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晨曦透過鐵窗,溜進了巴陵縣衙的大牢,潮溼的大牢彷彿進入了第二個輪迴,陰森的氣息被驅散乾淨,看着那陽光,便讓人懷念暴曬過的被子的氣味。
楊璟揉了揉酸脹的眼睛,長長伸了個腰,旁邊的楊知縣同樣萎靡不振,臉色並不好看。
夜審並不順利,無論他們問什麼,周文房只是閉口不言,即便他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牢頭和獄卒們雖然已經輕車熟路,諸般刑具也是一一登場,在周文房的身上留下各種傷痕,烙鐵早已將周文房身上的肌膚皮肉燙得一片模糊,期間也不知用冷水潑醒了幾次,這個硬骨頭卻如何都不肯開口。
刑訊拷問的諸多手段讓楊璟眼花繚亂卻又觸目驚心,他終於明白爲何有那麼多的屈打成招,爲何會有這麼多冤假錯案了。
這種程度的刑訊逼供和拷打折磨,楊璟自認是沒辦法扛過去的,換成是他,說不定早就招供了。
本想着嘗試一下自己的逼供手段,但天色已經亮起來,他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周文房的身體狀況急劇惡化,怕是不堪折磨,也只能暫時作罷。
經過一夜的折騰,楊知縣已經很疲乏,聽楊璟說要去搜查周文房的住處,希望能夠發現一些有用的線索,也是欣慰不已。
縣衙的捕快雖然不少,但如今都分派有任務,連捕頭王鬥都帶着衙役看守着李婉孃的住處,一時間也派不出更多的人手來。
思來想去,楊知縣便讓人跟縣尉打了一聲招呼,讓他調撥了幾名弓手,交給楊璟來指揮調用。
縣尉這官職由來已久,到了宋朝,縣尉是基層武官,負責地方上的除暴安良,緝捕盜賊,防備叛亂的工作,其轄下設置弓手二十名。
這弓手並非單純的弓箭手的意思,是有固定配額的,分撥給巡檢司和緝盜所等聽用。
到了南宋,弓手的數量也就多了起來,原本直屬於縣尉的弓手性質也發生了變化,一些大縣的弓手甚至多達數百名,而弓手的職責原本是專門緝捕盜賊,不得作於他用,但到了後來,弓手也如手力之類的衙役一般,被用在其他地方。
比如巴陵縣,大牢裡頭的獄子很多就是弓手,而王鬥手下的捕快其實也是弓手,這些開支都需要從縣衙的地方財政裡頭撥付,所以弓手也就變成了萬金油,哪裡有差遣就去哪裡。
楊璟擔心周文房被捕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幕後之人會提前毀滅證據,連早飯都來不及吃,就帶着弓手前往周文房的住處進行蒐證。
走出縣衙之後,楊璟才發現街道上霧氣濛濛的,一些飛蟲懸停在半空之中,嗡嗡飛着,兩邊的商鋪也紛紛打開門做生意,攤販也漸漸開始上街,處處都散發着食物的熱氣和香味。
楊璟也着實是餓了,但終究還是忍着,朝那些弓手說道:“諸位兄弟辛苦了,這差事要緊,等辦完了差事,楊某再請兄弟們吃一頓。”
這些弓手跟捕快一樣,其實都是賤役,三代以內不得參加科舉考試的那種,對待尋常百姓還能夠吆五喝六,但楊璟眼下正是知縣老爺的紅人,與知縣老爺叔侄相稱,他們又豈敢在楊璟面前擺譜,加上又出了周文房這檔子事兒,縣老爺趁機立威,誰還敢在這節骨眼上得罪楊璟!
見得弓手們沒怎麼抱怨,楊璟也就不再羅嗦,一行人很快就往縣城南邊快步行進。
周文房曾任刑案推吏,周氏在巴陵也是大族之一,雖然周文房只是旁支,有些家道中落的意思,但好歹也是姓周的,能夠走關係進衙門當差,家底還是不錯的。
再加上平日裡諸多孝敬,周文房更是不缺錢,沒有住縣衙就算了,還在縣城南邊買了一棟不小的宅子。
一路上楊璟也向這些弓手瞭解周文房的個人情況,這些弓手對地方的情況也是心知肚明,周文房主管刑名,他們自然是清楚的。
聽完之後楊璟也有些釋然,這周文房已經二十多歲,卻並未婚配,據說平時流連風月場所,只娶了兩房小妾,並未娶正室,也無子女。
“看來他也是早就做好了準備,生怕家眷會拖累自己…”楊璟如此想着,對此行倒也不是很樂觀了。
周文房如此防備,想要從他的住處挖出有用的線索,希望其實並不大,但楊璟也不想輕易放棄,如果周文房抵死不開口,他也只能從別的途徑來尋找線索。
心裡這般尋思着,也就漸漸到了縣城南街,此時前方卻突然傳來騷亂聲,行人往來奔走,一道道濃煙滾滾升騰起來!
“走水了!走水了!”
有人敲着銅鑼不斷喊着,街道上也越發熱鬧起來,楊璟一看街尾那滾滾濃煙,心頭不由一緊!
“不好!大家快些手腳!”楊璟一聲驚呼,一行人便跑了過去,臨近才發現,果然是周文房的住處起火了!
楊璟之所以沒有歇息,馬不停蹄趕過來蒐證,就是擔心幕後之人會毀滅證據,沒想到還是來晚了一步!
好在周文房的宅子並不偏僻,又有兩個小妾和不少的丫環奴婢在家,發現得比較及時,周圍鄰居擔心殃及池魚,救火也很是賣力,楊璟與這些弓手加入救火的隊伍,忙活了小半個時辰,火頭終於是被撲滅了。
望着還在冒煙的殘垣斷壁,周文房那兩個小妾灰頭土臉地哭了起來,奴婢們則小心在旁伺候着。
這小妾也是六神無主,正想派奴婢到縣衙通知周文房,見得楊璟帶着弓手在救火,便詢問周文房是否在縣衙公幹。
楊璟將周文房的事情據實以告,那兩個小妾當即就傻眼了,當下就哭喊着要到縣衙去理論,楊璟也懶得計較,反正有楊知縣處置,他還是專心蒐證好了。
周文房犯了事兒,楊璟帶着弓手來蒐證,周家小妾和奴婢也不敢阻攔。
雖然火頭被撲滅,但宅子也被燒了大半,特別是周文房居住的內院,更是被燒得一塌糊塗,應該就是起火點。
對於火場蒐證,楊璟也是有經驗的,但凡犯罪,總會留下痕跡,就看你能否發現而已。
因爲擔心破壞了現場,楊璟讓弓手們在外頭候着,自己走進了宅子裡頭。
被燒斷的梁木和瓦礫四處都是,楊璟也將重點放在了周文房的居所,以周文房的謹小慎微,他能夠騙過衙門裡的人,這兩個小妾肯定不會知道太多內情。
如果這兩個小妾是知情人,那麼幕後黑手肯定會殺了她們滅口,她們能夠好端端活着,說明她們對周文房的所作所爲並不清楚,只不過是周文房的禁臠罷了。
楊璟在周文房的房間裡搜索了一番,根據現場以及周圍物件的燃燒度,確認了這裡就是起火點。
再繼續搜查這個房間,意義也就不是很大了,楊璟不由垂頭喪氣地走了出來。
那倆小妾見得楊璟出來,便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既然搜查完畢,妾身可否讓人進去收拾收拾?”
楊璟知道她們這是要撿些值錢東西,火勢都集中在周文房的房間這邊,其他地方燒得不算太嚴重,她們大概是見得周文房入獄,想要捲鋪蓋走人,不然就是將財物都取回來,也好將周文房撈出來。
楊璟並沒有讓她們進去,而是帶着弓手,將其他地方也都好生搜查了一遍,這才允許她們收拾。
這一次搜查也讓楊璟確認了一個事情,這兩個小妾卻是一無所知,不由得更加的氣餒了。
楊璟眉頭緊鎖,心想着也只能寄希望於撬開周文房的嘴了。
正要離開之時,楊璟卻發現一個老媽子抱着一大堆衣物,從洗衣房裡走了出來。
心念一動,楊璟便將那老媽子給攔了下來:“這位大嬸,你們家老爺的衣物還在不在?”
那老媽子也是心情不佳,畢竟出了這樣的事,她們這些下人說不定又要重新尋找東家,但她們都是低賤的下人,哪裡敢得罪楊璟,再加上楊璟並未欺壓,反而很有禮貌,爲人謙和,她也就開口答道。
“回稟大老爺…洗衣房許是潮溼了一些,並未引起太大的火頭,老爺和奶奶們的衣物都還在,只是…只是昨天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洗…”
“沒洗?太好了!”楊璟也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這周文房換了夜行衣纔到縣衙去行刺李婉娘,換下的衣服如果沒洗,應該能夠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
“把你家老爺的衣物都拿來!”楊璟朝那老媽子吩咐道,但很快又改口道:“不,你別動那些衣物,帶我過去,我親自看看!”
老媽子也是迷惑不解,一個大老爺們的衣服能有什麼看頭,可見得楊璟這般,也不敢違抗,當即帶着楊璟到了洗衣房。
雖然是個粗活,但老媽子也是大戶人家做慣了的,老爺和奶奶們的衣服都是分開存放和分開清洗,因爲今早起火,昨日的衣物都分門別類疊放在木架上呢。
楊璟細細檢查翻看周文房的衣物,而後朝老媽子問道:“鞋襪和帽巾在哪裡?”
老媽子指着角落裡的一個小竹筐,答道:“老爺的鞋子放在那邊了…”
楊璟雙眸一亮,丟下衣服便走到了竹筐前面,小心將周文房的鞋子捏了起來,仔細查看着,而後又讓弓手和老媽子們都出去,關上門,這纔打開了物證勘察箱。