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鎮仙是甚麼樣的人物?
他是把控矩州的大土司,是膽敢陽奉陰違,與朝廷抗衡的大梟雄,是能夠聯合白牛教,與虎謀皮的草莽英豪,他善於用人,更懂得隱忍。
可他卻輸給了楊璟,是楊璟毀了他的基業,讓他成爲喪家之犬,只能躲入山林之中,嘯聚魯莽而落草爲寇。
他恨楊璟麼?
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將楊璟碎屍萬段!
可他今遭糾結殘餘勢力,千挑萬選,凝聚精銳高手,是爲了報私仇麼?
很顯然不是。
如果只是爲了報復楊璟,就帶領着弟兄們越過邊境,潛伏到大理石城郡境內,不惜衝突郡守府,那韋鎮仙也就稱不上梟雄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小節可不僅僅指生活中的一些瑣碎,有時候爲了辦成大事,甚至要放下仇怨,兩個恨之入骨的人都能夠把酒言歡,爲了共同的利益而暫時放下個人恩怨。
韋鎮仙被打入山林之後,勢力一落千丈,這已經算是他最後的家底,甚至連他本人都親自出動,如果僅僅只是爲了報私仇,實在太沒必要。
楊璟確實讓人痛恨,但爲了殺一個楊璟而將最後僅剩的這一點家底揮霍乾淨,韋鎮仙是如何都捨不得的,畢竟他還沒有死心,他還想着東山再起捲土重來。
而殺掉楊璟,正是他走出的第一步,但絕不是爲了公報私仇!
雖然使節團風風光光班師回朝,但很多人都知道,楊璟在大理龍首關大捷之中,纔是真正的功臣。
即便不提楊璟在大理的功績,單憑出使前楊璟的任職官銜以及封爵,今番回來,楊璟勢必要更上一層樓。
楊璟受封渠縣男爵,封地就在矩州境內,又當上西南諸路巡檢觀察使,以楊璟的作風,回到朝廷之後,必定要對整個西南地區進行掃蕩,慢說韋鎮仙這種地頭蛇,便是白牛教的勢力也要被清掃一空!
自打矩州舉事失敗之後,各地白牛教仍舊在執行聖教主的密令,各地大肆搜索和追查白玉蟾葛長庚的下落,以致於朝廷趁機出動,清剿了不少分舵。
雖然過不了多久,魏無敵成功逃脫之後,便放出了消息,讓教衆停止了行動,但各地分舵還是承受了不小的損失。
楊璟比誰都清楚白牛教的實力,一旦他迴歸大宋,必定會清剿白牛教,到時候無論韋鎮仙還是白牛教,必將遭受一場大劫難。
對於韋鎮仙等人而言,楊璟就是朝廷的走狗,是最恐怖的鷹犬,是朝廷之中籠罩在他們這些叛賊頭上的陰雲。
所以他們必須要在楊璟迴歸大宋朝廷之前,殺掉楊璟!
楊璟出使之時,將林爵等皇城司精銳全都留在了矩州境內,這位矩州刺史林文忠的兒子,胸中滿是殺父之仇,與韋鎮仙和白牛教不共戴天,再加上兵馬鈐轄林勳的助力,三天兩頭就將矩州翻一遍,韋鎮仙和白牛教都只能疲於奔命。
如果楊璟回到矩州,便有了保護傘,想要動手就更加的困難,更漫提楊璟極有可能到臨安去述職和受賞,到時候根本就沒有下手的機會。
而大理因爲剛剛經歷了龍首關大捷,各地都在清剿蒙古人的諜子和細作,王都和其他郡府都在轟轟烈烈開展清除行動,也就石城郡稍微安穩一些。
再加上石城郡乃是高弘義的老巢,楊璟等人抵達石城之後,便是防備最爲鬆懈之時,就是刺殺的最佳時機!
韋鎮仙的判斷並沒有錯,白牛教那邊也提供了不少強者,他們一路殺將進來,大半個郡守府都被他們屠戮殆盡!
他一直在暗處虎視眈眈,因爲他知道楊璟一直沒有出刀,他知道楊璟最是狡猾,無論是前番的生死危及,還是夜郎人的激戰,亦或是接下來的無數次戰鬥,楊璟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拿出一些出乎意料的底牌,以扭轉局勢。
以韋鎮仙對楊璟的瞭解,今夜楊璟一直沒拔刀,肯定還有後手,所以他一直隱藏在暗處,就是爲了讓同伴們消磨楊璟的力量,好讓他猝然出手,一擊必殺!
他的兵刃早已在大總督府激戰是遺失,眼下手裡握着一柄苗刀,薄刃寬背,刀鋒狹長,血槽分明,刀刃隱有冰霜紋路,寒芒逼人,絕對是殺人不沾血的利刃!
眼看着楊璟反反覆覆施展大摧碑手,可偏偏那些個白牛教高手就是奈何不得,韋鎮仙終於按捺不住。
因爲整個刺殺計劃都是他籌備的,他比場上任何一個刺客都清楚,駐紮在石城郡內的守軍很快就會趕來,再拖延下去,他們非但殺不了楊璟,而且一個都走脫不得!
他再也不能等待下去!
他將手指放在口中,吹了一聲唿哨,刺客們如同聽到了總攻的號角,紛紛丟下高弘義那些護軍,不斷往楊璟這邊洶涌而來!
韋鎮仙和楊璟雖然見不到彼此,但其實兩個人都在暗中較勁,楊璟等着韋鎮仙現身,韋鎮仙等着楊璟氣力耗盡,誰是獵物,誰是獵人,最終到底鹿死誰手,他們心裡都有着一樣的期待!
當這些刺客從四面八方涌過來之時,楊璟心裡不驚反喜,因爲他知道,韋鎮仙終於坐不住了!
雖然郡守府損失慘重,但如果能夠解決韋鎮仙,待得楊璟迴歸矩州,便能夠徹底清掃矩州,整個矩州也算是海晏河清,到時候不再有土司敢佔地爲王,矩州必將由內而外臣服於大宋朝廷!
楊璟仍舊保持着藏勢的姿態,他的攻擊手段有限,只能反覆錘鍊大摧碑手,而也正是這一次又一次的運用,使得大摧碑手就像吃飯睡覺一般得心應手!
刺客們都是白牛教的高手,以及韋鎮仙手底下的精銳,戰力自是不俗,但楊璟日夜錘鍊,又是內外兼修,早已不是吳下阿蒙,如今雖然距離武道宗師還有些距離,但已經不再戰戰兢兢。
雖然看起來有些吃力,但事實上楊璟卻是越發地遊刃有餘,這一波又一波的攻擊,非但沒有消磨他的氣力,反而成爲了他的陪練!
當韋鎮仙如同一條黑蛇一般從陰影中閃出來之時,一股涼氣從楊璟的腳底板冒起來,楊璟整個後背一緊,汗毛都豎了起來!
韋鎮仙這一刀同樣等待得太久,他傾盡了全力,那鋒銳無比的苗刀,彷彿帶着無堅不摧之力!
“終於坐不住了!”楊璟心頭一震,緊緊握住螭龍古刀的刀柄,他能夠感受到刀柄上每一根絲繩的紋路,彷彿刀柄與手掌融合在了一處那般!
“死來!”韋鎮仙一聲咆哮,似那晴天炸雷一般,使人耳膜生疼,周遭的人下意識都紛紛退開,而他的刀鋒已經直劈而下!
楊璟二話不說,金關玉鎖內功運轉,體內如沸騰的油鍋一般,氣力瘋狂洶涌,灌注於雙臂,猛然揮刀迎了上去!
“叮!”
火星四處濺射,楊璟肩頭一冰一麻,繼而便感受到了鮮血的溫熱,他知道自己的肩膀被劃破了!
韋鎮仙心頭狂喜,他的苗刀竟然將楊璟的螭龍古刀一舉削斷,刀尖劃破了楊璟的肩頭!
然而韋鎮仙心裡很清楚,越是歡喜就越不能得意忘形,因爲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楊璟的身上,他能夠察覺得出來,楊璟根本就沒有絲毫的慌張!
他手中乃是千錘百煉的苗刀,削鐵如泥,連楊璟的螭龍古刀都被削斷,楊璟憑什麼臨危不亂?
韋鎮仙快速掃視了一圈,但見得楊璟的半截刀頭咔嗒一聲砸在廊柱上,刀頭撲哧刺入木柱,而刀鞘卻被震裂開來,往兩側飛了出去!
“刀鞘!他的刀竟然沒出鞘!”
韋鎮仙如何都想不到,楊璟雖然舉刀格擋,但他竟然沒有將古刀從特質的木質刀鞘之中拔出來,而是連刀帶鞘讓他削去了半截!
想起楊璟今夜一直沒有拔刀,韋鎮仙終於冒出了冷汗!
而此時的楊璟微微擡起眼眉來,眼中滿是殺氣!
雖然韋鎮仙手中那柄苗刀鋒銳無比,遠遠超出了楊璟的想象,雖然螭龍古刀被斬斷,楊璟心裡也有些肉疼,但他舉刀格擋之時,仍舊沒有拔刀!
刀頭雖然被削掉,但楊璟所藏的刀勢仍在,積攢了一夜,承受了無數次致命攻擊,卻仍舊強行壓抑着沒有拔刀的楊璟,即便在承受韋鎮仙致命一刀之時,仍舊沒有拔刀!
這一夜積攢下來的刀勢,讓楊璟感到無所畏懼,從起初見到韋鎮仙那一刻起,他還會心頭髮緊汗毛髮直,可當刀頭被削去,他的肩頭被劃破,韋鎮仙卻沒能殺死楊璟之後,楊璟便不再慌亂!
藏勢,積攢的是刀勢,更是勇氣與自信,是勇氣與自信不斷在壓縮再壓縮,眼下終於要爆發出來了!
螭龍古刀的阻擋,讓韋鎮仙稍稍遲滯,劃破楊璟肩頭,又讓他心中狂喜,以致於他想要收刀再斬,已經晚了一半步。
而楊璟一直保持着極致的冷靜與剋制,藏勢讓他變得更加的自信與沉穩,楊璟雙手緊握刀柄,金關玉鎖再度爆發,內勁洶涌灌入刀中,那剩餘的半截刀鞘竟然咔嚓嚓裂開,往兩側飛了出去!
雖然楊璟從宗雲和董尚志那裡見識過內力外放,也就是氣力或者勁力,但他從未嘗試成功過。
而現在,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刀鞘竟然被震開了!
他本以爲自己會狂喜,可心裡卻沒有任何的波瀾,他的腦海中彷彿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他彷彿又站在了更高的地方來看這個世界!
他一直稀裡糊塗地修煉着金關玉鎖,雖然宗雲告訴他,他已經踏入二重境,但楊璟自己並未有太多的感悟,除了力氣大一些,眼睛亮一些,耳朵靈一些,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直到現在,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這股無形的力量,他卻沒有任何的驚喜,因爲他已經站在了更高的境界上!
螭龍古刀的刀鞘已經震碎,只要楊璟出刀,積攢了一夜的刀勢,便全都傾瀉在韋鎮仙的身上,然而楊璟,卻默默地將刀收了回來。
因爲他要繼續藏勢,更因爲面對韋鎮仙,他已經不再需要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