷鳴一般。
謝管家見他一臉黝黑,奇醜無比,又呆呆地站在那不肯走,心中登時起了鄙夷之色,但轉念一想,只不過是一個乞丐而已,倒也不難對付,只是自己這般想着,卻聽旁邊有個家丁忽然喝道:“臭乞丐,我們老爺子跟你說話呢,你好歹也應一聲啊!”
顧晴天被他嚇了一跳,向外望去,見他們來勢洶洶,咄咄逼人,又蠻不講理,登時心情大壞,當下便說了一句:“這破廟又不是你們家,你們憑什麼讓我滾出去?”
那個囂張的家丁見他詞鋒絲毫不讓,便想給他點厲害瞧瞧,此刻眼光瞄來瞄去,突然發現一旁有個大沙鍋,便走了過去,棍子一舉,當頭砸了下去,只聽“轟”的一聲,碎成七八塊,那滾燙的濃湯登時如飛花一般,濺了出來。
顧晴天見他把自己辛辛苦苦煲了一個晚上的湯,給攪了個粉碎,心中不知怎麼,突然生起了無名怒火,頓時,渾身抓狂無比,直**山爆發一般。
那個家丁見他張大了嘴,看傻了眼,知道他是心裡害怕自己,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指那個大沙鍋,嘿嘿笑道:“看見了沒有,你再不走,下場就會跟它一樣,怕了吧!”
顧晴天別的可以原諒,就是不能原諒這個傢伙,終於忍無可忍,只見他雙手握緊,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將那家丁的手,反身扣住,朝他的屁股上,踢了個低朝天。
只聽“砰”的一聲大響,那家丁大咧咧地撞到了牆面上,掉了下來,估計連門牙都沒了幾顆,真是可憐之極,可憐之極啊!
謝管家見那乞丐倒是有兩下,便命衆人擺好陣勢,圍了上來,也不多說,打成了一團,只見顧晴天把他們一個個都打得鼻青臉腫,直直飛天,四處開花,滿地找牙。
不一會兒,又拍了拍手,恨恨地坐在地上,雙手抱拳,呆呆地看着那支離破碎的砂鍋,任由自己的肚子咕咕地亂叫着。
謝管家眼見情況不妙,心中暗呼,怎麼今晚所遇到的人,全都是高手中高手,當下,也只好帶領着衆家丁狼狽而逃。
此時,破廟裡突然安靜了下來,顧晴天不知怎麼,只覺得自己的心裡面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他擡頭看了看天空上的星辰,一閃一閃的,也不知這夜空有什麼,許是自己想象之中的親人,許是那種無名的孤獨。
此刻四周卻突然傳來了幾陣低沉的聲音,聽在耳中,吹在身上,特別的冷,只見他蜷縮起了身子,雖然感覺好點,但始終還是得不到什麼溫暖。
就這樣,在月光之下,有兩個孤單的身影,顯得有些淒涼而無助。忽地,顧晴天似乎又想起了什麼,眼光一瞄,卻發現,那個受傷的女子還躺在那,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顧晴天慢慢靠了過去,偷偷地瞄了她一眼,見她面色蒼白,毫無一點血色,但容顏秀麗,冷豔無雙,宛若白蓮仙子一般,清雅可人,不過在隱約之中,卻見她那病容的臉上竟有幾分痛楚,彷彿是在經歷一場噩夢一般。
顧晴天見她神態可憐,同情之心驟起,便伸手替她把脈,不料不把還好,這一把之下,居然是吃了一驚,只聽她脈象混亂,忽沉忽浮,且氣血虛弱,軟弱無力,彷彿就要死了一般。
又見她的左邊的胸口處,竟有一道殷紅的傷口,這下,自己才明白是怎麼回事。此刻她那半邊衣裳已被鮮血盡數染紅,襯着那幽靜的月光,更顯得悽慘之極。
當下,顧晴天也不及多想,伸手到自己的懷裡,想掏出前幾日剛做好的“舒筋活血丸”,不料在一掏之下,竟是什麼都沒有,想來多半是在半路上給弄丟了。
顧晴天這下也沒轍了,要怪就怪你命不好,遇一個這麼沒用的人,想到此處,卻見丁凝不知怎麼,一個翻身,竟在無意之中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顧晴天一怔之下,看着她臉上痛苦的表情,彷彿在她深心處也有一個極度傷心的往事一般,讓她冷汗涔涔,直直哆嗦,甚至於,指甲還陷在了自己的肉裡,疼得顧晴天齜牙咧嘴的,也不知所措。
顧晴天愣愣地看着她那蒼白的臉龐,不知怎麼,竟不忍離開,強忍了下來,任她慢慢地依偎在自己懷裡,安靜地睡着。
她爲什麼那麼像自己?
難道她也是無父無母的嗎?
悽清的月光下,顧晴天目光憂鬱,幾乎深深不可見底,此刻的他靜靜地望着那個女孩子的臉龐,彷彿自己也得到了什麼依靠一般,顯得十分滿足。
只是他這般看着,看着,卻在忽然之間頓了一下,想起鐵心爺爺曾經說過,在山裡深處,長有一種藥草,能消炎止血,名字叫做……
“勿忘我!”
顧晴天心中一喜,知道有救命的法子,便想拿開丁凝那柔滑無骨的手,不料這一拿之下,居然是紋絲不動,彷彿也掐得更深了,疼得他哀叫連連,痛苦不堪。不過顧晴天的性子倒還算忍耐,居然咬着牙,強自忍了下來,倘若是換作別人,恐怕早就暈了過去。
搞了半天,顧晴天才脫手而出,擡手一看,卻見自己的手彷彿是被某隻大鯊魚咬中一般,一道道指甲深痕,在手上微微發紅發紫,當真是受罪不輕啊!
顧晴天愣愣地看着這些指甲深痕,不覺搖頭苦笑,便把丁凝抱起,走出廟門外,一路往深山密林的方向而去。
在半路上,顧晴天只覺自己有點不太習慣,許是太重了的緣故,不過轉念一想,若不把她抱了出來,放在廟裡,說不定會被哪隻深山野狼給叼了去的。
想到這裡,顧晴天的額頭上登時飆出了冷汗,隨之眼光向着四周瞄了瞄,心中暗想,這荒山野嶺裡該不會也有野狼吧?
夜色深深,黑暗的森林裡一片寂靜,只有偶爾的狼嚎聲,在月色下,不斷地咆哮,不斷地嘶吼。那聲音聽在自己的耳邊,就像是惡魔的私語一般,讓人毛孔豎起,渾身冷汗直飆。
顧晴天在走了一陣之後,卻停下了腳步,發覺身子各處痠疼不說,居然連肚子也餓了起來,真是倒黴到家了。
不過饒是如此,顧晴天也漸漸在麻木的痛楚與痠疼中,適應了過來,也不懼怕什麼野狼,繼續尋找着“勿忘我”這種藥草,記得鐵心爺爺曾經說過這種藥草生性喜陽,可這三更半夜的,要到哪裡找啊?
結果找了半天,天終於矇矇亮,第一縷陽光透過了雲層,灑了下來,照在顧晴天的身上。空氣之中,有絲絲的涼風帶着些許花香,透身而過,吹在臉上,面上,頓覺渾身舒暢。
顧晴天站在高高的山坡上,舉目四望,發現在不遠處有一片花海,裡面正是自己要找的藥草,便如子彈一般,衝了下去。
只見四周白茫茫一片,觸目皆是一色,與丁凝那雪白的衣裳互相呼應,更顯得她清雅秀麗,超凡脫俗,又見一朵朵伶仃的小花在微風中,低低搖曳,半含半露,彷彿是在跳舞一般,令人喜愛,招人難忘。
顧晴天把丁凝輕輕放在地上,又伸手去摘那些白色小花,放入口中嚼了一下,確定不是什麼毒花後,這才放心了下來,隨即又摘了幾株花草,放入自己的懷裡,換了個姿勢,背起丁凝,趕了回去,還順便在大街上,買了幾樣東西,纔回到了廟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