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州靠着洞庭湖,自古以來都是南方重鎮,秦檜因惡岳飛之名,曾經將嶽州改爲純州,不過沒有多久就恢復了舊稱。
巴陵作爲嶽州的治所,也是聞名遐邇,以巴陵爲題的古詩詞更是不勝枚舉,宋人便有詩云:重到巴陵秋正清,岳陽城下系孤舲。江湖萬里水雲闊,天地一涼河嘆明。
楊璟之所以選擇到巴陵去探查消息,也並非毫無根據。
身體主人的服飾乃是寬鬆舒適的便服,偏向於士子的襴衫,腰佩琳琅,他的身上又沒有戶牒路引之類的東西,絕不可能是遠遊,應該是乘着畫舫在洞庭湖上賞景消遣,那麼他的住處應該不會距離洞庭湖太遠。
而巴陵又是個四通八達,往來商客雲集之地,身體主人看來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只要在方圓縣鎮之內,遭遇到謀殺,巴陵這種魚龍混雜之地,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
這段時間楊璟不斷思考着這些問題,將身體主人的物品翻看了無數遍,腦子裡其實也有着自己的一番推測,但他對此間環境還不算熟悉,也不敢妄下定論。
從陳家離開之後,楊璟便沿着河灘,穿過重重茅草,跟着那些兇人的馬蹄印子,不多時便鑽出了湖邊的山林,踏上了前往巴陵的官道。
許是朦朧細雨的原因,官道上並沒有太多車馬旅人,眼看着天色漸暗,楊璟也加快了腳步,正趕路時,身後卻傳來了一陣篤篤馬蹄聲!
楊璟回頭看時,但見一名騎士已經快要衝到自己身邊,爲首一名身穿黑衣,蒙着口鼻的騎士更是“啪”一聲,朝楊璟甩了一記響鞭!
“閃開!”
楊璟也是警校科班出身,還曾經參加過集訓和比武,所以身手並不差,正要躲閃過去,卻想起自己是漁夫的僞裝,便假裝躲閃不及,被馬匹帶了一下,驚呼一聲,摔落道旁,魚簍裡幾尾鮮活的白魚就趁機跳了出來,在官道的水窪裡掙扎跳躍着。
那名騎士疾馳出好長一段,這才勒住了馬,折返回到了楊璟這邊,卻高高坐在馬背上,丟下一塊拇指大的碎銀,倨傲冷漠地說道:“見馬不避,想找死啊!這銀子是賠給你的,本姑娘還有急事,你若覺着委屈,就到縣裡仁春醫館去看看傷勢。”
楊璟打定主意要低調行事,自然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吵鬧,埋頭撿着活魚,擦了擦臉上的水漬,順勢抓了些泥巴,抹在了臉上,這才擡起頭來。
但見得這人雖然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但還是能夠看到內裡的一身紅衣,握着馬繮的手白皙如雪,手腕上戴着一串翠綠剔透的玉珠,便是如此也掩蓋不住豐腴曼妙的身材,聽聲線早知是個女子。
這女子雖然蒙着面紗,如同高傲的鳳凰,但又是賠銀子又讓楊璟去看傷勢,想來性格刁蠻,心地卻不壞,適才應該也是急着趕路才造成的無心之失。
如此一想,楊璟也就原諒了她,正要退還碎銀,那女子見得他久久不語,卻丟下一句話來:“原來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楊璟張了張嘴,正打算說話,那女子卻一夾馬腹,風馳電掣而出,很快就消失在朦朧的雨幕之中。
楊璟也是無奈一笑,收拾停當之後,看着黑雲壓頂,大雨隨時有可能暴發,便加快了步伐,趕到巴陵縣城之時,已經是傍晚,天色也更加陰沉,烏雲如同飽浸墨汁的大棉被,低低壓在屋頂上。
巴陵就在洞庭湖邊上,河鮮是馳名美味,每日早晨便是魚市的高峰期,如今大雨將落,又到了飯點,街道上行人不多,攤販和商鋪也關了門,楊璟走在街上,感覺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難免有些無所適從。
但他到底是現代社會穿越而來的,見多識廣,生活經驗也豐富,想着魚市和商鋪雖然關門了,但一些酒樓飯店卻是生意的高峰期,他這些魚也不愁賣不出去。
陳潮父子並不寬裕,沒有餘財贈與楊璟,楊璟也不願再收他們的資助,更不敢用身體主人的財物,這簍活魚便成了他今後生活的第一桶金。
楊璟放眼觀察了一番,街道兩邊的酒樓飯店漸漸亮起燈火來,開始忙活,也就變得熱鬧起來。
這些酒樓已經開始做菜,食客也紛紛上門,想必食材早已準備妥當,對楊璟的活魚需求並不高,價錢也不會賣得太好。
只是這麼一想,楊璟也就挑選好了自己的目標。
這家小店規模不算太大,但門牌的匾額卻很是素雅,店內裝飾也滿是書墨氣,桌椅很是講究,沒有尋常酒樓飯店的油膩氣息,應該是文人雅士的聚會之地。
這類酒樓招待的都是高雅之士,對食材的要求自然也就更高,對菜品的追求並非飽腹,而是品嚐。
楊璟此時一身雨水,滿是泥濘,又提着魚簍,怕污了店裡的氣息,引起店主不滿,這魚也就賣不出去了,於是便繞到了後門。
這酒店後門半掩着,依稀能夠看到裡頭忙活着的大廚和走使們,楊璟敲了敲門,便有一名管家走了出來。
此人四十多的年歲,兩鬢已經有些花白,眉心擰成川字,雙眸透着老辣,顯然是個精幹的老執事了。
見得楊璟手裡的魚簍,管家便知楊璟來意,一些晚歸的漁翁也常常會在飯點來售賣河鮮,自然見慣不怪。
“進來吧。”
楊璟點了點頭,跟着管事走了進去,廚房裡頭一片忙活,管事便將楊璟帶到了旁邊的偏房,裡頭堆放着不少新鮮的食材,原來是儲藏室。
這管事穿着樸素乾淨,做事卻一絲不苟,挽起袖子就親自查看魚簍裡頭的活魚,對魚腥並無排斥,顯然習慣了親力親爲,楊璟不由生出一些好感來。
“這幾尾鯉魚賣相不錯,鱸魚也夠大,就是鱖魚少了些,作價三百文吧。”老管事擡起頭來看着楊璟道。
楊璟想了想,三百文也就相當於一百塊人民幣左右,巴陵物價不算高,如果不住店的話,應該能夠撐幾天。
他也不想住店,免得被人認出來,二來也想博取管事的好感,想從管事口中獲取消息,也就點了點頭:“好。”
老管事並沒有太多的意外,因爲他給的價錢也算是公道,便朝楊璟說道:“你跟我去帳房結錢吧。”
到了帳房之後,大掌櫃不在,一個小帳房在整理數目,管事要顧着後廚的事,便交代了小帳房,讓他轉告大掌櫃,支錢給楊璟。
楊璟本還想着向管事打聽消息,見得管事要走,暗道失算,卻又不好阻攔。
那小帳房只顧着埋頭算賬,楊璟想要搭訕都不行,心裡失望,早知如此還不如討一下價,將那些魚賣得更划算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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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掌櫃想是去接待貴賓了,一時半刻也不見回來,楊璟便脫了蓑衣,摘下斗笠,坐在勘察箱上等着。
過得一會兒,後廚的老管事竟然又回來了!
他的右手端着一籠熱騰騰的軟面大饅頭,左手卻提了一大壺茶水,肩頭搭了一條毛巾,看架勢沉穩大度,想來也是從跑堂小廝一路做到管事的位置,楊璟不由多了一份敬意。
“東家試了試你的魚,口感鮮嫩,地道正宗,以後你有魚就再送過來,送點東西給你吃,算是抵了那個魚簍的錢吧。”
但凡這種大酒樓,東家先試吃一下也是無可厚非,但那魚簍也不值什麼錢,老管事這麼說,怕也顧及到楊璟的自尊,乾巴巴地送吃食過來,那就是施捨了。
想通了這一點,楊璟對這位管事也是陡生好感,一邊道謝,一邊趁熱打鐵地問道。
“管事老哥,這天也黑了,眼看要下大雨,小弟今晚是回不去了,不知道這附近可有寺廟道觀之類的可以借宿的地方?”
管事剛纔見得楊璟並不像其他人那樣蹲着,雖然穿着寒磣,但不卑不亢,自有一股泰然氣質,心裡也滿意,便答道:“縣城西頭有座小廟,你可以到那裡去看一看。”
楊璟還打算再問,後廚那邊卻來了個走使小廝,又把管事給叫了回去,楊璟不由暗自一嘆,看了看熱騰騰的白麪饅頭,又將目光往帳房裡掃了一眼,見得那名小帳房已經放下賬本,便端着饅頭走了進去。
“小先生,這饅頭剛出爐,香着呢,你忙了一天,該是沒吃東西,不如一起吃唄?”
那帳房小先生本就是個學徒,算了一天賬,頭昏眼花不說,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見得那饅頭,不由吞了吞口水:“如此甚好!”
他從帳房裡拿出兩個海碗,接過楊璟的茶壺,倒了兩碗茶,又將楊璟請到帳房裡坐下,便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楊璟見得此狀,也不打擾,那小先生一連吃了三個饅頭,又喝了一大碗茶水,渾身舒坦,此時才發現楊璟才咬了半個饅頭,也有些不好意思,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那小先生便開口道。
“剛纔聽小哥詢問管事住宿的地方,我倒想起一件事來,彭家的公子死了,接連搞了大半個月的法會,還開了善堂,縣裡頭的混子搗子都去那邊蹭吃蹭喝,據說晚上還有個住宿的地方,小哥若不嫌下作,倒是可以去看看,總比那小廟強一些的...”
楊璟聞言,心頭頓時一震,卻壓抑心中激動,故作鎮定地隨口問了一句:“那彭家公子想必年紀不大吧?就這麼死了,倒也可惜了...”
豈知那小先生卻冷哼一聲:“小哥你不常到縣裡來吧?年紀不大是真的,但卻談不上可惜,那彭連玉爲禍鄉里,欺男霸女,死得卻是一點都不可惜,坊間不知多少清白閨女天天燒高香盼着他死呢,如今死了也不知多少人笑出聲來!”
“原來叫彭連玉...”楊璟聽得此言,也是心情複雜,彭家能夠大搞法會,又開善堂,絕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只是聽說彭連玉的爲人,楊璟也有種說不出來的憋悶。
“那彭連玉怎麼死的?不會真有義士替天行道爲民除害吧?”楊璟喝了口茶,暗中瞥了他一眼,故作輕鬆地問道。
“說是掉洞庭湖裡淹死的,至於真相如何,卻不是咱們這些升斗小民所能知曉的了...”
“洞庭湖裡淹死的!”小先生如此一說,楊璟便越發確認,自己這具身體的前主人,怕就是那個彭連玉了!
楊璟心中思緒不定,那小先生卻繼續說道:“這人死了也就死了,卻是讓旁人也遭了殃,那條船上都是我巴陵縣的富家公子和讀書種子,還有青樓裡不少頭牌紅姐兒,加上廚子船工之類的,三十多人就活下來五六個,也是作孽了...”
“一條船都沉了?!!!”楊璟不由一驚,難怪洞庭湖上出動了那麼多船隻來搜索!
那船上死了這麼多富家公子,他也不一定就是那個彭連玉,只是這樣一來,想要確定自己的身份也就更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