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婆娑,點點滴滴的碎陽從竹葉之間的縫隙裡,灑了下來,照落在小閃電的小肚皮上,顯得十分愜意悠然。
此刻,顧晴天與傅小青走在一片茂密的竹林中,向四周看了看,都開始發覺到這個竹林竟然大得出奇,已經連續走了好幾天了,還在這附近轉悠,也不知是施了什麼魔法,彷彿就像是無底洞一般,讓人怎麼走也走不完。
傅小青走得累了,乾脆就愣坐在地上,抱怨道:“好累啊!我已經走不動了。”
在前頭的顧晴天忽然停下了腳步,轉身看了她一眼。隨後,又取下身上的竹筒,遞了給她,道:“喝點水吧!”說話聲中,只見顧晴天臉上一紅,又摸了摸頭腦,不敢再去看傅小青臉上的表情。
傅小青把頭一仰,嘰裡咕嚕把竹筒裡的清水地喝完之後,又把它還給了顧晴天。
顧晴天一把接過,正要舉起喝上一口時,卻忽然發現這竹筒似乎輕了許多,又搖了搖,往裡一看,居然喝得一滴都不剩,不禁皺眉道:“啊?全都被你喝光了!”
傅小青略表歉意,向他吐了吐舌頭,道:“喝過頭了,不好意思。”
片刻之後,傅小青彷彿是復活了一般,神奇地站起身來,一拍顧晴天的肩膀,樂滋滋地道:“好啦!走吧!”
而顧晴天卻是呆呆地看着前面那個活蹦亂跳的青竹綠影,一臉沮喪,搖了搖頭,也跟了上去。
竹聲竊竊,芳草萋萋。
只見十幾個黑衣人猶如鬼魅一般,來回地穿梭在這幽幽的竹林裡,落地時,竟連一點聲息都沒有,其內力之強,可見一斑。
而前方的竹林深處,卻是獨自站着一個身影。
只見他雙目微合,負手而立在這幽幽的竹林之中,過後,又緩緩睜開了眼睛,向着背後而來的黑衣人淡淡地問了一句:“說吧,他們現在在何處?”
帶頭的黑衣人眼見先前辦事不力,必然受到重罰,與其這樣,倒不如隱瞞事實,也好討個不知者無罪的說法,於是跪倒在地說道:“據屬下連日以來的搜尋,已經發現一點蛛絲馬跡了,但這個竹林實在太大,還需些時日才能找到,不過請您放心,在屬下看來,不出十日……”
殷九叔被他說得心煩意亂,轉身拂袖一拋,哼了一聲,道:“淨說些廢話。”隨後,又望向不遠處的那片竹林,森然道:“他們現在應該還在快活竹林裡,傳令下去,在出口處設下埋伏,待他們走近時,女的活捉,男的格殺勿論。”
衆黑衣人齊聲道:“屬下領命。”
過後,只聽“嗖嗖嗖”幾聲,十幾個黑影便一鬨而散,消失得不留一點痕跡。此時場中,只剩下殷九叔獨自一人,他心中暗自揣摩,良久過後,才道:“誰要是破壞老夫的計劃,老夫就要誰的命。”
“哈秋!”卻是小閃電從夢中驚醒了過來,打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寒戰,在它頭下的傅小青忽有所感,擡眼問道:“怎麼了?”
小閃電也是感到奇怪之極,似乎背後有人在咒罵它一般,但隨後又覺得這也沒什麼,於是肚子一翻,便懶懶洋地睡了過去。
此時,走在前方的顧晴天不禁呆了一下,停下了腳步,發覺自己原先在竹子上做好的記號,還活生生地刻在那裡,原來,在他們兜了一大圈之後,還是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一想到這裡,顧晴天登時大感頭痛,恨恨地坐在地上,任他如何苦思冥想,卻始終找不到問題的答案。
傅小青轉眼一看,被他嚇了一大跳,還以爲自己撞見了一塊大石一般,於是問道:“喂,你坐在地上發什麼呆啊?”
顧晴天坐在地上,一指那個記號,恨恨地說道:“你看,我做的記號。”
傅小青望向他所指的記號,卻見那翠綠的竹子上,刻有一道淡淡的白印,隨即醒悟,道:“這怎麼可能?”
說罷,眼光一瞄,又飄到顧晴天的身上,滿臉狐疑,道:“我現在開始有點懷疑你所謂的直覺了。”說罷,便走了過去,拍了一拍他的肩膀。
而顧晴天卻是被她拍得一臉茫然,說不出話來。
傅小青見他這個模樣,大感失望,連忙推了推他,道:“快快振作起來,要是再這樣下去,我們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家去。”
於是,顧晴天咬緊牙關,從地上站了起來,又重新鎮定了心神,道:“那好,你在這裡呆着,我再去找幾遍,看看有沒有出路。”話一說完,對着她笑了笑後,便轉身向後跑去。
而傅小青卻沒有如何的動作,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望着顧晴天那個飄搖的身影,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地點,不停地往返,不停地刻着記號。
一遍。
二遍。
三遍。
四遍。
五遍。
……
到了後來,傅小青看得心中感動,不忍他再這樣下去,便向前走上一步,想勸勸他歇上一會,不料,卻被他一口拒絕。
原來,在傅小青的心底,雖然他每一遍都無功而返,但至少能給她一點安全感,就已經讓她心滿意足了,可誰知這個混球小子偏偏就這麼固執,像個小孩子一樣,總讓人家替他擔心。
想到此處,傅小青忽然怔住了,對着自己,對着深心處又輕輕地問了一句:“爲什麼我會這麼在意他呢?”
此時,顧晴天還不斷地在竹林間來回奔跑,彷彿就像是不久之前的那一場夢,不斷地尋找,不斷地失落,直到最後,心力交瘁,摔倒在地,不省人事……但是現在的他已不再孤獨,因爲這一路上有你。
隨後,傅小青一怔,也跟着走了上去。
在那斑駁的竹影之間,兩個人就這麼走在了一起,彷彿就在那一刻,時間也變成了永恆。
“青兒,我終於找到出口了,快來。”說話聲中,顧晴天一臉歡喜地望着傅小青。
傅小青一怔,從什麼時候起,他突然叫自己,叫得這麼親暱,過後,又緩緩轉過身子,眼波如水,對着他,彷彿是對自己的未來一般,輕輕地說了一句:“真的。”
可話音未落,卻從不遠處傳了來一陣破空之聲,只見十幾支碧綠的飛竹,帶着無數的尖牙利爪,朝着顧晴天的方向,當頭飛了下去。
傅小青心頭一驚,不及多想,便撲到了顧晴天的身上,將他推倒在地。
顧晴天全身一震,看着撲倒了在自己懷裡的傅小青,愣愣出神,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但又過了一會,卻是傅小青擡起頭來,關切地道:“你沒事吧?”
顧晴天耳根一紅,一顆心忽然怦怦亂跳,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作怪一般,隨後,又摸了摸頭腦,道:“我,我沒事。”
傅小青又上上下下瞧了他一番,知道並無大礙後,這才鬆了一口氣。
忽地,又聽十幾聲炸響,捲起漫天的塵土,彷彿是九幽惡魔在半空之中肆意地獰笑,嗆得他們連連咳嗽,此時四周一片混亂,只有他們的手,還是緊緊地,緊緊地握着,彷彿是彼此血肉相連一般,不曾分離。
混亂之中,顧晴天額頭微微冒汗,因爲擔心傅小青那邊的情況,手又握緊了一分。
傅小青忽有所感,轉頭向他深深看去,此刻因勞累和飢渴而略顯得有些憔悴的臉龐,看上去竟有幾分彷徨,幾分迷惘,便對他說道:“不用害怕,我們生死都在一起。”說罷,手也同樣握緊了一分。
顧晴天一聽,便點了點頭,鼓起了勇氣。
半響過後,傅小青突然兀自問道:“怎麼辦?”
顧晴天眼看這樣的形勢,也沒有回答,便拖起傅小青的手,從漫天的塵土中衝了出去。
頓時,凜冽風聲,嗦嗦不絕。
半空之中,那些飛竹猶如附骨之錐一般,緊緊跟在後頭,彷彿是一場滂沱大雨,從四面八方紛紛涌來,又像是地獄裡的九幽惡魔一般,向他們張開了血盆大口,意欲將他們吞之而後快。
只聽“嗖嗖嗖”破空之聲不斷地在顧晴天的耳邊響起,他回頭一看,大吃一驚,只見眼前那十幾支飛竹紛紛飛落在自己身後的那片土地上,彷彿是個通天的陷阱,一觸即發。
而此刻的顧晴天已面如冷水,雖然沒有想太多,但雙眉已深深皺起,忽地又冷哼了一聲,全身繃緊,加快了速度。
傅小青見周圍形勢危險,不覺也爲他擔心起來,剛想開口說話,卻被他那麼一拉,只覺整個身子都輕飄飄的,彷彿是被什麼甩到九霄雲外一般,都回不來,哪裡還有開口的份啊!
竹林之中,“嘩嘩”之聲不絕於耳,數十名黑衣人彼此吹奏口哨,互相呼應聯絡,又揮起大刀,將竹子砍下,削成竹尖,作爲殺人利器。
片刻之後,又運足內力,長嘯一聲,連人帶竹,破空而下。
傅小青她人在半路,回頭一看,卻見那羣黑衣人彷彿是帶着不顧一切的勢頭,緊追不捨,不肯放棄,又轉頭看了看顧晴天的身影,卻從前面傳來了一陣陣重重的呼吸之聲,想來他大概也累了吧!
不料,傅小青一個不留神,居然被腳下的小石頭給絆了一下,整個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而她那支纖纖的玉手也隨之離顧晴天而去,越來越遠。
顧晴天跑在前頭,發覺手上一空,頓覺在這個瞬間,自己的心不知怎麼,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連忙停下了腳步,如瘋子一般地往回跑去,越過草從,扒開竹林,不停地尋找,不斷地吶喊。
“青兒,青兒,在哪啊?在哪啊?”顧晴天他心急如焚,彷彿整顆心都快要炸開了一般,不斷四處奔跑尋找。
而此刻,在他的眼裡,卻只有她,只有她的存在。
到了最後,全世界就只剩下一種撕心裂肺的聲音。
“你究竟在哪啊?”
“喂,傻小子,你急衝衝地在找些什麼呀?”顧晴天忽地一怔,連忙停下了腳步,卻見傅小青還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不停地嬌笑道。
而顧晴天卻是鬆了一口氣,但隨之又是一陣尷尬,只見傅小青笑嘻嘻地跑了過來,一拍自己的肩膀,道:“你跑那麼快乾嘛呀?害得人家都跟不上了。”
顧晴天一楞,登時醒悟,原來剛纔她就一直都躲在某個角落裡,偷偷地看着自己來回地奔跑,想到此處,又想起剛纔的情形,猛然一氣,害得自己還爲她這麼擔心,當下,便想罵她一兩句。
可轉眼一看時,卻見十幾人黑衣人手持飛竹,居高臨下,露出銳利的鬼爪,彷彿是兇狠的獵鷹一般,撲空而下,當下在自己心裡面一寒,也不顧多說,還是逃命要緊,想罷,便拉住傅小青那柔滑無骨的手,在次奪命狂奔。
竹頂之上,清脆綠竹悠悠晃動,碧綠的竹葉四處紛飛。
此刻那帶頭的黑衣人目光銳利,在竹頂之上望見顧晴天那小子着實機靈之極,居然來回狂奔,便瞄住他的後背,內力全開,“嗖”的一聲,從顧晴天的後背一擦而過,深深地拽入泥土之中,頓時,顫抖不已。
顧晴天只覺背後一涼,隨即緊咬牙根,奮力直衝,頓時全身衣袂隨風飄動,獵獵作響。
那帶頭的黑衣人眼見一招不成,便覺得渾身有氣,隨即鷹眼一開,向四周吹了個口哨,準備發動最後總攻。
傅小青愈跑愈累,又轉頭看了看,只見竹林深深,彷彿是一張掙脫不開的網,向着他們兇猛撲來,又聽周圍破空之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於耳,心中登時顯得有些惶恐不安。
然而在她惶恐不安的同時,心中卻也暗自想道,雖然他竭力地保護着自己,但對方人數着實太多,又居高臨下,這樣直奔也不是辦法?哎!恐怕也要死在這裡了。想到此處,傅小青頓覺心灰意冷。
可就這時,顧晴天卻停下了腳步,回過頭深深地望了傅小青一眼,便放開了手,護在她的身前,直直喘氣,道:“我已經跑不動了,你趁現在快逃,有多遠,便逃多遠,快!”說罷,便獨自向前走去,卻似乎要和那些黑衣人同歸於盡一般。
傅小青聽罷,心中自是感動不已,乾脆跟着跑了上去,又重新握住顧晴天的手,抿嘴一笑,道:“可我已經逃不了了。”說一說完,並笑着向他點了點頭。
顧晴天一怔,片刻之後,頓覺有一絲不詳的預感飄在了自己的心頭上,彷彿還有什麼惡魔在心中作祟一般,便一把拉住傅小青的手臂,把她摟在自己的懷裡,而心中卻是暗想道,就算要死,也要再多護你一陣子。
就在這一瞬間,傅小青心中也是莫名的一甜,彷彿在這世界上,就算能活上一千年,一萬年,也比不上這一秒鐘的溫暖。
與此同時,那十幾名黑衣人已聞風趕到,停在了半空之上,架起了飛竹,對他們重重包圍,又命幾名在地上的黑衣人,前去捉拿傅小青。
而此刻顧晴天與傅小青卻是相互抱緊,閉上雙眼,心中暗自祈禱,道:“但願老天爺你能保佑他(她),永永遠遠地活下去,要殺要剮就衝着我來吧。”
就在這個電光火石間,場中忽然安靜了下來,靜得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這時,只見半空之中,忽然飄來了十幾把迴旋飛刀,閃着破碎的烏光,劃破長空,“嗖”的一聲,不偏不倚地擊中要害,而幾十個人黑衣人連哼都不哼一聲,便“噗”的一聲,應聲倒地,眼看也是活不成了。
過了一會,傅小青緩緩睜開了眼睛,一臉疑惑,道:“難道是老天爺顯靈了。”
但話到嘴邊,卻是愣住了,只見場中站着一箇中年女子,一身白衣如雪,相貌極美,看上去莫約三十多歲,梳着一頭烏黑的長髮,如流水一般,晶瑩透亮。
半晌,傅小青忽然間悲聲叫道:“娘……”便撲進了那個中年女子的懷裡。
那個中年女子倒是一愣,似乎根本沒有想到自己的女兒竟會有這樣的舉動,但她欣見女兒得脫大難之餘,做爲母親的,自然便是鬆了一口氣,於是忍不住嗔道:“你這小丫頭,就愛替我惹麻煩。”
傅小青聽了,忽然離開她的身子,隨即嘻嘻一笑,道:“娘,這次我之所以能得救……”,不料,她的一個“救”字還尚未說出口,卻是聽背後的顧晴天忽然“噗”的一聲悶響,摔倒在地,昏了過去。
顧晴天不知怎麼,只覺背後一涼,腦門一痛,眼前登時陷入了一片黑暗。
傅小青轉身一看,大吃一驚,道:“血!”
原來,就在剛纔那帶頭黑衣人的一瞬間,顧晴天的後背竟被飛竹劃破了一道口子,只是當時那竹子來勢太快,再加上自己忙着逃命也無暇顧及,所以纔沒有察覺。
平陽城,一座平凡的府第內。
只見顧晴天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面如白紙,雙眼緊閉,嘴脣微微爆裂,彷彿有無限的悲傷浮在他的臉上,而此刻在他身旁的,卻是連日以來,不停守候的傅小青。
只見她不吃不喝,日日夜夜陪在顧晴天的身旁,在牀邊看着這個少年臉上痛苦的表情,不禁替他傷心流淚。
“你救我,護我,等你醒來,我一定會好好感謝你的。”一念及此,傅小青便撲到顧晴天的身上,不停地灑淚道:“晴天,晴天,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這時,木門上突然“吱呀”的一聲,開了一道縫,卻是露出了四支賊溜溜的眼睛。
陸劍通見師妹如此傷心,有點疑惑不解,便向着哥哥知遠低聲問道:“喂,知遠,師妹怎麼那麼傷心啊?”
陸知遠躲在他身後,忽然大力地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罵道:“笨蛋,你問我,我問誰啊?”
陸劍通疼得摸了摸後腦勺,隨即一怔,問道“那你爲什麼不去問師妹啊?”
陸知遠也是一怔,用着難以自信的表情看着他,澀聲道:“你,你幹嘛不去問,還叫我,我可是你大哥誒!”
陸劍通見他說得有點大聲,連忙捂住他的嘴,道:“噓,小聲點。”
不料,在房間裡的傅小青越聽越是心煩,幾乎都快爆炸了一般,終於,還是忍不住地喝道:“你們倆個鬼鬼祟祟地躲在那裡幹什麼?給我出來。”
陸知遠聽罷,怪眼一翻,從門縫中竄了出來,又尷尬地笑了笑,道:“我們這是在散步。”說罷,又蹭了蹭身旁的陸劍通,對他使了個眼色。
此刻陸劍通被他這麼一蹭,連忙迎合,道:“是啊,是啊,散步,散步。”說着,又對着傅小青直直傻笑,不過那樣子看上去就像一隻大笨熊一樣,沒頭沒腦的。
傅小青一呆,問道:“散步?”
隨後,只見她星眉微蹙,雙手插腰,白了陸家兄弟兩眼,道:“我倒是沒見過有人散步,散到人家的客房裡去的。”
說罷,拳頭握緊,又惡狠狠地瞪了他們倆一眼,不過那模樣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魔一般,讓人頓覺可怕之極。
陸知遠一怔,隨即又摸了摸頭腦,澀聲道:“那倒也是。”
傅小青接着喝道:“那還不快出去。”說話聲中,氣勢如同猛龍噴火,河東母獅一般,威力驚人,當世無匹啊!
陸知遠被她那麼的一喝,差點跌倒在地,心想從小到大,還沒有一次像今日這樣,如此不近人情,但他至少是知道傅小青的脾氣的,也不敢多想,便轉過身去,正要走時,卻忽然發現陸劍通還癡癡地站在那裡,動也不動,連忙對他使了個眼色,小聲道:“還看什麼,快走啦。”
話一說完,便一手拉住陸劍通的衣襟,把他拖出了門外,消失在迴廊裡,間中還隱隱約約傳來了一聲:“哥,你別拉我啊,別拉我啊!誒!師妹,師妹,我的東西還沒送給你呢。”
傅小青被他們氣得半死,哪有什麼心情去收他們的禮物,可她又不知怎麼,只覺自己忙了半天,脖子痠痛,四肢無力,再看看顧晴天的情況,似乎穩定了下來,而後,也漸漸合上了眼,沉沉地睡了過去。
“啊——”
一聲輕呼,卻是顧晴天從夢裡驚醒過來,在這房間內小聲喘息,頓時,感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已被冷汗所溼透了。
這幾日以來,特別是離開幽雲山那時候開始,顧晴天突然又夢到兒時的那一場噩夢,在夢裡,他又看到那一張模糊而瘋狂的臉龐,在他的心間,不停地吶喊,不停地撕咬,彷彿是在告訴他:“沉淪吧!沉淪吧!把一切都交給我吧!我讓你披靡世間,獨步天下,披靡世間,獨步天下……”
顧晴天又拼命地甩了甩頭,回過神來。
此時陽光透過了層層的窗戶,灑了進來,照着顧晴天的身上,彷彿是沐浴在神的腳下,如獲新生。
只是,在這之後,顧晴天卻分明感覺到,有一支玉一般的手,一直,一直握着他,很溫暖,像是母親的手一般。
他低頭一看,卻是見傅小青趴在自己的懷裡,不離不棄,一直靜靜地睡着。
顧晴天看着她那淡淡發光的身影,忽然微微一笑,道:“傻丫頭!”
過後,他又在牀上坐了好一會兒,發覺自己的呼吸漸漸平緩了下來以後,才悄悄地從牀上爬了起來,找了一張被子,好好地蓋在了傅小青的身上,而他自己卻是走到了門前,“吱呀”一聲,拉開了門,走了出去。
此刻後花園裡一片寂靜,偶爾在不知名處還有隱隱的蟲鳴聲傳了回來,一聲、兩聲,低低切切,癡癡迷迷,彷彿是兩個愛人的肉麻私語一般。
顧晴天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花園裡低聲漫步,只見陽光淡淡,清風暖暖,灑在地面的青磚上,便如霜雪一般,閃閃發亮。
不經意間,他又走到了一個拐角處,卻是見臺階的一角上,坐在兩個年輕的男子,正在那裡兀自鬱悶發呆。
擡頭望去,只見陸知遠嘴上叼着根稻草,口中憤憤地說道:“切,不過是救師妹一次,有什麼了不起嘛。”
說罷,便撿起一塊石子,惡狠狠地向外扔出去,只見那石子在天空上轉悠了一圈之後,又像某顆**一般,不偏不倚,剛好砸在了顧晴天的頭上。
顧晴天只覺自己腦門呆痛,差點又要暈了過去。
隨後,在一旁陸劍通也跟着附和道:“就是,就是,大哥說得對極了,他算那根蔥啊,敢和我們搶師妹,再等一百年吧!”
陸知遠站起身來,恨恨地抱起了拳頭,道:“下次,遇到他,咱們一定要好好地臭揍他一頓。”
陸劍通聽罷,也跟着站了起來,道:“說得沒錯,好好揍他一頓,否則難消我們的心頭之恨。”
這時,在草叢一旁的顧晴天聽得心中委屈,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當下只能微微搖了搖頭,回到了屋內。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烏鴉從半空之中盤旋而過,不過在隱約之中,卻似乎聽到幾隻烏鴉用“傻瓜,傻瓜……”之類的聲音在不停地叫着。
傅小青拿了些衣物,一聲不響地闖進了顧晴天的房間裡,硬是要他換上。
顧晴天一時較她不過,也只好暫時繳械投降,聽命於她,收下了衣服,在屋內直直嘆氣。
這時,只見傅小青坐在屋外,輕聲叫道:“好了嗎?”
“還沒換好。”卻是顧晴天應付地回了她一句,
“真是的,都換老半天了,怎麼還沒出來,不知是害羞,還是覺得自己長得不怎麼樣,配不上的這套衣服的緣故。”卻是傅小青一個人呆呆地坐在臺階上,手中一邊捏着一朵小花,一邊胡思亂想着。
“怎麼這麼久啊!”傅小青似乎等得有些着急。
過了許久之後,房門終於“吱呀”了一聲,開了一道縫,探出了一顆小腦袋瓜。
傅小青一見,一臉欣喜,從地上站了起來,道:“換好出來啊,別老是畏畏縮縮的!有什麼見不着人的。”
在門後的顧晴天卻是扳着臉,搖了搖頭,道:“這身衣服不怎麼和身。”
一看他那個苦瓜模樣就知道他不習慣穿這種衣服,可不知什麼原因,傅小青就是看不出來,許是不夠細心的緣故吧。
傅小青一臉疑惑,突然愣坐在地上,道“怎麼會呢?這可是我親手爲你量身而做的呀!”。
過了片刻之後,她見顧晴天不知什麼原因,躲在裡面久久不肯出來,索性便走了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從門縫裡把他給拉了出來。
可沒想到,就在這一瞬間,顧晴天一個不小心,被門檻絆了一下,整個人大咧咧地撞在傅小青的身上,只聽“噗”的一聲脆響,兩個人同時摔倒在地。
顧晴天在地上深深地凝望着傅小青的眼眸,只見她的眼眸幾如透明一般,毫無瑕疵,又似某顆怦然心動的心,明亮如水,彷彿已在這個世間沉寂了千萬年。
而此刻傅小青的臉色忽然泛紅,擡起頭來,見他整個人神采奕奕,英俊非凡,氣度出衆,倒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便幽滋滋地道:“到現在我終於才發現,你比我那個的臭爹爹,英俊多了。”
顧晴天聽她這麼一說,登時一怔,吶吶地道:“英俊多了?”但隨之又覺得這套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一時半會也不大習慣,便道:“我看算了吧!我還是穿回原來的衣服比較好,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話音剛落,正要往屋內走去,卻被傅小青喝住:“你給我站住。”
顧晴天聽了,心中一蕩,幾乎又要跌倒在地,隨即轉過身子,卻見傅小青雙手插腰,臉色潤紅,站在自己的面前,動也不動。
只見傅小青眉頭忽然皺起,接着道:“難道我親手爲你做的衣服真的有那麼不好看嗎?”
“好看,當然好看,誰說不好看的。”不過在顧晴天心裡面卻是對那件舊衣服有些不捨。
傅小青見他眼中滿是不捨之意,便會心一笑,又走他的面前,邊幫他穿好衣服邊道:“總之呢!你現在快點穿好衣服,再過一會啊,咱們還要一起去吃飯呢。”
話一說完,顧晴天待要跟她說兩句,可話還沒出口,卻見眼前的傅小青忽然瞅了自己一眼,真如一記冰霜電眼一般,差點就把自己凍成一條大冰棍啦!
“怎麼,還有什麼問題嗎?”卻是傅小青把整張鬼臉給湊了過來,向着顧晴天陰森森地問道。
顧晴天被她瞅得忽然心底發涼,額頭冒汗,也奈何不了她,當下,也只能回了一句:“厄!沒,沒什麼問題啊!”話一說完,便吞了幾口口水,呵呵地笑了幾聲,不過那笑聲卻看似有幾分苦悶之意。
晚飯時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平陽城裡的人們都各自擔着自己的扁擔,回到了家中,點起疏疏淡淡的燈火,雖然並不是很光亮,卻始終給人一種家的溫暖。此時大街上忽然颳起了一陣大風,把四周變得冷冷清清的,沒有半點人影,反而在傅家府內,卻是一片歡騰。
“來,多吃一點。”說話聲中,只見傅小青熱情地夾了個雞腿,塞在顧晴天的大碗裡。
“……”
傅小青又是夾了顆空心菜,送到了顧晴天的碗裡,道:“你大傷初愈,應該吃多一點,補補身子纔是。”
此刻的傅小青恨不得將桌上所有的食物都塞進顧晴天的嘴裡,讓他統統都嚥下去,吃得滿滿當當的,這才叫幸福呢!
顧晴天見她太過熱情,便呵呵一笑,道:“太多了,我吃不完的!”
坐在一旁的陸劍通看得眼紅,忍不住說道:“師妹,你也留着點啊!”
傅小青哼了他一聲,道:“你叫我留,我偏不留,怎麼樣啊?”
陸劍通被她這麼一嗆,不禁一呆,還以爲師妹也跟平日裡一樣,跟他吵吵鬧鬧的,便對她開起了玩笑來:“師妹,我也很久沒吃過雞腿了。”
傅小青忽然啐了他一口,道:“哼,你就知道吃。”
又過一會,陸劍通眼尖,見雞腿還在顧晴天的碗中幹放着不吃,索性便把它偷偷地搶了過來,在師妹面前炫耀道:“師妹,看,這個大雞腿好香啊!”
“你……”
頓時,傅小青的臉上一陣飛紅,嘴脣一咬,居然連話也說不出來。
而在一旁一直沒有怎麼說話的陸知遠卻是吃醋不已,只是在一旁的角落裡自顧自地扒了幾口白飯,又覺得這白飯很不是滋味,便回頭盯了顧晴天一眼,恨不得也把他給吃了一般。
顧晴天被他這麼一盯,覺得氣氛有些不妥,便低下頭去,傻傻地扒了幾口白飯。
而在當日救他們的這位中年婦女殷十娘,則是把他們各自的表情都看在眼裡,也不多加評論誰是誰非,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青兒,在客人面前,不許胡鬧。”
傅小青聽罷,吐了吐舌頭,向陸劍通做了個鬼臉,便別過頭去,不去理他,似乎也不把母親的話放在心上。
顧晴天見他們一來二去,吵得熱鬧非凡,全沒把自己當做外人的意思,心頭不知怎麼,卻是一陣溫暖,彷彿是回到了家中一般,可他剛吃到了一半時,卻聽到傅小青無端端地問了一句:“娘,爹爹他怎麼沒有來救我啊?”
殷十娘身子一頓,似乎又意識到了什麼,便笑道:“你爹爹他忙於幫中要務,一時之間也脫不了身,所以他才……”
傅小青心中有些困惑,突然打斷母親的話,道:“難道我被人捉去的時候他也沒有擔心過我嗎?”
殷十娘眼見自己說錯話,心中雖然暗呼不妙,但仍面帶笑容,連忙說了一聲:“當然有啊!”
誰知,“砰”的一聲,卻是傅小青狠狠地放下手中的碗筷,扁着紅脣,氣道:“你們這些臭男人個個都是一個樣,算了,我不吃了。”說罷,便氣沖沖地跑出了門外。
衆人齊齊一呆,卻是被她嚇了一大跳。
殷十娘連忙追了出去,在門外喊道:“青兒,青兒,哎,這女兒。”說着,又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顧晴天見了,連忙起身,想追出去,不料,卻被陸劍通擋在了身前,撞了一下,而後,又見身旁的陸知遠急忙地走到了殷十孃的身前,作揖道:“師孃,徒兒先去看看她。”
殷十娘慧眼一轉,點了點頭,道:“去吧!去吧!好好地替我看着她。”
陸劍通見計策已成,連忙也說了一聲,道:“師孃,我也去,我也去。”
殷十娘聽了,心中更是歡喜,又見陸知遠口中若有言辭,連忙插口道:“那好,你們兄弟倆就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陸劍通一聽,心中大快,轉身瞥了顧晴天一眼,便與陸知遠結伴同行而去。
在陸家兄弟倆臨走之前,殷十娘還不忘叮囑,道:“記得,別太晚回來。”
兄弟倆同時回頭,應了一聲,道:“知道了,師孃。”
顧晴天一怔,不知什麼原因,心中卻是突然暗自傷心了下來,總覺得他們比自己的幸福多了。
“怎麼了?小兄弟。”一個柔和的聲音從門口處忽然響了起來。
顧晴天吃了一驚,從恍惚之中,醒了過來,轉眼看去,卻見殷十娘獨自站在門口邊上,目光柔和,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
此刻晚風吹來,她的衣裳在夜色之中輕輕浮動,恍如自己的母親一般,令人印象模糊而深刻。
顧晴天見到此番情景,心中忽然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吞了下去,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道:“伯母,我沒事。”
殷十娘看着他那黯然的模樣,還以爲他在擔心着自己的女兒,便安慰道:“別擔心,青兒她一會就會回來的。”
顧晴天聽罷,忽然在深心處,浮起了一陣微微的溫暖。
殷十娘見他沉默不語,便向着他露出了笑容,道:“走吧,小兄弟。”
顧晴天一愣,問道:“去哪?”
殷十娘望着幽幽地月光,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轉過頭來,望了他一眼,道:“陪伯母出去走走,這裡氣悶得很。”
顧晴天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暖意,連忙應了一聲:“哦!”
這一路上,微風拂面,帶來了絲絲的涼意,吹在自己的臉上,隱約還帶着一點芬芳,從不遠處飄來。
樹林間,一條幽徑,不知通向什麼地方,彎彎曲曲,曲曲折折,間中路旁還夾雜着各色的花草,在夜色之中嫵媚窈窕,嬌豔欲滴。
月色悽美,靜靜地灑了下來,此刻她的容顏在月光的閃耀下,看上去卻是心事重重,似乎也在擔心着什麼一般,那麼的凝重,那麼的不安。
顧晴天心頭忽然掠過一絲茫然,不敢詢問些什麼,只是和她順着這幽徑默默地直走了下去。
可還走到這條幽徑的一半時,殷十娘卻忽然開口說了一句:“剛纔吃晚飯時,我女兒亂髮脾氣,打擾到你吃飯的雅興,真是不好意思啊!”
顧晴天見她忽然開口說話,整個人被嚇得慌張失措,額頭登時冒出了冷汗,連忙應了一聲:“伯母,您太客氣了。”
而殷十娘卻是忽然嘆了一聲,道:“我這個女兒就是沒受過苦,所以才養成這樣的性格,成天就知道惹禍,給人添麻煩,說到底還是我這個做母親的教導無方啊!”
顧晴天沉吟了片刻,才道:“伯母,是您多慮了,我看她並不是您想象中那麼壞的。”
殷十娘看了他一眼,忽然又嘆了一聲,道:“我的女兒要是有你這麼懂事就好了。”說話間,他們二人都已經停下了腳步。
幽幽的樹林間,有落葉,紛紛飄落在自己的眼前,看上去就像是白色的羽毛一般,一片又一片,顯得孤單而零落。
顧晴天聽她誇獎自己,也不知是何用意,正想開口,卻被殷十娘打斷道:“對了,小兄弟,今晚我把你叫出來,是想對你說幾句話,要是我說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可別見怪哦!”
顧晴天聽罷,整個的身子忽然莫名其妙地抖了一下,心裡也開始忐忑不安起來,只見他面色一沉,故作一番鎮定,道:“伯母,您有什麼話就說直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